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欢 第1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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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嗣嫡庶之说再次传开,都说永朝无后,天命不久。
难得母后不在宫中,清妩漫无目的的在后花园旋视一圈,还是打算溜去忠议殿看看父皇。
门口的守卫知晓明惠帝的规矩,并没有拦她,还好心的提醒两句,“皇后娘娘似乎与陛下吵起来了,公主刚好去劝劝吧。”
清妩在殿门外左右为难,又觉得父皇多半是为了她的事情与母后争执,来都来了,便进去看看。
她向来不走殿前的大厅,而是沿着侧门的门柱一路摸进去,正好能毫无察觉的躲到父皇桌案的背后去,再加上忠议殿的奴才也不会拆穿她,她用这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躲起来,吓了父皇好多次。
可这次进去,迎面扑来的都是不同寻常的怪异气氛。
清妩没有如往常那样跳到公文桌前,而是挥手赶走了周围随侍的奴才,若有所思的蹲在圆柱后,背靠着漆红的瓦墙。
根本不是像守卫说的那样轻松,母后的声音都哭哑,一拳一拳打在明惠帝身上,“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教养她,我事事都与你着想,可是你为何总是错解我的意思?难道你心里还是想着妹妹?这么多年了,真的就忘不掉吗?”
向来清儒的明惠帝端坐在扶椅上,递了巾帕给皇后,“婳儿,当初的事情我不愿追究,你是韵儿的亲姐姐,况且你诞下公主有功,甚至留下隐疾不能生育,念在这些事情的份上,我立你为后,也是望你能保全你们全府和清妩。”
“清韵她根本就不爱你,否则也不会在婚后清欢寡言,郁郁而终,陛下,最爱你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我啊,为何你就是看不到我呢?”皇后眼中黯然,唯有眼眶通红一片,泪水开闸似的无声往下淌。
她是抢了妹妹的婚约,但也是妹妹心中另有佳人,本就不愿嫁入宫中。
明惠帝收走被她牵着的衣角,好言好语道:“婳儿,是你执念太深,入主之后我从未立妃纳妾,你还要我做到什么地步才肯安心?”
“安心?”皇后捂着心口,瞪着眼,微颤的手腕前伸,落在明惠帝的胸口,“那陛下可愿将你的心给我?还是说,你一直怪我,怪我没有生出嫡长子,害你受这么多年的风言风语?”
“又开始胡说八道!”明惠帝用很重的语气告诫清婳,“容昭是朕的嫡公主,谁也不能越过她的位置去,朕平日里想让容昭多与你亲近,所以才把她留在凤鸣宫教养,结果你就是这般对她的?”
皇后悲极生笑,眼角的泪流到颌角,迟迟没有落下。
僵持了好一会,才听见她用很小的声音,试探道:“若是清韵妹妹,也有一个孩子呢?你还会这般喜爱我的孩子吗?”
明惠帝不可置信的盯着她,不明白原来那个顾全大局,照顾全府的大家闺秀,如何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婳儿,纠结于这些都是无用,我已经给了你想要的后位,容昭会是永朝最尊贵的嫡公主,其余的,不要强求了。”
桌上的笔墨纸砚通通拂落在地,清婳半撑在桌角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若我今日非要强求呢?”
她脸色惨白,嘴唇翕合中渗出棕红色的血丝。
明惠帝稳坐在龙椅上,麻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堪受累的按着太阳穴,“你我都知道的答案,为何还要摆在明面上来说呢?”
清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忠议殿的,只待停下脚的时候,才发现停在了未央宫宣殿前。
这里是外臣暂歇的宫殿,现在空荡荡的了无一人。
——
开春后,皇后自囚于凤鸣宫。
听说她本无罪,只是犯了心疯的隐疾,不便再露面。
只是宫人时常听见内室的哭嚎惨叫,窃语中说是凤鸣宫有怨鬼环绕,一时间都对此绕到而行。
清妩被接到甘泉宫暂住,日日都有近臣打着与皇帝进言的幌子来寝宫侯着,待她出门,就是满腹酸臭的人伦大道理等着她。
四月,皇后崩,凤鸣宫满宫皆逝,像是商量好的给皇后殉葬。
只是验棺的奴才划册时,才发现宫人身上都留有轻重不一的磕伤,脖颈或是背心都有致命的刀伤,腥气围在花园里久久不散,导致那段时间连洒扫宫人都不愿靠近中宫。
太医查到皇后是心郁已久,闷积在心,直到最后整个人都失去意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更可怕的是,皇后所出的清府里,嫡系旁系皆有这样的病症先例,也就是说,若不好生照料,这心病可能会遗传到公主身上,而且他们对此皆是束手无策。
院首李鹤常年照顾公主的身体,以他的医案来看,公主已经有并发的先兆。
这可是明惠帝唯一的孩子啊。
医署禀明皇帝时,他貌似不打算追究凤鸣宫的异常,嘱咐了厚赏宫人的家人后,又说:“她们俩姐妹得的同样的病症,无须深究,只用看顾好公主即可。”
“公主也许是小时候压迫太深,如今根本不愿意就医交心,臣等,有心无力啊。”太医们跪了一地,还是实话实说。
明惠帝大斥“无用”,挥退几人后,转身面向随侍的汪佺,“朕记得将军府的小世子医术了得,便免了余罪,让他去跟着容昭吧。”
汪佺跪赞英明,立马去办了。
到了秋日,战乱逼近,众臣在大殿上吵嚷之际,明惠帝正冠颁了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他收了两位旧臣之后做义子,一是原叛乱的振国大将军府世子杜矜,另一位是名不见经传的故人之子。
事关皇位,大臣们用尽本事,去查后者的家世,却发现所谓的故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此子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无家室无祖籍,第一次上京便被一轮车架秘密送入宫中。
三日后,清妩与杜矜一同从公主府出发,去百花园参加家宴,顺便见见这个突如其来的兄长。
马车奢华至极,她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另外一副面孔。
方糖早就吃完了,可是他却没有信守承诺。
若父皇真有意让这位义兄登基,那她便是开朝以来最年轻的长公主,身上肩负的责任自然不同寻常,再说这位义兄与她素不相识,定不会像父皇那般纵容她。
公主府就在皇宫不远处,思路还没有打过弯,就该要下车了。
杜矜扶清妩下车时,一人乘撵候在门口。
那人赤衣墨瞳,黑发高束在脑后,少年裘马,意气风发。
汪佺躬身陪在一边,“给公主引见,大公子在这等了多时。”
那人远远给她行了半礼,清妩躲在杜矜身后,福身未受,“还不知道兄长名姓。”
少年俊面含笑,背着手吊儿郎当的吹了声哨。
“顾寒江。”
——
家宴尽酣,明惠帝吃了几盏酒,兴致正浓。
清妩默声坐在左侧,总不忍不住抬眼打量这个新压在上头的兄长。
太不着调了,哪像是受正统教育的良家子,连街上打诨的纨绔子弟都不如。
“容昭!”明惠帝高声提醒。
清妩冷不丁被叫了全名,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立马把最近背地里做的荒唐事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不会要找她算账了吧。
她只是偷溜去酒楼听了几出折子戏,又到船舫喝了壶司女的花酒,这些事连杜矜都不知道,父皇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呀。
“兄长与你说话,神游到哪里去了?”明惠帝笑骂了两句,让顾寒江别见怪。
“怎么会,我为长兄,理应照顾好弟妹。”他说这话时,端着酒壶往清妩的方向走,杜矜起身要拦,被皇帝止住,“你们俩日日在公主府逍遥的,难得让容昭与寒江多接触接触,你插在中间做什么?”
明惠帝看着杜矜长大,所以没把他父亲做的荒唐事牵连到他身上,再加上他看护公主有功,皇帝早就把他看做半个儿子,说话丝毫不带客气的。
顾寒江停在清妩桌边,冲她使坏的眨眨眼,“义父,我不胜酒力,可否让妹妹陪我到外面醒醒酒?”
观他方才的表情,又不知道憋了什么坏水,清妩语气中含有薄怒,“你自己不能出去吗?”
“我初来乍到,皇宫这么大,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那便找个小太监陪你去,刚好也能扶着你,省得摔跤跌倒。”清妩拿玉勺去够远处的肉丸。
顾寒江得体的站起身,拿筷箸夹起丸子放在她的餐盏里,“万一遇到危险可怎么办,要和妹妹这般武功好的呆在一处,才能心安啊。”
“宫里怎会有人行刺,你莫要胡搅蛮缠。”
“我这一朝飞黄腾达,羡慕嫉妒的人不知道排了多长的队,万一有人心怀不轨,也是说不准的。”顾寒江手撑在桌角,顺势坐在手背上,递给皇帝一个眼神。
“既然寒江极力相邀,容昭便去吧。”明惠帝开口,避开清妩不可思议的表情。
连杜矜都不理解皇帝为何这样偏帮这个不知来路的兄长,已经到嘴边的话又被皇帝警告的眼神给压了回去。
顾寒江去拉清妩,临了快碰到手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出现某人的臭脸,转而隔着衣料拉她的胳膊。
清妩也不走远,就带着他在花败的园子里走圈。
两人都绕的有点晕乎乎的时候,顾寒江环顾四周,快步与清妩并排走在一起,“有人托我问问阿妩妹妹,愿不愿意嫁去南朝和亲?”
“嗯?”清妩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南朝?元皙哥哥不就是南朝族王的世子吗?
她不喜顾寒江的性子,嘴里吐不出好话,“我尚未及笄,按理还不能论嫁。”
“那人说了,他会等阿妩妹妹长大。”
“但是南朝气候与北方大不相同,我这身子过去会不习惯的。”清妩心中隐隐揪紧,好像留有期盼,可又担心是期待落空。
他只说过要回来看她,可没承诺过其他的事情。
从前年纪小的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年岁渐长,情窦初开,她回想起裴慕辞看她眼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那种又怀念又隐忍的感觉,分明是在她身上,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这让她不经意间想到了那次偷听到父皇与母后的对话,父皇爱的是姨母,却阴阳两隔无法相守,转而求其次娶了与姨母样貌相似的母后。
“南朝太远了,父皇定是舍不得我嫁过去的。”
顾寒江看穿了她的嘴硬,伸手去摘落在她肩上的短丫,俯身的瞬间,在她耳边留下一句话。
“公主恋家,不愿意过去也是情理之中,那人说了,他可以嫁过来。”
——
四年后,顾寒江接任大统,明惠帝移挪到皇寺里,逍遥的当上的太上皇。
新帝改疆扩土,短短两年,就与南朝一起平定了周边起乱的游牧部落。
至此,永朝与南朝缔结盟约,永不互犯。
翌年,南朝王爷天永,世子继位,向永朝求娶夫人。
而永朝皇帝尚未婚配,唯有容昭长公主正值妙龄。
六月,顾寒江从皇寺请回了明惠上皇,为盛宠的长公主举行及笄大典。
百官朝贺后,公主却迟迟没有落座。
众人的见证下,远处一人一身红衣,飘飘的衣诀乘楼踏阶,在金乌红云的映衬下翩翩欲仙。
裴慕辞只身带着铺陈三街的聘礼,来贺公主大礼。
他脸上始终挂着笑,走近,只递给清妩一盒铝皮装着的陈皮软糖,顺便揉揉她的脑袋。
“打了几年仗,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