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欢 第51节
章节报错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裴慕辞转身离开碧竹园, 晃悠到赵嬷嬷住的下房外,推门进去。
赵嬷嬷被祁域的人敲了闷棍,醒来之后双腿就站不起来了。
她养好外伤之后一直都没有出过院门, 对外面的事不是很了解,以为裴郎君替公主守住了府邸, 心中还甚是感激他。
“郎君找到公主了吗?”赵嬷嬷看他进来时脸色不好, 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
果然, 裴慕辞只是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 静默的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嬷嬷腿脚不方便,也不能下地近前, 在矮塌上等了好久, 才听他说,“嬷嬷是跟着殿下从宫里出来的吗?”
他的语气听不出来喜怒,就像是真的偶然来到了她的房间, 陪她这个残疾的老婆子唠家常一样。
“当初奴婢和凝春是最早跟着公主的, 后来公主立府,我们也就跟着一起——”
她话还没说完,察觉可能涉及了宫中的秘辛, 立马住嘴收了话题。
“不愿说就罢了。”裴慕辞并没有逼问, 他想问的也不是原来皇宫中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
毕竟皇帝死了,宫里的人被顾寒江换了个遍,没多少从前的人。
他把赵嬷嬷带回来, 本是觉得从宫里出来的人,应该会了解清妩更多, 他想知道她原来的模样, “殿下小时候在宫里,是什么样子的?”
这几个月裴慕辞着手清理祁域手下的旧臣, 想要拔除南朝埋在京城多年的暗线。
他做事雷厉风行,没留给对方丝毫喘息的余地,祁域那边的人反抗得也很厉害,虽然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总归是个需要操心的麻烦事。
最近他都很忙,日日连轴转的时候倒没什么异常,可一旦夜里空闲下来,他脑海里总会浮现出清妩的样子。
无数个交织相缠的画面,像是盘根错节的曼陀罗藤蔓,扎根在他的骨骼中,散出令他头晕眼花的毒液。
这些麻木的刺痛感在每一个孤身一人的夜晚叫嚣,宛若一根韧性极好的缚带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
可他意外的沉醉在这样的窒息感里。
仿佛这样能更贴近她一些。
瑟瑟秋风灌入房中,赵嬷嬷瑟缩两下,还真回忆起在宫里的那段日子。
她摸不准裴慕辞想知道什么,就选了些最稀松平常的事情来说,“公主每日的课程都排的很满,上午是请专门的大儒来给公主讲经,大概是一些礼乐的内容,这时候皇后都会让宫里的人不去打扰,所以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裴慕辞挑起眉头,稍诧片刻。
赵嬷嬷又继续往下说,“中午有宫里的嬷嬷来抽问女诫,训诫些遵循夫纲这类的话,不过公主早就把这些背的滚瓜烂熟,不会被她们挑出错处为难。午睡起来皇后会给公主教导策论,之后便都比较轻松,公主一般会去校场上练习骑马御车,那时候车骑将军会手把手带着公主射鹰舞剑,他们都说公主在这方面的造诣会很高。”
其实清妩在宫里过的日子远远没有她说的这般轻描淡写,赵嬷嬷瞧着裴慕辞的脸色越来越黑,也不大敢继续说下去。
“谁让她学这些的?”裴慕辞仔细算了下这些时间安排,几乎就是个闻鸡起舞的木偶一般,片刻都得不到休息。
“皇后娘娘对公主期盼很高,就是照着最优秀的皇子模样严苛培养的。”赵嬷嬷都不忍说起,一提起这些事情,她就心疼,“当初陛下被刺杀,皇后将所有的错处都归到了公主身上,让她亲眼目睹了两场极刑,公主的性子就是那之后开始有些变了。”
不知道是不是仆役住的下房过于窄小,裴慕辞心里像是被杂草堵住了一般,突然闷得慌。
他原以为清妩是在宫里无忧无虑长大的小公主,没想到却是很艰难的撑到了独自立府。
难怪她常常都像是挂着一副隐藏很深的面具,大概就是过多了宫里举步维艰的日子吧。
“对了,杜医师当时被牵连,按理说是杀头的罪名,是公主亲自去将人救出来的。”赵嬷嬷偶然想起此事,说得无心。
但听者有意。
裴慕辞微微偏头,想明白了。
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
现在他找到了清妩身边的车夫婢女,唯独跑了个杜矜没抓住。
还真是巧呢。
青梅竹马、患难与共,说不定殿下就是跟着他走了。
可那时候从城墙上跳下来的又是谁呢?
裴慕辞脑海里几乎立马就冒出来一个人影。
清妩和他一起遇险的那晚上,她便是叫那个名为知雪的丫鬟装作她的模样回府,还说两人从前干过不少这样瞒天过海的事情。
而且目前为止好像也没找到这个人?
那这次会不会也是这种替身的大戏?
这个念头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血液,将所有的理智烧的滚烫。
倘若殿下没死,那这么久的时间,她会不会已经将他忘记了?会不会重新喜欢上了其他人?毕竟她之前可是说过要找十个八个小郎君这样的话。
他接受不了清妩死去的事实,可转念一想,又很害怕她以一种极为平淡的陌生眼光看他。
裴慕辞面上不显躁意,声音也还是如平常那样清润,宛若被抛光过后的和田玉,让人一听就放下了防备心,“那日城乱的时候,嬷嬷和凝春是怎么出去的呢?”
顾寒江是在北城门外拦住的公主马车,而凝春却被祁域的人逼到了荒郊山崖上,显然公主府里的人分了好几波,去了不同的方向。
只是他现在还没有摸清楚,到底是分了几路跑出去的。
“程叔和三个丫鬟跟着公主,我们杂仆都跟在后面随行的马车上,出城楼的时候人太多了,我们三两下就被冲散了,后来凝春刚找到奴婢,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泄露了行踪,没跑两步就被一群不认识的人追杀,怕牵连了公主,我们只好往反方向的山上躲。”
实际上她当时被人从背后打了一棒,不济事地晕了过去,是凝春心好,不忍丢下她,才把她一路带着。
赵嬷嬷说的动情,抬起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双眸,裴慕辞笑得淡淡,语气却充满轻蔑,“是吗?”
实在是太拙略的谎言了,他都不能说服自己去相信。
“当时太乱了,奴婢老眼昏花,很多地方的细节都不记得了。”赵嬷嬷又在心中反复琢磨了刚刚说的话,自认为毫无破绽。
这话她醒来之后给这里送饭的小厮们都说过,从没有人怀疑过。
裴慕辞听见她不愿说实话,便不想在此处浪费时间,起身往外走,留下一声冰冷的警告。
“那嬷嬷再好好想想。”
他也不说信还是不信,丢下的话轻轻吹向赵嬷嬷的脖颈,像是有只鬼魅扒在肩膀上。
——
裴慕辞从下房出来之后烦躁的不行,沿着往来的弛道走来走去,毫无知觉的到了一座庞大的屋舍面前。
这是顾寒江给他在汴京安置的府邸,只不过他一次都没来过。
他就只有一个人,住这般大的府邸做什么?
空荡荡的,没个人烟气。
他不知自己为何莫名其妙来了这里,停驻了几息时间,正想要进去瞧瞧,就看到安乞从远处跑过来,慌慌忙忙的样子就是有什么急事。
“公子,王后在南境重新骑兵,军师让你进宫一趟。”
“你让他去解决了便是。”裴慕辞搭下眼帘,兴趣乏乏。
“那个、那个。”安乞想附耳告诉裴慕辞,但大街上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不太好看,于是作罢。
裴慕辞冷淡的很,“有事就说。”
“军师说那是公子的母亲,让公子自己去布阵安排。”
一辆铜黑色的玄铁马车停在二人面前,说是军师派来接主公的,裴慕辞跨上马车,微抬下颌,双目漆黑如墨,让人猜不准他的想法。
马车路过眼熟的石砖宫墙,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被留在外面等待,而是迎着所有人尊敬的目光踏了进去。
顾寒江站在廊桥边,正给几个心腹说明现在的局势,分析了几次险胜局的教训,就看见马车停在了场下的广场。
“元皙来了,我们进殿说。”他招呼几人进去,上前去接裴慕辞。
安乞使了好几个眼色,他恍若未查。
裴慕辞谁也没扶,撑着车檐自己下了车,转身就往殿外的反方向走。
顾寒江:……
他喊回了进殿的几个人,一齐跟在裴慕辞身后,无奈道:“最近他脾气大得很,连我都不敢劝了。”
那几人哪敢像他一样在裴慕辞身边笑嘻嘻的,皆是闭严了嘴,微微向顾寒江点点头表示回应。
裴慕辞走到了天牢外。
阴仄的铁门上像是挂了一层薄霜,又像是镶嵌进了没干透的血迹,散发出渗人的酸臭味道。
“你来这干嘛?你不是最不愿意见着那几个人吗?”顾寒江急急挡在他面前,不让他往里走。
连安乞都没料到裴慕辞会来这个地方。
几月前大获全胜,军师便把南朝最关键的几人关进了天牢,其中就有祁域。
顾寒江总想一刀杀了他解恨,给含泪九泉的母亲报仇,可如果要解裴慕辞身上的毒,还用得着这个家伙,偏偏得留他一条性命。
“嗯。”裴慕辞的声音又冷又硬,“但有事情要问问。”
安乞见主子心意已决,先一步上前推开门。
扑面而来的凉气围着几人转了一圈,两侧的巷道深而窄,透着铁锈一般的腥气。
像是地底爬出来的脏手,拽住几人的脚腕,要将他们拉入不见天日的冰窖。
裴慕辞站在当头,气定神闲地走进去。
脚步的回音荡出凄厉的惨叫,宛若拉住魂魄索命的鬼魂。
但其实里面的人被折磨了好几个月,早已奄奄一息,没有力气继续挣扎。
裴慕辞径直往最深处走去。
跟在后面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自己是该走该留。
顾寒江望着前面身挺笔直的影子,稍微思考了一番,摆摆手让几人去外面等。
都是在战场上拼杀的利落人,还是不要见着这些消磨人心智的残忍手法了。
裴慕辞倒不在意,站在祁域的牢房前,驱走站岗的士兵,自顾自地拂了几下矮凳上的灰尘,坐了上去。
祁域双手被反吊在梁柱上,鞭痕遍布全身,只有几处要害还留着一层好皮。
可见顾寒江确实没有留情,但也没有下杀手。
祁域垂着头,意识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变得涣散,他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睁开眼,连破口大骂都显得有气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