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曲县衙里,各乡里长、乡老聚集在这里议论惠农商行,陈初六与邢学林坐在上首,默默地看着。地方胥吏,地方大族,这两个不好惹的势力,陈初六大手一挥将他们聚集起来为地方做事,邢学林看着都有些按捺不住激动。只听得底下人议论道:

“挺不错的,由本地这些大族贷出,总比去官府借,去当铺要好得多。”

“是啊,陈大人请来的这几位,可不光是有钱,还有善心呢,以前本府有灾情,这几位员外都主动拿钱赈灾。”

“哦?这么说来,在他们这里借钱,不急着还的了?”

“哼,那是自然了,人家家里的粮食放在仓库里都烂了,串钱的绳子也断了,就算我们还回去,他们兴许还看不上呢!”

“对了,我也姓王,他也姓王,这几百年前咱可是一家人,我找他借,是给他面子,这乡里乡亲的,他也得好意思要帐啊!”

“啊呸!你就知道跟人家攀亲戚,人家认你么?刚才人家都说了,这是做生意,做生意你们懂吧?哪有肯亏本的?这惠农商行办不成……”

王、乔两位士绅,站在众人质疑的目光面前,局促得很。本来陈初六给他们打的气,现在又泄气了。听这些人的议论,不就是想吃他这个大户?

陈初六只好站出来,扫视一眼之后,众人都安静下来,他道:“本官在落魄之时,也借过钱,当然知道这利息越少越好,不要白借最好,可到了白借的时候,白拿不用还最好。要是这般贪得无厌,只会逼得好人不做好事,去找黑心的借钱。”

“找他们借是什么利?本官查过了,在外面借钱贷粮,少的也要五分利,甚至要要给七分利、八分利,还有驴打滚,小门小户借这种钱,一年就连家带人都赔进去了。你们说是借这样的钱好,还是在惠农商行借钱要好?”

这一下,大家都不敢再说什么,点头道:“別驾说的在理,多少分利息,咱们也不在意,要是小斗借出,大斗借入,借出的都是陈粮,还回去却要白米,这谁扛得住?”

看样子大家还是怕,毕竟这里头有官府插手,这时姓王的员外站起来道:“都说了这是做生意,如果用那种方法害你们,你们大不了又去找别人借就行了。总的来说,你们觉得怎么合算,就找谁借钱、”

“哦,既然是这样,那把我们叫来做什么?”

“就是让你们向百姓宣传一下,另外不是说了嘛,把粮食和钱存在惠农商行里,就有利息可赚,还能够参与监督。”

“敢问王老爷,这利息到底多少,借钱又有些什么要求,要是还不上了,怎么办?”

“不会还不上,家里没钱还,难道还没有一膀子力气?若真是借了粮,家里遭遇大变,比如死了当家的,只剩下孤儿寡母。这笔钱,由官府出了。但有一个条件,这家人遵纪守法,要是良民。”

大家把看向陈初六,只见陈初六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姓乔的那位接着又道:“经过与陈大人的磋商,以及我等几个家族的合计,这利息定在二分上下,要是借得少,就二分半息,要是借的多,可以少到二分息。”

“这借钱,也不是张口就借的。其一,若家里有田产,可找到诸位乡老,要一份作保的文书,或者找三户有田产的人相互作保,即可借钱,最高不得超过田产所值。其二,家里没有田产,也可互保,但能借的钱就少了。”

陈初六看到底下的那些里长眼前一亮,这要想借钱,先过他们的手,这不就是说他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索取了?好事,大大的好事!正在大家喜上眉梢的食盒,陈初六冷哼一声,站了起来道:“你们想要钱,本官知道,惠农商行既然有官府参与,那官府就要上下监督,可谁要是从百姓手里要钱,别怪本官不客气。”

“咳咳,对了。”乔家、王家的人一同道:“惠农商行每年是会给各位里长、乡老一些酬谢的,惠农商行的一成股份,免费提供给大家。若是惠农商行有什么亏损你,大家年末分红不也就少了?”

“明白,明白。”众人点点头,但心里还是说,天高皇帝远,这么多人,你管得了谁?要钱不行,要窝窝头不就成了,嘿嘿!

商讨了半天,惠农商行揭牌成立,这细节上的事情,有邢学林去办。阳曲的惠农商行,是一个试点,为的是给太原府其他县树立榜样。哪怕在临川已经成功实行义仓,陈初六也没有一开始就在太原全面推行。因地制宜这条原则,永远不能丢。

回到府衙,陈思怀正在书房,手里拿着一篇文章,等着陈初六回来给他点拨。这个弟子,在陈初六眼里亦师亦友,见了他写了文章,二话不说,便拿来看了。

陈思怀写的题也是“通商惠工”,这令陈初六颇有些惊讶。上一次在四为学院布置作业,写的是“通商惠工”,但这些人写起来,没一篇佳作。只有一篇反驳“通商惠工”的文章还算写得通透。陈初六在矮个子里拔高个子,才选了一篇反驳的。

拿过陈思怀的文章,只见其开篇第一句,便是“世儒不察,以工商为末,妄议抑之。夫工固圣王之所欲来,商又使其愿出于途者,盖皆本也。”

这是陈初六常用的釜底抽薪,不是说士农为本、工商为末嘛?那是你们胡说八道,圣人认为,士农工商都是本。随后就摆出道理和典故,说明工商皆本,既然皆本,那怎么能重农抑商呢?

“抑末厚本,非正论也。”

那工商皆本,为什么古代要重农抑商呢?那是为了避免社会资源浪费,比如过于奢侈的宴会、神巫骗钱、过分的祭祀,因为这些浪费资源,这才有圣人的抑末之道。

“治天下者既轻其赋敛矣,而民间之习俗未去,蛊惑不除,奢侈不革,则民仍不可使富也。一概痛绝之,此古圣王崇本抑末之道。”

重视农业,是为了让百姓脱离贫困,百姓贫困的原因,不是商业,而是那些恶习,所以要一概痛绝这些恶习,而并非是痛绝商业。这解释得固然有些牵强,但陈初六读完这篇文章,仍旧拍手大喜道:“思怀,你把为师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