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这儿有个洞,假如宁羽飞同学能化身成地鼠,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从今以后再也不出来,心甘情愿永世不为人。

当然……以上都是美梦。

宁羽飞能做的只有: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哪儿都不是哪儿地傻站着,等待着死刑的来临。

说好的坦白还没敢开口,自己就露馅露到什么皮都包不住了。

这特么要说什么好?他说自己太喜欢指环的款式啦,所以让爹妈把比邻星的一大排商铺都卖顺便还办了大额信用贷款,这才又买了两枚相似的收藏用……

会信吗?可能信吗?

宁羽飞:呵、呵呵,不用您动手,我自己先把自己打死。

这一秒钟的时间,宁羽飞脑中却像是翻阅了一本万字作死书,漫长到了如同在用跑步的速度做星际航行。

死吧死吧死吧,宁羽飞自暴自弃的想到,自己要是被元帅一巴掌拍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可惜……他脑补了这么多,但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霍北宸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那落到了一起的指环,而后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俯首亲上了宁羽飞。

宁羽飞整个人都是懵的,现在已经懵到不能再懵了。

他傻乎乎的站着,霍北宸却吻得意外很温柔,带着撩人的热度摩擦着他的唇,舌尖突入,勾住他的一瞬间,像是有电流刺拉拉的划过,瞬间让大脑一片麻痹,明明刺激到像是要被烧焦了一样,但却意外的,什么乱七八糟都想不起来了。

等到被放开的时候,宁羽飞如同缺水的鱼一般,大口喘着气,缺氧的脑袋也得到缓冲,整个人都慢慢冷静下来。

霍北宸把他滑下来的衣服拉起,一双大手颇为灵活的给他扣好了扣子,末了在他细瘦的腰上拍了下:“改天吧,你今天状态不好。”

宁羽飞还没回神,虽然听得到他说话,但迟钝的大脑却听理解不了他说了什么。

霍北宸很少笑,但看着眼前双目湿润,唇瓣被吮吸出漂亮颜色的青年,嘴角不禁溢出了一丝笑容,他漆黑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深邃悠远,只是里面有浅浅的光辉,如同在虚空中看到了星星,在夜海中发现了灯塔,在无边沙漠中瞥到了一抹绿色一般,这股罕见地温柔更像是一种救赎。

宁羽飞呆呆的看着。

霍北宸将他拉过来,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干热的吻,声音低沉沙哑:“你们在568受的罪,我会一一向他们讨回来。”

他不只是说给宁羽飞听,但这一瞬间,宁羽飞心脏颤动的频率像是要冲出胸腔了。

忽然间,他明白了。

深深切切地体会到霍北宸给他的属于他的安慰方式。

因为知道他心里堵得慌,所以带着他试炼新机甲,把从墓地回来便压在心窝里的愤懑不甘全都发泄出来。

因为看出他状态不好,所以用一种两人都熟悉的方式来帮他分了神,散开心结。

但其实他并不是真正要做什么。

今天发生的事,这个地点,这个时间,都不该做什么。

想通这些,宁羽飞冷静下来,可却被冲到脑顶的情绪给撞的有些站不稳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

地上的三枚戒指就像看着这场闹剧的最佳观众,用嘲笑讥讽地视线盯着他,等着他作茧自缚等着他自尝苦果最终悲剧收场。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宁羽飞弯腰将它们捡起来,用冷静到不能再冷静的声音说道:“阁下,这些戒指……”

霍北宸很平静地发表了下意见:“款式很不错,挺好看。”

宁羽飞怔了怔,因为被打断了话,他觉得自己鼓起来的勇气就像被针扎了的气球一般,开始急速萎缩,所以他得快一些:“不是的,我要说的是,这两枚戒指是太……”说出来了,真的要说出来了,他总算有勇气彻底把这些坦白了。

然而‘太子’这两个字还没完全吐出来,霍北宸却再度打断了他,他用深色的眸子看着他,不喜不怒,非常平静但却十分意味不明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宁羽飞。”

宁羽飞怔了怔,忍不住抬头看他。

霍北宸盯着他,声音很低,语调缓慢:“两年前你跟我说的话,还记得吗?”

两年前?他跟元帅说的话?是什么?

宁羽飞面上一片茫然,他完全没印象,没法说出‘记得’俩字。

霍北宸面上不变,并未生气,还是语调平稳地说道:“等想起来了,再决定要不要和我说今天的事。”

这一瞬间,宁羽飞觉得霍北宸是什么都知道的,而且早就知道了,但是……

“阁下!”他急忙开口,几乎要问出来了,可就在这时,安青突兀地出现,他眉头微皱,行了个礼之后,直接说道:“阁下,是陛下的通讯涵。”

霍北宸脸上连半点儿意外都没有,他只是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嗯。”

应下后,他再度看向宁羽飞说道:“中午有个聚会,去玩吧,他们在张罗了。”

这个情况下,宁羽飞实在是没法再说什么了。

安青并未跟着霍北宸离开,而是和宁羽飞同路:“阁下还有事,估计不会过去了,我们走吧,大磊他们都在那儿等着了。”

宁羽飞点点头,只能跟着安青向宴会厅走去。

因为宁羽飞断断续续的记忆,所以他认不齐在场的所有人,但好在本能这玩意可怕的很,他清楚的知道和谁比较熟稔,和谁比较冷淡,谁是真心对他好,还有谁是看不惯他的。

不过因为568宜居星那段记忆,宁羽飞对荆刑彻底改观了。

他倒是非常能理解荆刑的心情。

最初的时候,他和李大磊刚刚抵达元帅号,安顿下来后便被分到了荆刑手下,而方荣是他的副手,自然而然的成了宁羽飞和李大磊的‘直系上司’,方荣了解他们的遭遇,所以对他们十分照顾。

尤其当时的宁羽飞肚子里窝着一堆火,本来就年轻气盛有冲劲,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别看是副驾,但在战场上有时候比主驾都猛,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很容易让周围的战友们对他心服也信服。

方荣平日里是个吊儿郎当的,但骨子里却有股血性,特别欣赏宁羽飞这样的小崽子。因为宁羽飞年纪小,他时不时爱拿言语逗他,但在生活上却是实打实的贴心照顾着。

宁羽飞和他关系很不错,毕竟一个真心实意照顾自己的大哥,没理由不亲近。

直到一年后在568宜居星的遭遇,方荣死了,死在了这场事故中,但要说这里面最最伤心的人,甚至比宁羽飞还要伤心的其实是荆刑了。

方荣是他的副手,还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两人一起参军,一起摸爬滚打,一起对元帅效忠,约好了很多事,甚至连婚礼上的伴郎都指定了一定是对方,甚至在酒后连孩子的娃娃亲都订了……

可是……方荣死了,死在了一场本不该发生的灾难之中。

虽然他护下了半个星球,护下了数百万百姓,可怎么想都觉得窝囊,真的窝囊,一场不该诞生的战役,葬送了这么多无辜的生命,也埋葬了一个有无数未来的男人!

荆刑对陈岩恨得牙痒痒,可是战争尚未结束,他们还有太多要做的事,不能为了一己私仇而任性妄为,所以他只能忍下来。

而这些压抑的情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最后一股脑地寄托到了宁羽飞身上。

以前方荣对宁羽飞有多照顾,荆刑便对宁羽飞有多照顾。

就像是在补偿着什么,荆刑简直把宁羽飞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

宁羽飞何尝体会不到他的心情,所以他没有半点儿推拒,因为这段共同的经历,他真心实意地把荆刑当成了大哥,非常信赖他,也努力让自己做到更好,似乎只有这样才不会辜负了死去的方荣和这样拼命对他好的荆刑。

但他还是让荆刑失望了。

两年前,从他爬上元帅的床,从元帅毫无征兆的将他提升为少将之后,荆刑便疏远了他。

这种情绪很好理解,就好像自己一直期待的,一直呵护的,一直浇水灌溉的嫩苗,忽然间被催了肥,莫名其妙的长大了,可却成了一个肥胖臃肿面目可憎的家伙。

将心比心,宁羽飞站在荆刑的角度也绝对不会再给自己丁点儿好脸色看,更不要说荆刑本身就是个性情刚烈,眼里融不进沙子的人。

想想这些,宁羽飞叹口气,除了痛骂自己一通,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宴会到一半,李大磊这耿直的家伙已经被灌到两眼发直,宁羽飞也喝了不少,再待下去他也要倒下了,干脆起身出去透透气。

元帅号里一片温热,外头却是冰天雪地,这倒也好,一走出来整个人都是透心凉,酒立马醒了一大半。

宁羽飞抬脚踏在厚重的白雪上,军靴和这片白绒绒摩擦,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很好听,这对于每个喜欢雪的人来说,都是一个个动听的音符,多走几步似乎就能演奏出一曲冬日之歌,能洗涤掉萦绕在心间的所有雾气和阴霾,让人能呼一口气干净的气,让心脏不那么沉重。

宁羽飞走了几步,却忽地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了那几乎被白雪给埋没的男人,短而立的发间落满了白雪,军帽被放在一边,完全成了一个雪包,而男人的身体上也沾满了雪,肩膀上代表着荣誉的星彰成了一片白色,深蓝色的军服也沾上了雪花,星星点点密密麻麻,虽然男人的后背笔直,但仍透露出一股无法言说的哀戚。

他的身边倒了一排空酒瓶,显然是喝了不少。

宁羽飞皱了皱眉,想上前又不太敢。

荆刑不一定会愿意看到他。

毕竟他让他那么失望了,毕竟他近乎于辜负了死去的方大哥。

宁羽飞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其实他过不过去,荆刑也早就发现了他,脚步声那么重,他即便是醉到人事不知也绝对不会察觉不到。

宁羽飞还没走到跟前,荆刑便突兀地开口,声音有些低哑,音调里似乎都带着酒的烈气:“你和李霖是怎么回事?”

压根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宁羽飞怔了怔,半响才叹口气,如实交代道:“我和他只是朋友,那天的事……嗯,是他要我陪他演一出戏。”

他解释清楚了,但这样清清楚楚地话仍旧很戳人心,荆刑只有一点点松口气的感觉,但更多地却是自己都不想去面对的情绪:时隔多年,两人再次见面,他仍旧怕他会纠缠他,竟然不惜演出这样一出戏。

闭了闭眼,荆刑敛了情绪,虽然喝了很多酒,但却没什么醉意,反而胸口里的悲凉越发的浓郁,铺天盖地一片,连这些厚重的雪花都没法将其埋没。

宁羽飞斟酌了一下,问道:“中将,你和李霖……”

似乎连半点儿都不想听到这名字,荆刑眉头紧皱,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关系,你既然没有背叛阁下,那就好自为之吧!”

宁羽飞一听,却品出了些其它的味道。荆刑问这句话真的只是单纯地怕他背叛元帅大人?如果他和李霖真的没什么关系,至于这样急促的打断并且澄清吗?难道……

宁羽飞心中一动,直接开口问道:“荆大哥,你结婚了吗?”

荆刑霍然起身,压在身上的白雪如同被惊醒的蝴蝶,四散扬去,明明是一片漂亮的白茫茫却因为男人阴沉的脸色而至显得冷凝凄冷。

宁羽飞这短短一句话就像是一把笔直的利刃直插在心脏一般,让荆刑伪装出来的平静彻底崩塌。

大哥……宁羽飞还敢再叫他一声大哥?

结婚?

荆刑脑中闪现的是不久前的那一夜,喝多了的李霖,拉着他跑的李霖,躲进了房间里因为药物而不停缠着他的李霖。那时候荆刑的脑袋很清醒,他知道自己不该再碰这个人,知道自己该扔下他离开。他也努力了很多次,推开了很多次,甚至把他扔到了浴室里用凉水来逼着他清醒。因为荆刑知道,只要李霖醒过来,看到是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走人。

可是做了这么多也没半点用处,当李霖哭着用那种可怜兮兮的姿态拉住他衣角的时候,荆刑整个人都嗡得一声,再之后他得到了渴望已久的东西,他进入到心爱人的身体里,紧密结合,抵死缠绵了一整夜。

这一晚上有多甜蜜幸福,第二天醒来之后就有多凄冷绝望。

奇迹没有诞生在他身上,如他所想,清醒过来的李霖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懊悔之色,他那后悔地神色让荆刑的心一沉再沉,直到李霖用那种冷漠到甚至是嫌恶的神态说道:“我已经有恋人了,我马上要结婚了,所以今晚的事……我们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结婚……

荆刑真的不想在今天这个时刻再听到这个词,更不想从宁羽飞口中听到。

这加倍加倍再加倍的讽刺和讥笑,到底到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再度开口,荆刑的声音已经凉的如同这冰天雪地了:“理所当然,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傻到为了一段不值得在意的感情枯守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