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根本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他根本就分辨不出,这世界上每一张脸的模样!

鹿言头痛欲裂,一些东西明明就要呼之欲出,可她却怎么也抓不到。

“……三年前本该因故隐退的大明星,如今还活跃在公众视野中。”

“在你看到的真相里,他因突然患上怪病而隐退……”

沈年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让鹿言的呼吸也停了下来。

“你说你从有记忆开始,就有脸盲症。”

她死死抓住陆以衍的手臂,就像抓住了求生的唯一机会。

“那你是怎么做到瞒住所有人的?你第一次拍戏的时候,怎么分得清对手戏的演员?你在娱乐圈这么多年,怎么做到一次失误都没有的?”

在曾经的循环里,功成名就的他都没做到的事情,如今的他又是怎么从一开始就做到了的?

鹿言看向陆以衍的脸,想从他脸上找到蛛丝马迹。

可他的表情却有些茫然。

“我不知道,等我记得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到了。”

而在“记得”的之前,他是否也花了漫长的时间去习惯,这个每张脸都一样的世界。

鹿言怔怔地望着他,许久之后,才喃喃地开口:

“你不是先天性的脸盲症,陆以衍,你是后天才有的。”

陆以衍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他看着她,平静地等着她的回答,那只被她紧紧握住的手臂却微微颤抖了起来。

鹿言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有些悲哀地告诉他:

“因为——有人不想让你看清这个世界。”

他站在原地,久久也没有颤动过眼睫。

某一刻,他的手掌被她握住,传来源源不断的温度。

陆以衍终于动了动嘴唇,他看着她,想要说什么。

她却先一步问出了口:

“陆以衍,你愿意相信我吗?”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会动摇你所有的记忆、常识、甚至是信念。”

鹿言紧紧握住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

“你愿意,听一听吗?”

傍晚,夕阳的余晖也散尽了,夜幕染上了天际,繁星缀上幕布。

某个市郊的精神病院内,刚刚忙完的护工一边捶着肩膀,一边走向食堂,准备去吃个晚饭。

她身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护工低头一看,连忙接了起来:

“院长?现在吗?好的,我马上过来。”

她一边接电话,一边飞快地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跑去,没几分钟就到了大门口,见到了电话里说的那位“贵客”。

护工有些紧张地走上前,而那位戴着墨镜的高挑美女看见她,抬手摘下墨镜,露出了那张美艳大方的脸,跟她打了个招呼。

“你好,请问是冯臻吗?”

冯臻点点头,连忙说:“您好,请问您是?”

高挑的女人对她笑了笑,回答:“我姓康,叫康美娜。”

说完这句,不等冯臻感到疑惑,她又笑着说了句:

“我就是在论坛上和你联系的人,路人甲醒了。”

康美娜主动伸出手来,跟她握手。

“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我想了解一下你说的那件事,方便吗?”

晚上七点半,新的节目直播准时开始了。

尽管这档节目已经在网上被骂翻了天,但庞大的观众基础还在,再加上一些嗑陆鹿cp的人整天守着等播出,收视率和网络观看人数都不少。

然而等着发糖的人,今天却注定要失望了。

直播一开始,观众们就看到穿着一身简单便服的陆以衍,他站在一个很老旧的出租屋里,周围虽然还算干净,但装潢风格让人感觉穿越到了几十年前,甚至那面墙还是破的,有一个清晰的大洞在那里。

观众们饶是被这档节目折磨得没脾气了,现在也纷纷打了一串问号出来。

“今天又是搞哪一出呢?”

“言言宝呢,今天怎么没有同框发糖啊!”

画面中的陆以衍却突然抬起了头,表情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开口道:

“命运在推动我们前行,冷漠的规则,无情的秩序……”

观众们:“……”

“得,今天又是诗朗诵是吧?”

“真的没耐心看了,好烦。”

“除了谈恋爱啥也不想看,节目组听得懂人话吗?”

但节目直播的画面里,陆以衍一直在练台词,一会儿是家喻户晓的电影角色,一会儿是冷门的话剧角色,他就对着那个破了洞的墙壁,一刻不停歇地练习着,整个人十分割裂,又很枯燥。

观众们渐渐退出了直播间,只剩少部分的人还在看直播,但时间久了,这一部分人也坚持不住了,开始上网刷更好看的东西。

只有直播节目里的他还在孜孜不倦。

拍摄的现场,临时搭建出来的出租屋外,是城堡内的宴会厅。

因为这场戏太简单,就连工作人员们也摸起了鱼,只有摄影师和镜头下的人还在坚持。

宴会厅正中间的楼梯上,席江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下面的拍摄现场,问:

“你那个闺蜜,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鹿言盯着楼下的陆以衍,头也没抬地回答:“前段时间联系上的。”

她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找沈年,用最短的时间解释清楚了情况,她知道沈年会帮她找到思路,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们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论坛上那个名叫“路人甲醒了”的楼主。

沈年分析了她很长时间,从她第一次发相关的帖子时就开始盯着她,但她却很谨慎,一点要紧的东西都没暴露出来。

直到这一次因为时间紧迫,他们尝试着联系了她,却收获了一个惊喜。

拍摄现场,陆以衍不知疲倦一般,还在念那些台词。

一旁的诺斯维亚终于开口道:“也许我们的方向还是错了。”

原著的剧情并不可靠,这一点他们都印证过很多次了,就算让陆以衍去重演原著里的重要剧情,也未必能对他产生任何效应。

毕竟他大概率是真的没经历过这一段剧情。

鹿言握紧了扶手,却固执地说:“再看看。”

她看过了所有人的结局,无论是诺斯维亚还是席江,又或者是沈年,他们的结局都是完整的,有始有终。

唯独陆以衍的不是。

她只看到了他的结局,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走向那个结局。

后天性的脸盲症必然是因为脑部遭受了重创,可是无论是原著里,还是陆以衍这一次的人生中,他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伤害。

鹿言莫名有一种直觉,陆以衍的脸盲症一定也是系统对剧情的干预。

就像当初为了强迫她走完剧情,硬生生将音乐节那天的事情抹除,还干预了整个世界的人对这件事的记忆。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犯规,可她却毫无办法。

而陆以衍究竟又经历了什么,才会让系统干预他到这种地步?

脸盲症,是分不清这世界上的人的模样。

在患者眼里,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同一张脸,只能从别的特征来判断他人的身份。

鹿言看着拍摄现场的陆以衍,慢慢收紧了手指。

它究竟是想让他看不清这世界,还是想让他——

看不清某个人的脸。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只剩寥寥几条了,再死忠的粉丝看了快两个小时的念剧本也会疲惫,于是到了最后十分钟,谁也懒得再看。

而站在破了洞的墙壁前的人,声音也哑了,力气也竭尽了,却还是坚持着挺起背,高声道:

“——我的意中人,他必须要比国王更富有,还得比乞丐更贫穷。”

陆以衍喘了口气,望着墙壁上的破洞,继续道:

“——他必须比英雄更坚强,还得比弱者更柔软。”

导演监视器后面的吴绅已经打起了瞌睡,仰着头半天没个动静。

周围的工作人员甚至小声讨论起了宵夜怎么安排,仿佛没有人再在乎这一场“表演”。

只有镜头下的陆以衍高昂着头颅,用颤抖的力气说:

“——他必须比星月更美丽,还得比草虫更丑陋。”

说完这个字,拍摄了整整两个小时的他终于脱了力,有些不稳地跪坐在了地板上。

他慢慢抬起手,一下一下地捶着自己的额头,疲惫又懊恼。

为什么他的记忆里,什么也没有呢?

为什么他从“记得”开始,就谁也辨认不得呢?

为什么,他分明听过这些台词,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年哪月,哪个地点。

又是谁一遍一遍,念给了他听的。

两个小时的例行直播终于到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