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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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板凳好像又看到爸爸带他去放牛了,他坐在牛背上,看着他爸爸站在村南边的芦苇荡。风好大啊,把芦花吹散了,满天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落入他的眼中。他觉得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爸爸不知道躲到芦苇荡的哪一片去了,他怎么找不到了……
他急的满头大汗,一直叫啊,喊啊。
后来爸爸又出现了,把他抱起来扛在肩上,他们父子两个就在芦苇荡里穿梭着,爸爸说:“板凳,爸带你找野鸭蛋去,找到了野鸭蛋,让你妈炒了给你吃,我们板凳过两天就过生日了,过完生日就八岁了,是男子汉了……”
他们一边走,一边唱着歌……
温粟粟手中拿着手术刀,一边动手术,一边对杨思芳讲解着。她虽说是第一次做这种手术,但是难度不大,板凳虽说耽误了一些时间,没有及时来医院,但是情况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棘手。
将阑尾切除之后,便开始缝合伤口,缝合伤口一直以来都是她的拿手活。
就在这时,板凳似乎有感应一般,嘴里叫了一声“爸爸”,接着眼角滑落一滴眼泪……
手术成功了。
温粟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听着板凳的那一声爸爸,心中却为之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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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外面,邓进步将车子停好之后,就马上来了卫生所。
此时板凳已经被送到了手术室,走廊上,黄春菊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头耷脑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陈月芬在她旁边陪着,宽慰着她。
“婶子,你别这个样子,其实不就是在肚子上开一刀吗?没你想的那么吓人的。你想啊,咱们女人生孩子,不也是在鬼门关走一趟吗?遇上一些自己生不下来的,还不是得去医院,从肚子上开一刀把孩子拿出来?生那么多孩子都没事,板凳能有啥事啊?再说了,你还不知道我那个妹子,她可是很厉害的,她说没事就没事,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黄春菊听着陈月芬的劝,虽说很感激她,但是板凳一分钟不出来,她就得提心吊胆一分钟。
另一边,霍温南则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兴许是因为这两天太累了,一直没有时间好好休息过,平时坐着也跟身姿挺拔的霍温南,此时的坐姿有些随意,倒是比平时多了几分慵懒的感觉。
霍温南家里往上数,好几代都是军人,母家从前还是前清的大臣,有个姨婆曾经入宫做了皇帝的妃嫔。
在这样的家庭当中,霍温南无疑是矜贵的,再加上他那张精致的脸,往那儿一站,便是一副贵公子模样。
邓进步走过去,问道:“参谋长,要不然你先回宿舍休息?”
霍温南看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板凳去做手术了,我等手术做完了再说。”
嘴上说着都是在等板凳,但其实只说了一半。除了等板凳之外,他还在等温粟粟。
就在这时,手术室大门被推开了,温粟粟从里面走了出来,将口罩摘了下来。
霍温南寻声望去,黄春菊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坐的太久了,脚有些发麻,差点又摔下去,好在被陈月芬扶了一把。
“怎么样?怎么样?板凳他没事吧?黄春菊颤抖着双手问道。
温粟粟白净的面上有些红润,额前的细发被汗水打湿了些,她摇头说道:“板凳没事,手术已经做好了,等麻药的药效过了之后,他就会醒过来的。”
听到这个回答,黄春菊悬起的心这才落了地,彻底放心了,连忙对着温粟粟感谢:“谢谢你啊,温医生,真是太感谢你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温粟粟朝黄春菊笑笑:“没事,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
板凳做好了手术,还需要在医院住上几天观察一下才行,看看后期会不会有什么并发症。温粟粟给板凳单独安排了一间病房,板凳的麻醉药效还没有过,此时仍然还在睡梦当中。
或者说,他做了一个美梦,一时之间还不愿意醒过来。
温粟粟给他掖好被角,正准备出去,谁知病房的门却被人推开了,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温粟粟以为是黄春菊,转过身去,正准备让她轻点儿,让板凳好好睡一觉,别吵醒他,却见进来的那人根本就不是黄春菊——
而是霍温南。
☆、33
霍温南走进来之后, 又把门闩给拉上了。
温粟粟看到他这个操作,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同时还有满脑袋的问号,霍温南这是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把门闩拉上, 他难道是想就之前她看了他体的事情而找她麻烦?
“霍参谋长, 你这是想做什么?”温粟粟有些警惕地看着霍温南。
而霍温南却一步步逼近她,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近到成了一个危险的距离。而温粟粟的背已经贴到了墙上, 退无可退, 她一抬头,就能感受到来自霍温南的气息。
清冽的味道。
温粟粟伸手挡在了两人之间, 将霍温南往外面推了一点。她抬头看着霍温南,一本正经地说道:“霍参谋长, 我们两个之间应该保持安全距离,你现在应该离我远一点。”
霍温南睨着眸子看她, 哦?
他们两个此时此刻的确隔得很近,近到他都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甜甜的味道。她的肤色很白,脸上没有丝毫的瑕疵, 他们隔得太近了, 从他这个角度,甚至可以看到她圆润的耳垂上, 细小的绒绒毛。
她的唇是健康的粉色,不加任何修饰,却格外的好看。温粟粟是很好看的,这个毋庸置疑,可是霍温南却好像最近才发现, 她好看的过分。
她柔弱无骨的手为了推开他,撑在了他的胸口处。似乎是觉得手感不错?温粟粟还几不可见的伸手悄悄捏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温粟粟站直了身体,将手收回来。用咳嗽掩饰着自己的尴尬,继续说道:“如果你是想跟我说澡堂那件事情,我是可以解释的。”
霍温南看着她,没有打断她的话,等待着她的‘解释’。
“我知道,因为我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你肯定会误以为我是故意偷看你的。但是当时我去澡堂的时候,澡堂老板不在,我又不知道男澡堂的烧水片坏了,更不知道你会在女澡堂洗澡,要是我知道的话,肯定就不会进去了。所以,总的来说,这就是一个突发的意外事件,不能怪我的。你应该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强扭的瓜不甜,我没必要,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死乞白赖的黏着你了。”
温粟粟一字一句,只差举出三根手指头发誓了:“而且我保证,我肯定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
而霍温南听到她这话,尤其是那句‘强扭的瓜不填,我没必要,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死乞白赖的黏着你了’的时候,原本舒展的眉头簇成一团,脸色黑了。
他以前有多么想听到温粟粟说句话,现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就有多不舒服。
温粟粟并没有发现霍温南的不对劲,为了让霍温南相信,她真的对他的身体不感兴趣,又道:“其实你真的没有必要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作为卫生员,将来我肯定还会看到更多这种,其实身体在我们眼中就跟一坨肉没有什么区别,真的。”
若说听到温粟粟说之前那句话,霍温南心里头不舒服,此时这话却是令霍温南心梗,他轮廓硬朗的脸立马就黑了,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不顾温粟粟的手撑着他的胸口,上前一步,彻底将温粟粟压在了墙角。他的身子压上来,若非有温粟粟的手隔在二人之间,他们的身子此时一定紧紧贴合在一处。
二人的呼吸在这极近的距离里缠绵,纠葛,霍温南低头看着温粟粟娇俏的眉眼,温粟粟的长相是偏娇媚的,可偏偏又生了一双鹿眼,盯着人瞧的时候,湿漉漉的,看着就惹人疼。
“你说什么?一坨肉?”霍温南眉头紧皱,沉声问道。
他说话的时候,呼吸喷在了温粟粟的耳垂上,突如其来的温热令温粟粟的身子一个颤栗。
她有些抗拒的推了推霍温南的胸膛,无奈力气不够大,压根就推不动他,只能咬牙说道:“对,就是一坨肉,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看头!”
霍温南的脸色一沉,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如果哪天他死了,估计就是被温粟粟给气死的。
就在他正准备好好跟温粟粟探讨一下‘肉’的时候,一旁的板凳的麻醉已经失效了。
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隐约记得自己生了病,奶奶带他去城里抓药,后来在牛车上遇到了仙女姐姐,仙女姐姐带他去卫生所治病……
后来,后来他就睡着了……
在梦里他还看到了好久没看到的爸爸,他真的好开心啊。
板凳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终于注意到了墙角的霍温南和温粟粟两个人,他不明白他们两个到底在说些什么悄悄话,为什么要凑得那么近。
“霍叔叔,仙女姐姐,你们在做什么啊……”板凳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板凳的声音一响起,温粟粟一个激灵,赶紧瞪了一眼霍温南,让他赶紧让开。而霍温南纵使心里十分不舒服,很想要好好再跟温粟粟探讨探讨什么叫做‘一坨肉’,但此时,板凳才是最重要的。
他往后退了两步,温粟粟才得以自由。
温粟粟赶紧走到病床边,看着面色仍然虚弱的板凳,满口胡言的解释道:“没什么,刚刚我眼睛里进虫子了,霍参谋长帮我弄掉而已。”
霍温南听着温粟粟的话,难得的没有生气,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她倒是会找理由哄骗小孩子。若是从前,他肯定觉得她嘴里没一句实话,但是现在么……
霍温南侧目,看着坐在病床边,拉着板凳的手,语气温柔,声音软糯的问板凳,伤口疼不疼,还难不难受了的温粟粟,心里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温粟粟她,真的跟以前很不一样了。也令他对她的感觉,从以前只想让她离自己远一点,到如今这样。
“姐姐,我不痛……我还梦到我爸爸了。”说到自己的爸爸,板凳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他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爸爸了。
温粟粟见板凳这孩子又懂事又惹人心疼,伸手疼爱的在他的头上摸了一把,柔声说道:“板凳,姐姐跟你讲个故事吧。姐姐问你,晚上的时候天上是不是有很多星星?”
板凳一听可以听故事,有些兴奋地瞪大了眼睛。像他们这些孩子,从小都是被放养的,什么睡前故事是不可能听到的,只能偶尔去村子里的老人家那里,听他们讲讲一些民间故事而已。
“嗯嗯,奶奶说,要是天上的星星多,第二天就是大晴天。”板凳点头说道。
温粟粟抿唇,继续说道:“嗯,那你知道星星是怎么来的吗?”
板凳摇头,他还没开始读书呢,懂得知识更是少,只知道天上有很多很多,数不清的星星,但是星星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他还没有仔细去想过。
“有个传说,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板凳,你知道吗?你的爸爸就在天上,他没有走,他一直都陪在你的身边。”温粟粟恳切地说道。
板凳诧异地看着温粟粟,这个表情显然是相信了温粟粟的话。他往窗户外面看了看,尽管此时是白天,还没有星星。但是温粟粟的这句话,令他变得温暖勇敢了许多。
爸爸没有离开他,爸爸去了天上,变成了星星。以后他只要想爸爸了,抬头看一看,就能看到爸爸了。
板凳深深的看了一眼窗外,然后转过头来又看向温粟粟,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姐姐,我记住了。”
有爸爸陪着他,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好孩子。”温粟粟点点头,她从做手术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板凳其实是个内心很敏感的孩子,他表面上可能表现的很坚强,不是那种会哭的孩子,可越是这种懂事的孩子,越让人心疼。
霍温南便站在边上,也跟着听了温粟粟说给板凳的这个故事。他当然知道人死后不会变成星星,但懂温粟粟的用意,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温柔了几分。
只不过板凳对温粟粟的称呼,令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板凳叫他‘霍叔叔’,却叫温粟粟‘姐姐’,难道他看起来比温粟粟要大那么多吗?
得亏是这里没有镜子,如若不然,霍温南非得好好照照镜子不可。他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他记得温粟粟比他小六岁,今年十九了,也就小六岁而已,哪里就是‘叔叔’和‘姐姐’区别了?
霍温南笔挺的站在旁边,虽没有说什么,但已经在心中打算好了,要找个时间让板凳改一下口,不能叫温粟粟姐姐了。
温粟粟却是不清楚霍温南心里头在想些什么,通过余光发现霍温南的眉头一皱,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的样子,禁不住撇了撇嘴,心想他估计还在为之前她不小心看到他luo体的事情而不高兴。
真是的,她又不是故意的,而且她已经保证不会说出去了,他到底还想怎么样啊?难道要把她的眼睛挖出来不成?她还想让他还她一双没看过的眼睛呢!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黄春菊从外面走了进来。板凳在手术室的时候,她一直在外面等着,连尿急了都不敢去一趟厕所,就怕出什么事,尽管要真出了什么事,她什么忙也帮不了。
可是到了最后关头,她实在憋不住了,去了趟厕所。就这么会儿的工夫,再出来的时候,陈月芬就拉着她说道:“婶子,你快去看看吧,刚刚手术已经结束了,你孙子出来了。”
黄春菊连裤子都没提利索就要往病房里面冲,还好被杨思芳叫住了,让她用肥皂洗个手,洗干净了再进去,否则会把细菌带进去,不利于板凳的恢复。
黄春菊哪里晓得什么是细菌?她一听不洗手对孙子不好,就利索地去吸收了。仔仔细细的洗了一遍手,这才进了病房。
“板凳,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还痛不痛了?”黄春菊从霍温南旁边走过去,来到病床边上,忙不迭关心道。
板凳面色还有些苍白,毕竟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虽说手术时是打了麻药的,打麻药过去之后伤口还是痛的,但痛感也不是那么的强烈,对于他这种受了伤能忍着不流一滴眼泪的小孩来说,能挨得住。
至少,比起没动手术之前好受多了,之前那是真疼啊,疼的他直抽抽。
“奶,我没事……”板凳说道,又看了温粟粟一眼,“姐姐很厉害,我一点儿都不疼……”
黄春菊听了这话,心里头松了口气,同样的扭头看向温粟粟。她想起自己之前为了省点钱,带着板凳去找葛大胆,害得板凳差点出事,心里头涌起一股自责,要不是这个小温同志,只怕板凳他……
黄春菊想都不敢想,要是板凳真出什么事情,她该怎么向死去的栓子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