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终于答应修建水库了。

其实到了最后,他们也不是因为相信霍温南说的今年会发大水,而是心想着,就算不发大水,水库在那里也坏不了,就当是未雨绸缪了。

谁也没有想到,在端午节过后的第四天,白龙江真的开始下雨了,而且是暴雨。

他们团的麦子还没有割完,就这么下雨了,麦子遇了水就放不长了,受了潮还会发霉。若是往年,这种时候就算是下雨,最多也就下一两天,他们把麦子收割了之后,等太阳出来了再晒干就成。

但是今年这雨的架势,看样子是没打算下两天就停。

办公室里,姜团长看着外面哗啦啦的倾盆大雨,又是担心地里的麦子,又是心有余悸。看了一眼站在窗前的霍温南,有些担忧地说道:“该不会真被你说中了,今年真要发大水了?”

霍温南同样也在注视着窗外的大雨,他说道:“最好不要。”

虽然他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雨来的时候,他还是跟着紧张了。如果真的可以,他当然宁愿被那几个没有修建水库的团耻笑,也不愿意真的发洪水。

但是该来的,总归是会来的,所幸,他们已经提前做足了准备。

哪怕下了暴雨,知青们也是不能休息的,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是要打起精神来,跟龙王爷抢粮食,这就叫龙口夺粮。

多抢收,他们团的产量指标也能跟着上去。

在第二天还接着下雨之后,兵团里的那些家属们,也都拿上了镰刀,交代好了孩子们别出门,就在家里呆着哪里也别去之后,也上了战场。

她们平时干起家务是一把好手,割麦子也不差劲,比起温粟粟这一批新来的知青们,她们的手脚可利落多了。

温粟粟作为卫生员,看着知青们冒着风雨继续割麦子,心里头也想去帮忙,但是她自打来了兵团,就没真的割过麦子,速度不快不说,到时候谁受了伤她不能及时赶过去反而不好。

所以她只能在棚子里看着。

以陈月芬为首的一众军属们来了,刚到了麦子地就开始干活,陈月芬跟温粟粟打了个招呼,也去干活了。

温粟粟的心里头又感动又温暖。

这种感觉,其实是在多年以后不太能够感受到的,那个时候,就算在一个小区里,家家户户关起门来过日子,谁也不知道谁。现在的日子虽说苦,但是大家的心却是热乎的。

温粟粟透过雨水,看着这一幕,感到一阵眼热。

然后没过多久,就发生了令她更加感动的一幕。因为不远处,只见来了一群人,约莫有三四十个人,定睛一看,便能发现带头的那个人是黄春菊。

黄春菊的身后跟着的,都是黄坡村的村民们。他们的手里拿着镰刀,远远的就朝这边的姜团长叫着:“姜团长,姜团长——”

姜团长由于心中着急,也来到了麦子地,甚至也搞来了一副镰刀,跟着大家伙一块儿在割麦子。

此时听见呼唤声,姜团长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发声地看了过去。之间那群人远远的朝他走了过来,他看清楚了最前面的那个人,不就是之前那个得了小儿阑尾炎,被温粟粟救了的孩子的奶奶吗?

姜团长放下手中的镰刀,朝黄春菊等人走了过去,走得近了,这才发现他们的手上一人也拿了一把镰刀过来。姜团长心中已经猜到了他们是在干什么的,但仍然有些不敢置信,问道:“婶子,你们这是……?”

黄春菊回头看了一眼跟她一起过来的村民们,笑着说道:“姜团长,我们都是来帮咱们五团割麦子的!真没想到啊,之前霍参谋长一直说会下暴雨会下暴雨,咱们一直都不肯相信。”

“没法信啊,我们都在这儿生活了几十年了,对这儿的气候都了解,按理来说这不该下暴雨啊,哪里知道真下了!不过还多亏了霍参谋长,顶着压力修建了水库,咱们这才能安心啊!”

“还有就是小温同志,她心地善良,救了我们家板凳。后来兵团放假的时候,她还抽空去了我们村,给我们村子里的人看病,她的手艺很好的!以前在葛大胆那里吃好几服药都不见好,吃了小温同志配的药,两三天就好了!”

“我们大家都惦记着小温同志的情意,还有咱们五团的情意,现在下雨,咱们公社的麦子产量比不上兵团,半个月之前就割完了,本来是要种大豆和玉米的,但是雨这么大,也种不成了,干脆就都来兵团帮忙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便来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和为什么会过来说的清清楚楚。

说到底啊,就是种善因得善果。之前兵团和温粟粟帮助了他们,这回他们就来帮助兵团了。

姜团长一听这话,心里头这个感动啊。俗话说的好,兵农一家亲,还是真这样。

“那辛苦大家了!”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别人都自带镰刀过来帮忙了,姜团长没有拒绝的道理。

说完,又走到棚子里拿起那个电喇叭,朝着正在割麦子的知青们说道:“全体知青们,放下手里的镰刀,面向这群咱们可爱的老百姓,敬礼!”

知青们纷纷按照姜团长说的去做,放下手中的镰刀,然后转过身来,一个个身姿笔直,对着黄春菊等人,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哎呀,不用不用,这么正式,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那些人还怪不好意思的。

“应该的应该的。”姜团长说道。

接着大家就都去麦子地里割麦子了,至于黄春菊则是注意到了棚子里的温粟粟,先去了棚子里跟温粟粟说话:“小温同志。”

温粟粟刚刚已经看到了那一幕,知道他们是过来帮忙的,点点头叫了一声:“黄婶子,你过来帮忙了,板凳呢?他一个人在家没事吧?”

之前板凳来手术过后的几天来卫生所复查过,都恢复的挺好的,也没有什么术后并发症。但到底是个孩子,离手术过去没多久,还是需要多注意的。再加上家里还有那么个大伯娘,虽说是分家了,可是到底还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黄春菊不在,温粟粟还是挺担心板凳的。

黄春菊摆摆手,说道:“没事,你不用担心他。有句话叫做‘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别看板凳年纪小,但他啥都会干。而且这回我过来兵团帮忙,还是板凳一直让我来的,他说他的命是你救的,要不是他年纪还小,他自己都得来帮忙。”

一听这话,温粟粟就想起了那个瘦弱却感恩的孩子。

她的胸口一片炙热,笑了笑,说道:“板凳是个好孩子,他将来肯定会有出息的。”

“有没有出息什么的,就要看他的造化了,不过我已经准备好了,等到今年下半年开学了,我就让他去读书,那孩子以前看到村子的孩子去读书,就一脸的羡慕,从前是我这个当奶奶的怕事,不敢跟他大伯娘闹,现在分家了,抚恤金也在我手上,书肯定是要让他读的。”黄春菊说道。

温粟粟抿唇:“板凳他大伯娘,现在还闹吗……?”

上回她可是见识到了张文娥的泼辣劲,实在是叹为观止。

黄春菊说道:“闹,咋能不闹啊?抚恤金被我拿走了,她心里头不知道多恨我。不过比以前好多了,上回老大打了她,她心里头到底是有点发憷的,以前啊,就是太惯着她了……”

说到这儿,黄春菊说道:“别的也不多说了,就是跟你说一声,板凳挺好的,你别担心他,等下回有时间,我带他一块儿来。那我就不多说了,得去干活了,这麦子啊,受潮之后就容易发霉,得早点收割了,要是雨一直这么大,没两天就得把麦子地都给淹了到时候这些麦子就真没用了。”

“嗯,黄婶子,那先去忙吧。”温粟粟点点头,目送黄春菊走进了金黄色的麦浪里。

就在这个时候,杨思芳正好给一个不小心割伤了手指的知青包扎好了伤口,回到了棚子里。

温粟粟想了想,说道:“思芳,待会儿这边你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你帮我也看着点吧,我回去办件事。”

雨虽然大,但是新来的知青们也都会割麦子了,比起之前,受伤的人已经少了许多,所以温粟粟哪怕不在,杨思芳也能忙得过来。

她没有问温粟粟到底去要办什么事情,直接说道:“行,你去吧,我一个人忙的过来。”

反正温粟粟也不是那种会偷懒的人,既然会这样说,肯定就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做。

“谢谢啦。”温粟粟道完谢,带上斗笠,朝陈月芬那边跑了。

这种斗笠也是竹篾变成的,上面还粘了一层的油纸,这样可以防雨。这种地方撑伞实在是不太方便,所以大家一般都是戴斗笠的。只不过斗笠小,还是避免不了衣服被雨水打湿。

陈月芬正在割麦子,温粟粟跑过来的时候她还浑然不觉,等到温粟粟叫了一声之后,她才反应过来:“粟粟?你怎么过来了?这儿雨大,你赶紧回棚子里躲雨去。”

温粟粟摇摇头,说道:“姐,咱们上回去后山的时候采草药的时候,我不是说还看到了驱寒的草药吗?我也采了不少。现在正好下雨了,我打算去拿来煮驱寒水,给大家都喝一点,雨这么大,别到时候冻感冒了。”

当时只是恰好看到了,虽然大家都不信今年会下暴雨,但是温粟粟惦记着霍温南说过的话,还是采了不少以作备用。

现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哦哦,是,我想起来了。上回晒好了之后,我心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得上,所以用袋子装起来了,放在大柱他们兄弟俩的床底下了。大柱和二柱这会儿在家里头,下雨天他们也不敢跑出去玩,你回去的时候,跟大柱说一声,让他帮你找找就成。”陈月芬说道。

“嗯。”温粟粟点头,“姐,那我就先去啦。”

“成,你去吧,衣服要是淋湿了记得换一件!别感冒了!”陈月芬又交代着。

温粟粟已经走出了几步远,回头看了一眼陈月芬。见她弯着腰割麦子,斗笠只能护着她的脑袋,身上已经湿了一大半了,就这,还惦记着她呢。

温粟粟心头暖洋洋的,看着同样在干活的知青们,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几十年后,那群知青们早已经回到了四海八方,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可是在他们心中,最惦记的,还是曾经上山下乡时的峥嵘岁月。

这些在此时看来或许有些平常,甚至干活累了之后还会忍不住吐槽这是什么鬼地方,在将来都是无法忘记的珍贵记忆。

想到此处,温粟粟抿唇,朝陈月芬说道:“知道啦姐。”

说完她加快脚下的步伐,朝家属区走去。

不远处,林静好也正戴着斗笠割麦子,雨水很大,每次拍打在身上她都忍不住打一个颤栗。下这么大的雨,还要割麦子,真不是不拿他们当人了!

她抹去脸上的雨水,手中的动作越来越慢,还忍不住回头朝棚子里去看,因为温粟粟就在那里面。她心里十分的不平衡,为什么大家都来割麦子了,就连军属和附近的村民都来帮忙了,温粟粟却还能在棚子里躲雨!

可是一看过去,却发现棚子里只剩下杨思芳一个人了,温粟粟并不在。

温粟粟人呢?

林静好的视线忍不住去找温粟粟,结果就看到了温粟粟朝兵团走去的背影。她的眉头一皱,忍不住吐槽道:“你们快看,那里怎么还有个人回去了?那人是谁啊?大家都是特地跑过来帮忙,怎么就她一个人还往回走呢?”

听了她的话,周围的人也忍不住朝林静好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有人认出了温粟粟,说道:“是温粟粟吧?”

“她怎么回去了?是有什么事吗?”

徐月红和苏立春没跟林静好在一块儿,否则听见了,非得跟林静好再吵起来。不好好干活,就知道盯着别人。

李兰英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说道:“行了,温粟粟本来就是卫生员,她回去说不定是药没了,还是还是什么别的,肯定是有原因的!你们没听见,之前那些村民怎么说的?都是因为温粟粟趁着放假的时候,去给他们看病,他们是为了感谢温粟粟才来帮我们割麦子的?”

“像她这样上进的人,能做出特地跑回去偷懒的事情?林静好,你真的用不着在大家面前阴阳怪气的,你不就是看温粟粟不顺眼吗?你直说就好了,干嘛故意煽动大家的情绪,无不无聊啊?”

经过赵春梅的事情,李兰英已经彻底知道了林静好的真面目。

而且赵春梅被调到黑河屯的时候,林静好说的好听,会去看赵春梅的,可是端午节放假那天,她可是高高兴兴的别人去县城玩了,压根就没想起赵春梅。

只有赵春梅像个傻子一样,竟然会信林静好的话。

林静好没想到李兰英会这么不客气的跟她说话,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小声反驳:“兰英,你不能这么说的呀……听你这话的意思,怎么把我想的这么坏呢?我只是恰好看到个人走过去,忍不住说了一声而已,我也不知道那就是粟粟姐呀?我也没那个意思,你怎么能曲解我的意思呢?”

李兰英翻了个白眼:“那你就闭嘴少说话,我就不会曲解你的意思了。”

林静好:“……”

☆、54

温粟粟到了陈家的时候, 大柱和二柱两个人正坐在窗边看雨,表情都有些惆怅。小孩子最不喜欢下午天,一到了下雨天, 他们就没办法出去玩了。

看到温粟粟走过来, 大柱赶紧把门打开了,问道:“小姨, 你怎么来了?”

“我来拿之前去山上采的药,你妈说放在你们的床底下了, 你知道在哪里吗?”温粟粟说道。

二柱凑过来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知道在哪里!”

说着,二柱屁颠颠跑进了房间里, 然后趴在地上,在床底下弄了一阵, 结果扒拉出来一个蛇皮袋子,说道:“小姨, 你看看是这个吗?”

他之所以能一下子就知道床底下藏着草药,不是因为陈月芬跟他说了, 而是上次陈月芬放草药的时候被他看到了。他以为这下面藏着的是什么好吃的,趁着陈月芬一走, 还把这袋子扒拉出来过, 一吃,结果苦的要命!

温粟粟结果袋子一看, 果然就是她之前采的草药。

这些草药都是她通过黄春菊给她的那本书里所认识的,这草药可以驱寒,比起煮姜汤要有用得多。

“就是这个。”温粟粟说道,又从兜里掏出来两颗大白兔奶糖递给大柱和二柱,“你们两个乖, 就在家里看看书,外面雨太大了,别跑到外面去了。”

“嗯嗯。”他们接过奶糖,乖巧地点头。

温粟粟重新戴上斗笠,朝食堂那边跑去,现在的路都是石子路、跟后世的水泥路不一样,一到了下雨天就不太好走,而温粟粟因为走得比较快,没有注意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