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初成。

界与界之间并无屏障。

混沌澄清之时,天地间生出五元素,金木水火土。后来五元素生出铁、金、铜、树、花、草、水、雨、河、土、砂、石……万物由此而来。

人仙神混居。

人如蝼蚁,仙如飞蛾,神似巨象。

叁者力量悬殊过大。

神随意一指,天地倒转、江海逆流,人力不可挡。

后来一部分人便联合仙,讨伐诸神。

说是讨伐诸神,其实要伐的只有木神。

花草树木本该养育万物,甚至让出土壤供人类栖息繁衍,但是木神却放任他的子民四处蔓延,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人要土地。

木材。

牧场。

要花草树木打不能哭,采能重生,生生世世为他们奴役。

木神不肯。

他甚至不愿退居一界。

想要信仰之力的四位天君和人类结成联盟,在如今诛仙城的位置,合力绑缚了木神,要他生生世世为奴。于是本来会说话、会喊疼、会四处奔走的植物成了一岁一枯荣的圈养之物。

几经周折。

木神的神魂于无相山神泉苏醒,落地生根,成了静默的茶树。

后来茶树遇到虚妄。

虚妄的本体是漩涡。

这胡子大汉虽看着憨厚,本性却是搅屎棍,成天都想搅浑水。

他们一拍即合,策划了一出美人计。

要两界混乱。

茶树利用神泉唤醒杉树灵智,然后送她无双容貌、无上天赋以及世间最无情的心。她是鸣泉上君的女儿,也是霜雪上君于寂寥天界往下看时一见倾心的绝世美人。

无人不爱她。

她却注定谁也不能爱。

茶树坦白,眸光明灭如夜烛,“全世界都辜负我,唯有你,灵杉……我无法忘记我们日夜相伴的时光。”

枝叶相触。

共享清风明月,同浴晨光晚霞。

他也曾想过树与树了此余生,却始终压不下心头的恨——爱有尽时,而此恨,绵绵无绝期。

虚妄站在一旁,敛目静候。

灵杉听完茶树解释,只瞧着络腮胡大汉,“你全都知道,虚妄。”

虚妄点头,并不看她。

他怕灵杉顿悟,青炎是他精心筹谋送去的,更怕灵杉问起,那黑龙的身世以及最后的归处。

此间是叁十叁重天外天。

昔日云雾不断,寂寥凄清,跟人间诗词中高处不胜寒的天界半分不差。如今破了个大洞,星河从洞口往下流淌,不仅带去无穷无尽的水,还有充裕的灵气。

下界洪灾泛滥,妖物四起。

天上草木丛生,郁郁葱葱,比曾经的绿盈峰还要绿。

她盯着下界看,看着看着,冷不丁道:“天,究竟是如何破的?”

茶树不语。

虚妄也不语。

灵杉又道:“我是知道一些的,一则硬碰硬,直接捅破,但你若有这等本事不至于受困。二则寻一沟通天地之物,此物不在任何一界中却又煞气冲天,还需与上界有因缘。”

她是茶树插入天界的暗靶。

小二黑则是下界那把直冲靶子的利剑。

“他如何会有我的孩子?”

茶树看向虚妄。

虚妄要溜,被灵杉头发幻化的枝条五花大绑。倒悬空中。

“小树有话好好说,不要动头发!”

“哦,那你说。”

“我不能说,说了你不打死我,鸣泉也会打死我!”

躲在外间听壁脚的鸣泉上君进来,召出蓝绿两色的水融成火焰,这架势,是打算让虚妄直接蒸发。

“啊,师祖,师祖救我!”虚妄大叫,“我可是您叁代单传的徒子徒孙啊!”

潮汐道人乘坐潮汐而来。

揪住虚妄的耳朵骂了句兔崽子。

紧接着历代老祖也都来了。

无相门人齐聚,祖传的面瘫脸们此刻真的好面瘫。大家都猜到了一些,但是又不敢讲,下界造反的黑龙,那青蓝色的火焰,分明和鸣泉上君如出一辙。

虚妄躲到潮汐身后,支支吾吾道:“灵杉是上君的女儿……青炎是……是上君的儿子。”

鸣泉一动不动。

虚妄又说,“你那两方泉眼放着也是放着,人家辛辛苦苦帮你儿女双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还要哔哔。

潮汐道人直接给了他一巴掌,“住口,小畜生!”

虚妄跪在地上,偷瞄茶树。

茶树并不理他,只是看着灵杉。

灵杉面无表情,“原来我跟他竟是姐弟,怪不得……”

龙和树种族不同。

本不该有后代,无论是何种形式都不可能。

但既是同源,自然能有后代。

“你利用灵杉引诱霜雪动凡心,跳北天门,是要动摇上界根基。水元素天君座下,只有我和霜雪。你让虚妄放我儿下界,是要他们以师徒相称,然后以姐弟之实乱伦,扰乱纲常。”鸣泉袖手,瞧着脚下白玉阶一字一顿,“你助灵杉飞升,然后在青炎逆鳞种下孕果,是要他们骨肉分离,是要我儿撕心裂肺,恨不得将天捅破。”

凡人之愿,若坚,可达天听。

更何况青炎超脱叁界,虽未飞升,却俨然是一方之王。

鸣泉轻笑。

其中悲凉只有自己知道。

“你们天君之间的恩怨,与我何干?何苦要让我平白无故有一双儿女,又要害他们无端受苦?”

“谁让你无相门乃是天界一霸。”茶树亦笑,“我囚了那四个老不死,扶尔等上台,往后不再受约束,这样不好吗?”

灵杉转身。

张扬的发平静降落。

许是心念动摇,竟步步生花,馥郁的桂香弥漫室内。鸣泉跟在她身后,拂袖而去,清风上君和霜雪上君在宫殿外,见她一身白衣出来,容颜潋滟灼灼不可视,亦跟上。

茶树也想当跟屁虫,临出门,却被无相门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你们想造反不成?”

潮汐道人恭恭敬敬道:“木天君说笑了。”

话虽如此,却挡得严严实实,寸步不让。

如今天界空虚。

清理完仇人应该收买人心了,再说,这些人都与灵杉认识,杀了,怕是更不好在她面前做树。

茶树坐在破洞边。

依旧是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如今万般枷锁皆除,他却并不松快。

虚妄让师祖们一顿毒打,磨磨蹭蹭,也抱着伤腿过来坐下。

“你说,她会原谅我们吗?”

“会吧。”虚妄也没把握,挠挠头,“小树睡醒后,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同。”

“如果她不原谅我呢?”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烦不烦啊,当初要干坏事就得想到今天!你看我,被师祖们打得门牙都掉了,我说什么了吗?”

真是的,没点做坏人的觉悟。

茶树少年晃荡腿。

声音低下去,“我当初见她从泉中醒来,其实就已经后悔了……你知道吗?她的眼睛清澈得可以看见我的影子。”

虚妄轻笑一声。

“她化成人形后还天天去你那边呢,她放不下你,但你……一开始就放得下她的。”

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虚妄不屑地盘腿打坐。

茶树继续晃荡腿,又想起那些孤寂凄冷的夜,她的枝叶轻触他,软软的,凉凉的,仿佛在说别害怕。

彼时前途晦暗他不曾怕。

如今,坦途已成,反倒怕了起来。

他竟是在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