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焕看着尹棠,尹棠瞪着何焕,最先说话的却是坐前面两排的胡一鹏。

“别睡了小棠,按辈分你还是小何的师兄,快恭喜人家拿了铜牌,你之前怎么和我说的来着?”

尹棠听了教练的话原本绷直的脊背缩回蜷曲,衣服又快给他整个人完全盖住,仍然一言不发。

“你这孩子,之前不是和我夸师弟夸出了花,怎么见到师弟本人倒不说话了?”

宋心愉好像对这样不爱说话的学生很有一套似的,适时开口:“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这么内向,带内向的学生真的很累啊!”

“可不是嘛!”胡教练一拍大腿,“听话是听话,乖巧也乖巧,但就是不知道脑子里成天想什么,一点都不阳光的。”

“我们家那个孩子也是!话少人精,说他都不反驳,你说不犟嘴的学生有什么意思?”

两个教练的共同语言找得比他们的学生要快得多,又仿佛是过年家长之间互相数落自己孩子,根本停不下来,最后话题还是免不了再落回尴尬的两人之间。

“小伙子之间别那么冷漠嘛,多聊聊天,交流交流,以后一起比赛也有个伴,你们以后好多比赛都要一起的。”胡教练说道。

“就是就是。”宋心愉点头附和。

“将来有的是机会给你们比一场,你看你们俩的年龄升组肯定都要同年,那将来还不打个头破血流,那朋友之间要良性竞争的,我和你们教练也是这么过来的呀。”

“就是就是。”

尹棠突然坐直,衣服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说道:“教练,你再说我就从车上跳下去。”

“好好好不说了,男孩子脸皮这么薄……朋友送到你身边都不会交……”胡教练转头又和宋心愉聊天,只有成明赫和其他选手的笑声隐秘诉说方才到底有多尴尬。

何焕捡起座位底的衣服还给尹棠,率先开口:“你伤怎么样了?”

他觉得要是没人主动说话,两个话唠教练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他太了解自己的教练了。

这次内向自闭比赛是他输了。

“疲劳性骨折,可以滑冰,可还是恢复得不太好。”尹棠有柔和的南方腔调,听得出他目前离家甚远,蜷曲的舌音和鼻腔音含混,但平翘舌却清楚干脆。

他没有教练说得那么自闭,也不躲闪何焕的问题,回答流畅大方,甚至伤情都耐心说明。

“但我去不成世青赛了。”尹棠摸摸自己手腕,“下个月要去美国康复治疗。”

“世青赛是什么时候?”何焕问。

尹棠的表情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难道不去吗?”

何焕是真的以为自己听错:“我要去世青赛吗?”

对视和沉默后,尹棠把手伸至何焕脑后,碰了碰他的后脑勺:“原来当时真的磕得挺严重……”

“你知道我受伤的事情?”何焕今天是有很多问号的小朋友。

“当然知道,因为当时是我打得急救电话。”他看到何焕愣住,就继续自然而然地往下讲,“你忽然停住被摇臂摄影机拍在冰上,一动不动,就在我面前,我因为受伤不能上冰,就赶紧打了电话。”

“谢谢你。”有人重新描述当时情景,何焕自己亲耳听到才感觉真的有点蠢。

“你为什么要停下来?”

“我抢拍了。”

“就像你自由滑时候那样?”

“那么明显吗?”

“我只是脚受伤了,耳朵没有聋眼睛没有瞎。”

何焕现在希望他们俩的教练能继续刚才的话题,原本他还以为不会有比刚才更尴尬的时刻。

“所以我们其实都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了。”

前排坐的一个女孩子忽然转身爬在椅背上:“而且你还有代号哦!”

何焕记得她,双人拿到银牌的女选手,前三名选手都要参加对应项目的发布会,他们见过只是没说过话。

“屈琳琳你坐下。”尹棠叫出女孩的名字,他音调比之前高出不少,幽暗的坐顶灯也照得出他脸颊浮上的红。

屈琳琳朝尹棠笑:“这外号还是你给人家起的,还不让说……”

“我什么时候给何焕取过外号!”

尹棠话音刚落,何焕就猜到自己的外号是什么。

他还猜到尹棠是福建人。

他名字的焕被尹棠念成饭,其实倒也不是大的错音,但他偏偏姓何。

连着读就成了盒饭。

何焕的名字简直是福建人普通话杀手,两个h发音的字叠加,更要命的是后一个结尾还是鼻音。何焕自己也笑了。

“所以啊,那之后我们私下就都叫你盒饭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就改,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何焕笑着摇头:“听着就挺好吃的……而且还挺顺口。”

“哪里顺口了!”尹棠比被叫外号的人还不平和愤懑,“你怎么还自己笑自己的!”

何焕确实平常笑得少,所以他这样笑开来竟有几分阳光的璀璨,冷淡的眉目也霎时疏朗。

回到酒店时,车上的选手都已经知道何焕承认自己的新代号,他们也稀奇俱乐部的选手到底平时要怎么训练,问了他不少问题,何焕一一回答,最后从电梯出来才和大家告别。

如果在来之前告诉何焕他会在四大洲赛上认识这样多有趣的人,甚至还会和这些人成为朋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他性格内向,太过享受自己的安全领域,不需要社交也能和世界融洽相处,但真的与人产生意想不到的交流,似乎体验也没那么差。

回程飞机上,宋心愉在睡精致的美容觉,两个小时也不放过,成明赫趁着教练熟睡,低声问何焕,“你觉得我们回去会挨罚吗?”

他本来很期待再回中国,回到宋心愉麾下学习,但仍然对短节目结束后发生的训话心有余悸。

“肯定会。”何焕了解宋心愉,他挨得罚那可太多了。

成明赫悲惨的童年回忆被勾起,绝望瘫进座椅,“我小时候因为偷懒少跑几圈,被教练拉到外面太阳底下十倍奉还。”

“那你跑得下来吗?”

“跑不下来啊!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知道分期付款和利息这两个概念,我还了半年才换完那次欠的债。”成明赫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爸妈回来差点没认出晒成煤球的我,现在可千万不要这样罚我,我这张脸可是韩国星探盖过章的英俊帅气,不能受到这样的摧残!”

何焕觉得师兄夸张的语调很有趣,不自觉笑着附和,“韩国的星探是很厉害,还会说中文。”

成明赫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说中文?”

“嗯,不过说得不太好,但可以听懂意思。”何焕从上衣口袋翻出一沓厚厚各色名片,“他们知道我是中国人后说得都是中文。”

何焕只在韩国逗留几天而已,这其中他出门的日子更是稀少,就这么一会儿便受到这样多青睐和来自长相与气质的肯定,成明赫忍不住按揉何焕头发:“你小子……真有你的!”

何焕长相很有国民少年的清澈,特别是连眼角都只微微突出的圆润眼睛,可他眉骨与鼻子的轮廓又显得格外锐意英气,再加上他常年沉着眼眉不大说话,清清冷冷,倒把眼睛原本的柔和敛去,显得孤高许多。

这样的长相被敏锐的星探盯上不奇怪。

而他这次的表现和成绩被媒体盯上更不奇怪。

抵达层接机口堵满人,放眼望去都是记者,人人脖子上都挂着相机,见宋心愉师徒一行三人出来立即将他们团团围住。

成明赫的出现也引起不少骚动,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跟着回来,换教练的消息还没公布,这下子炸了锅。

谁都想问自己的问题,宋心愉冷着脸,拒绝所有的要求:“我们要回去休息,让开一下。”

最后他们杀出重围,靠得就是教练冷若冰霜的严肃,宋心愉含着怒意的眼神是真的具有警示作用。

“这些记者怎么知道我们坐得哪个航班……”

坐上车,宋心愉哼了一声,又忍不住说道:“刚才有个镜头都快给我妆怼花了。”

原来被人团团围住是这个感觉,何焕只是在想,并没说,他不是很喜欢镜头戳得太近,好像要窥伺他所有的事情,但在韩国的机场,埃文斯却能面带笑容,礼貌得体应付记者。

不过以他的性格或许很享受这一切也说不定。

“教练,我要不要先住酒店慢慢找房子?你俱乐部在哪里?附近有经济实惠还干净的酒店吗?”成明赫拿着手机问。

“你先来我家住,明天你师弟也要来的。”宋心愉说道。

“我?”何焕愣住了。

宋心愉回过头,笑得两人背后发凉:“还有两个月就是世青赛和世锦赛,你们从明天开始集训,我住得地方离俱乐部最近,还能顺便看着你们,特训的内容明天再说,今晚是最后一个舒舒服服的好觉了,且睡且珍惜吧。”

一向对宋心愉言听计从的何焕都感觉到一丝不妙,他平常上冰时间和职业选手差不多,训练量绝对足够,可教练的表情不像和从前一样。

他想问师兄知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却觉得身体右侧微热,成明赫往他这边紧挨着挪坐过来,好像遇到危险的警觉麻雀要和同类紧紧挤在一起才有安全感。

成明赫把声音压到最低,对还不清楚利害的何焕说道:“我们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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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闭少年的集体生活.jpg

教练我不想学这个.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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