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欢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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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斗花带着尖利的长啸, 接二连三的窜入褐蓝色的深空。
店铺的屋顶忽明忽暗,鳞次栉比。
“放烟花了!快去看!”街上的人摩肩擦踵,人头攒动, 齐齐朝着一个方向奔涌。
裴慕辞站在一条街外,被前前后后的人推搡, 进退不得。
错身而过的每个人皆半仰着头望着天空, 笑容洋溢。
而他只觉心中气血翻涌, 竟有些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长街人来人往, 每家店铺投出来的光亮,好似都罩在了正中央的那一个人身上。
“别走。”裴慕辞实在挤不过, 轻轻唤了一声, 意欲挽留。
话音刚落,女孩挽住身旁男子的手臂,摇摇晃晃的甩了几下, 貌似在求些什么东西。
衣袖随着摆动滑到臂弯, 露出一截皓腕,上面戴着他从未见过的一个玉镯。
“走吧令虞,我们也去看看。”清妩缩在杜矜和灰壁之间的小角落, 视线被急匆匆的人群吸引。
杜矜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保持着背对主街的方向,拉着她融入人群中。
三五成群的男女如激荡的河流,顷刻间将两人的身影吞没。
裴慕辞既不后退, 也无法前进,就那么静静站在原地, 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好似过了很久, 才反应过来这件事。
她刚刚顺从地、自愿地,跟着其他男子走了。
这种想法在他脑海里荡出了回音, 心尖像是被人硬生生剜了一刀,疼痛感流向了四肢百骸。
人流快速闪动,宛若带出了拖尾一样的虚影,远处是绚烂无比的烟花,裴慕辞如石雕般钉在那里,连投到地上的影子都显得破碎而孤单。
他眼底闪过一抹阴鸷,几乎是眨眼不到的时间,嘴角又渗出低沉的笑来。
如此复杂的表情出现在同一张脸上,竟也能融合的很好。
渠州牧欲言又止,热闹的奔流中透出丝丝透心的凉意,他的视线望向远方,叹了声。
起风了。
而欣长的身影仿佛撑不住似的,摇摇欲坠。
“公子,我们去用些茶点吧。”人流如潮汐般错身而过,安乞回到裴慕辞身边,羲知和羲行则不见踪迹。
渠州牧在前,领着几人去了就近的酒楼,他是这里的常客,不用谁招呼就大摇大摆地进了雅间。
裴慕辞从天幕的阴影里走出,步履轻缓,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从壁上的画中踱来,举止间再看不出什么异常。
雅间临街而设,屋内茶香四溢,羲知和羲行回来之后,冲安乞慢慢摇了摇头,三人的视线交错相对,又同时默契的低下头、闭上嘴。
其实他们心里都有数,要在那么多的人里找到公主和杜医师,无异于大海捞针。
渠州牧瞧见了三人的小动作,但是没有攀谈的打算,像是对刚才的所见所闻一点都不好奇。
他往盛有雪芽贡茶的黑釉建盏里掺入上好的珍泉,茶筅搅开茶末,混成较为浓稠的乳状茶液,雪白的泡沫气泡圆润剔透,如同颗颗珍珠坠在盏中。
迷蒙的茶香四溢,琼脂醇香。
几人间,居然是裴慕辞先开口,“州牧陪了我们一晚上,还不知你名姓。”
他的声线清冷,像是浸了冰水。
裴慕辞将茶拓子拉近,低头端详上面漂浮的水丹青。
顾寒江将人派到战乱纷飞的边境渠州,其实就相当于是把这人当作弃子流放出去了。
但裴慕辞觉得这州牧的性子,还颇合他的气场。
“在下姓梅,单字名永。”
“不知梅兄可愿回京当差?”裴慕辞并不是随便许诺,而是看中梅永凡事不打听的性格,很适合在机要处行走。
梅永当然求之不得,起身要拜。
他行的三拜九叩,乃是对皇帝用的礼节。
裴慕辞将人托起,面色和煦,“不一定是我,不用跪我。”
梅永为人虽淡泊名利,可此刻依旧显露出盎然的兴奋与激动,抿起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烟花的爆裂声逐渐散去,围观的百姓不再人贴着人拥挤向前,而是三三两两分开行走,时不时停下看看精致的花灯。
城外的硝烟掀起的紧张感,被这场筹备许久的盛宴冲淡了。
“咚咚”两声,店小二躬身扣门,送进来些配茶的糕点。
裴慕辞看着就觉得腻歪,自始至终一口未动,端起分给站在一旁不敢说话的三个门神。
“这家酒楼的糕点很是特别,尝尝吧。”梅永开口道。
窗外有一声细微的女声,说出来的话几乎与这句重叠,若不是对此相当熟悉,裴慕辞还以为他自己听错了。
刹那间,他将捏起的杯盖扣上。
茶盏跺在桌面上,溢出少许茶沫。
裴慕辞努力抑制着心中来回流淌的躁动,只压低声音,吩咐梅永,“麻烦州牧用最快的速度,封锁城门。”
“若突然关闭进出,恐怕会引起百姓恐慌。”梅永想到今夜百家团圆的大好日子,想要阻止。
话都还没说完,裴慕辞就已经离座,留给他一个略显慌张的背影。
那个女子是谁?
梅永推开窗户,看见裴慕辞已经沿着酒楼追了出去,他将银钱摆在桌面上,一头雾水的赶了出去。
“喂!你们站住!”安乞跟在裴慕辞后面,转进旁边的一条小道里,打算绕到前面去围堵二人。
杜矜的手悬在空中,本来打算去接买来的糕点,但是陡然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抬起的手臂快速落下,抓住清妩的手腕扭头就跑。
——
烟花的声音慢慢消散,徐莺见外面没多少乱窜的人了,便打算出门寻主子和丈夫。
她完全适应了带着一个小生命的感觉,于是没有要州府伺候的侍女陪同,一个人兜着肚底,沿着繁华热闹的主街往酒楼的方向散步。
骤不及防间,两道人影从面前晃过,后面追赶的男子神色紧张,直端端的抄近路往前冲。
“啊!”徐莺被一道劲风掀开,登时往街边的台阶上摔。
安乞只觉得自己撞到了一个人,正欲匆匆道歉,却发现那女子脚步不稳的朝路边倒去。
他盯着前面两道乱窜的身影,觉得羲知和羲行应该会协助公子抓住两人,便优先去接即将摔倒的女子。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徐莺磕在了石板铺的台阶上,捂着肚子疼得蜷缩成一块。
“莺娘?”安乞发现是熟人,心头难免一慌,惊叫声引来了四周的目光。
“你你你!你这该怎么办!”她身子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见红,但她就是躬成一团,直不起腰,安乞既不敢走太近去冒犯,又不敢去搂搂抱抱,急得不知所措。
人流被此处的热闹吸引过来,堵住了漏斗型的分流口。
梅永心无旁骛地去追裴慕辞,倒是裴慕辞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看见安乞站在人群中间,脚底像是被烫了一样走来走去。
“去看看。”他来不及停顿,只能吩咐梅永。
毕竟安乞是他的手下,要是在外惹了什么事,也需要他出面兜底。
裴慕辞刚从越来越多的人流中挤出身子,就看见杜矜站在一辆马车的前室,伸出手。
清妩将手递入他的手心,顺从的跟着他进了马车。
两匹拉车的粽马使了全力,车轴稍微后倾之后,就开始迅速向前滚动。
裴慕辞怕闹太大的动静会暴露清妩的身份,毫不犹豫的转身去查看徐莺的情况。
围观的人群悻悻散去,她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丈夫身上,视线却盯着裴慕辞,“主子,那是公主?”
裴慕辞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那她该和主子在一处才对啊,为何要跑?”徐莺靠着梅永站起来,望着远处快要消失的一个小点。
“我会问清楚的。”裴慕辞嗓音如同被砂石淘过。
他问了两句徐莺的情况,得知只是扭伤了腰筋,并未伤到腹中的胎儿时,他环视一圈,定格在了一处,“今晚怕是还要麻烦州牧一下了。”
梅永以为他还是想封锁城门,没想到他召回了常在身边的三个随从,要去城中的最高处。
“最高且看得最远的地方,应该就是城墙上了吧。”梅永思考片刻,答道。
渠州地处边疆,占地辽阔,修筑了比其他相邻的几州更加坚实的城墙来抵御外侵。
“那我们去那边的城墙。”裴慕辞指了一下马车行驶的方向。
梅永了然,简单安顿好徐莺,带着四人去城墙上。
极目远眺,连绵的群山中隐藏着零星的屋舍光点,城防的士兵中掺杂了络腮胡将军安排的人,秩序井然。
墙外是漆黑一片的虚无,墙内是欢声笑语的月夕节,今日进城的人大多都会选择留在城中过夜,极少数会选择出城。
裴慕辞撑在垛口上,面无表情,未置一词。
他不肯再将这事交给其他人,亲自盯着城墙下每个细节,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长时间地紧绷下变得僵硬。
直到城门下的偏道驶出了一辆低调的马车,车夫全身都用斗笠蓑衣一样的东西笼罩,只露出一双眼。
“公子,马车行驶的太快了,我们去拦的话恐怕……”羲知摸不准主子的意思,只能话说半截的试探。
裴慕辞听到之后并未下令,而是随手拿过守兵的弓羽,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箭弦。
弓弦震响,大力下的利弦割伤了他的指腹。
“公子……”安乞离他最近,一眼看见了弓弦上新染上的血迹。
裴慕辞恍若未查,也不觉有痛意,身形孑然玉立,簌簌夜风灌满他的袖袍,夹杂着长如流水的墨发,在危墙上若龙盘飞。
他面若冰封,用另外完好的两指相助,直接绷了满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