可总归要相信时间,所有痛苦和难过,都会在时间的消磨下变成回忆里的一粒石子,不会过不去的。

只是,这一次,胡凛却失算了。

深冬已至,接近年关,朱今辞自那日承乾殿痛到晕厥,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他开始愈来愈长的时间陷入昏睡中。

醒来后便是受惊的失了智一般,逼着贺凉去找当日是谁带走了林弦歌,又或者疯疯癫癫的修补已经碎的不成样子的玉镯,朝中本就对朱今辞的上位存在微辞的人更是闹翻了天,就差逼宫退位。

可究竟是没人敢,当年和朱今辞出生入死的将军死士死死的守着皇宫,连受伤的贺凉都带病捏着兵马,盯着伺机而动的朝臣。

可朱今辞,却是一日比一日更加颓废了下去。

直到这日,胡凛照例来诊脉,看到朱今辞罕见的清明,手上握着一个软金雕饰的镯子,胡凛心里骤然停跳了一瞬,僵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反而朱今辞看见了他的身影,略有些兴奋的说道你看,朕修的这镯子可还好?

碎玉照在夜明珠下,折射出破裂的光,即是加了金子在里面,种水确再难恢复了。

胡凛知道这是林弦歌的东西,像是什么卡在了嗓子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今辞没等到胡凛的回应竟没有气恼,只轻轻的将镯子收进怀里,自顾自的说道也不知道见到他后他会不会生气,该用南蛮进贡来的玉再给他做一副的。

想着就要将那镯子丢到地上,最后究竟是没舍得,还是当做宝一样捂在心口。

歌儿,你看你,闹了这么许久。

你气该消了。

就回来抱抱我。

我真的好想你啊。

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朱今辞缩在床上笑了,笑里浸透了血,猩稠的将眼睛都弄迷了起来。明黄的枕头被打湿,好像谁哭过一样。

你看到我这么落魄,是不是很得意啊。

得意就原谅我一次吧。就这一次。

你回来我给你打,好不好。

快要过年了。

春天,就要到了呢。

今日可好些了?听郎中的话吃药了吗?

臣勖一身的寒意,怕带给了屋内的人,在门外抖了许久,一身都搓热了才进去。

一进门就将沾着风雪的麾子脱了,站着离林弦歌十几米远。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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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摄政王的祸国妖妃(二十五)

窗外透了一点光进来, 臣勖借着这光看见了林弦歌眼里还没来的及收敛回去的浓重的死气。霎时间只觉得自己周身的血管像被猛锤狠狠敲击,脸色都白了一分。

林弦歌听见动静,涣散了许久才将目光转移到臣勖身上,刚要回话, 肺腑里却是一阵声嘶力竭, 心口疼的血气不住上涌。

你怎么样!

臣勖看他这样, 连忙上去将人扶住, 眉宇间止不住的担心, 连带揽着那人的手指都吓得发颤。

他用珍稀药材吊了一年才将这人从鬼门关里拉出一只手来,更何况他现在身上带着牵机情蛊, 受不了一点风吹草动!

林弦歌窝在臣勖怀里说不出话, 只安抚的拍了拍臣勖的手腕,指尖触碰之处凉的惊心。目光却是下意识的看向臣勖身后。

臣勖知道他在找忌品, 勉强的笑了一声:你要买的东西我帮你买回来了, 日前风大,你等到用了饭再去,不然回来又该遭罪。

不碍事。

林弦歌重重的咳了两声, 说着便自己去拿衣服。

他本以为臣勖会说什么, 却只感觉他顿了下,没有搭他的话,只一声不吭的从他手里拿过衣服帮他整理。

往日里若是他愿意出去,臣勖总是不吝于喜形于色,今日却是恼上了。

林弦歌心里轻轻叹了一声, 下意识将臣勖环在腰间帮他穿衣的胳膊按住,看上去竟像臣勖从背后抱着他一般。

臣勖整个人顿时一僵,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我只是去看看风吟,林弦歌声音浅淡, 他走的时候我没能在跟前,没能让他走的体面,究竟是我福薄,今日是他的忌日我想早些去看他。

林弦歌本意不想让臣勖多想,却发觉臣勖依旧僵着,便低声哄道:你放心罢,我就只看看他,看完我随你回家。

他什么都知道。

听到回家,臣勖的眼睛顷时就红了,喉结神经质的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一年前他从火场带出林弦歌,好不容易救醒了,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要去寻死,他没办法,只能逼迫说他的命是王爷和娘娘用命换来的,若是他还寻死,那王爷和娘娘的命白白就没了。

郎中说他的身子到了极致,绝不能忧思过虑,可是那一次他哭了一整夜,眼泪掉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散了般。他心疼,但是他没有丝毫办法。

他知道那人爱的人都死了。

他知道他在那人心里究竟是比不上他们的。

连待在他这里,也不过是那人向来心善,可怜他,不忍心看他一个人难过。

他害怕他去看了风吟,会想要和那些他爱的人一并走了。

他不舍得他死。

林弦歌以为自己说完臣勖就会放心,谁知道他竟搂的更紧了,不过半时,脖颈上倒是觉出一丝温热的湿润,整个房间静的可怕,只剩身后那人喉咙缝里溢出的哭腔。

林弦歌微微僵了一下,破天荒的回身抱住臣勖,声音温柔的像惨败的阳光般不真实:

楚王殿下,哭成这样,也不怕孩子看见,侍卫还在门口候着呢。

也不知是不是门外风太大,竟听得一声物件落地的声响,似有血气自寒风中弥漫开来,不轻不重的印在心上。

锦儿醒来见不到人会哭一天,你多哄着些他。

我和你一同去!

臣勖急急的说道,好像生怕林弦歌不答应一般:锦儿有佣人陪着,我不去跟前,我在马车上等你

你想待多久都成的。

林弦歌眉间凝了一下,究竟是随他去了。

雪下了一夜,屋内还有火炉暖着,一出去骨头里都是被打碎的钝。

臣勖也不让林弦歌走路,打横抱着放在软榻上,马车的帘子盖了三层,走之前又上去看了一眼,见人抱着手炉脸色缓了,才放下心下去。

林弦歌也不知怎么,下意识的抬眼望了望,入目皆是一片琼雪白瑶,平静祥和,仿佛刚才的心悸只是他一时的错觉。

林弦歌拢了拢袍子,究竟是挡不住冷气,牙齿缝里渗出一股钻心的疼,皱眉收回了目光。

楚王在江南势力顽固,直到一行人走了许久,马蹄声都要听不见了,贺凉才胆战心惊的看向身边的人。

朱今辞手指狠狠的嵌在回廊拐角的花纹上,暗红的血浸了一片木头,映在雪上,诡谲的惊心。

陛下,那是楚王。

贺凉也没想到林弦歌竟然真的能活下来,更没想到救了林弦歌的会是他们追杀了两年的楚王!

一月前新帝病重,烧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慧禅方丈进宫,不知和新帝说了什么,新帝这才慢慢缓过来,刚一能下床,便撑着也要来江南。

现在想来,慧禅方丈定是透漏了林大人的踪迹。

只是林大人是找到了,可他同楚王行止间那般亲密,万一陛下忍不住林大人现在这样,经得起陛下几次折腾。

贺凉打了个冷颤。

朱今辞怎么可能听见贺凉说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一直崩着的弦霎时间狠戾嗡鸣。

从在被风撩起帘子,映出那人苍白如纸的身影开始,全身的血好像都被冻住了,心里被猛地刺进去一柄尖刀,血肉模糊的翻搅,一口气窒在胸口中,将喉管堵死,连呼吸都用不起力气。

他活着。

他果真还活着!

他就知道他不可能死在承乾殿里

慧禅没有骗他!

或者或者又是一场梦呢。

歌儿恨死他了。

他怎么还会怜悯他活下来,他杀了他的爹爹娘娘!

种种凄厉的声音走马观花般的在脑海中炸开,焦黑的尸骨,暗牢里炸开的鲜血,一桩桩,一件件,像针一样齐齐扎进他的脑海,痛的他根本没办法平静下来思考。

慧禅!

又是慧禅的把戏!

没有人在乎他的歌儿。

他们只想骗他,骗他歌儿还活着,好让他继续上朝。

放肆!

慧禅

放肆!

陛下!贺凉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却见朱今辞整个人硬邦邦魇着,两颊剧烈的颤抖,整张脸上是一片青白,片刻间连进气都没了。

贺凉陡然惊住,不顾朱成寅交代的话,一边高声喊着胡凛,一边慌乱的抬手封住朱今辞周身大穴。陛下,陛下你怎么样!

胡凛和近身侍卫侯在一旁,听见声音慌忙过来,此时朱今辞内力不再乱窜,神志看着清楚了,用力嘶嘶的似乎要说什么,却一口一口的往外咯血。

快扶陛下躺下。

胡凛背上起了一层冷汗,针灸袋都险些拿不稳。

胡闹,真是太胡闹了!

新帝这般模样,不要说带林大人回宫,怕是连林大人一面也见不得!

几针下去,朱今辞猛地吐出一口泛黑的血,眸子中还未恢复清明,就一把拽住了胡凛的手腕,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他硬生生拽脱臼。

谁让他用幻术的!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用幻术蒙骗他!

朱今辞眼睛里已经流不出眼泪,气血上涌来不及过肺腑,深陷的眼窝里直直滑下两道带血的痕迹,发丝凌乱的披在身上,恶狠狠的如同厉鬼。

陛下!

胡凛疼得猛然一缩,抬眼看见朱今辞脸上的血泪,嘴唇倏然白了下去。

这是精血外溢散骨气。

新帝还没有缓过来!

陛下,林大人才出门!您难道要林大人看着您死在这里才甘心吗!胡凛口不择言。

林大人。

朱今辞捕捉到这三个字,突然触电般的松手,眼中黑雾未散,直愣愣的盯着胡凛。

胡凛的手腕上一片青乌,咬牙忍疼继续说道:陛下,难道您忘了慧禅方丈所言。林大人福泽深厚,林大人还活着啊!

刚才您还亲眼见了他!

还活着。

他说歌儿还活着。

像是所有的感情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朱今辞的眼泪突然大滴大滴混着血往下落,喉咙嘶哑着不成调的断续呜咽,要将自己五脏六腑都掏出来扔在地上,碾碎了也不肯罢休。

他活着。

我的歌儿活着。

雪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掩盖住一地猩红的血迹。

林大人还活着呐。

林大人福大命大,被楚王救了。

胡凛眼眶一酸,和贺凉一起将朱今辞扶着靠在柱子上。陛下废了这般心神才找到的林大人,可不要再错过了。

他还活着。

朱今辞只觉得心里像被滚油浇了一遍,极致的狂喜和害怕齐齐交缠着绞紧,仿佛生在梦中。

他定定的看着贺凉和胡凛。

他们分明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这里是江南,他的歌儿真的没有事。他的歌儿还会说话,还会动,眉眼间还有生气。

朱今辞手指都在颤抖,脑海中不可遏制的划过惊鸿一瞥中林弦歌乖巧的窝在臣勖怀里的样子。

狂怒和嫉妒骤然滋长,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是了。

臣勖,臣勖!

好大的胆子!

杀了他!给朕杀了他!

他怎么有敢抱着他的歌儿,他怎么敢!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朱今辞一时动怒,咳的撕心裂肺,一旁攥着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面孔扭曲,涨的一脸血色。

陛下,楚王的势力属下已经派人暗中调查,不过这两日就能有兵防图,随时可以出兵。

贺凉急忙回禀,生怕朱今辞又像刚才的样子。即便他深知林弦歌和楚王的关系,楚王绝不能出事,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言相劝。

今日是那个小暗卫的忌日,他竟也让臣勖陪着。

朱今辞用力咳了两声,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偏执痛楚。

他心里恨意几乎到达了极点,连带着的是更深的爱。两边来回撕扯割据着脆弱的神经。

他好狠的心。

他当真是好狠的心!

这一年抛着他一个人在禁宫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己却上了臣勖的当,被巧言令色的欺骗。

没关系,他只是怪他,他去找他。

他去求他。

他去向他赔罪。

朱今辞又气又急,连带脚步都虚浮了起来。

贺凉知道朱今辞心神不稳,抬眼示意胡凛拿着慧禅给的人.皮.面.具跟了上去。

林大人不能见到陛下,若是因此伤了身体,只怕陛下会永远疯癫至死!

风吟葬在楚王世家的墓地,是林弦歌亲自选出来的地方。

坟塚穴位方向浑然天成,为子午、卯酉、四正之向。坟塚前有形似青龙白虎的巨石守候。【引用】

他生前为镇国公府卖命,死了也没能享上一天镇国公府的福祉。

纸钱烧出的黑絮扬在空中,激的林弦歌眼睛红了一周,整个人哀毁骨立,站也站不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招魂的白帆引了去。

臣勖心疼得紧,下意识的开口劝导道:烧了许久了,你将房子都烧给了他,想必若是风吟没有转世,看见你如今这般,该有多心疼。

林弦歌闻言手下动作一顿,脸上溢出一抹惨淡的寡笑他到最后都是想要为我送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