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温和地说:“如果只是这样,阁下完全没必要这样呕心沥血。即使您不干了,大家……”

“大家不处在相同的环境,共同语言也会减少,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感情肯定会淡的吧……你看我做什么?”

没想到她还有过这样细腻的情绪——虽然仍然是被过分理智的逻辑控制着的。

洛林:“没想到阁下才是做到‘以单位为家’的劳模。”

方彧失笑:“……”

“虽然当初的家庭已经没有了,阁下就没想过自己组建一个家庭吗?”

“唔,结婚吗?还是去申请培养一个孩子?”

方彧想了想:“结婚当然是想过的。繁殖欲望也不是没有的……”

洛林听到“繁殖欲望”,不由笑了:“我还以为阁下纯粹是精神上的生物,不会考虑这种问题呐。”

“想想而已,反正没有什么可能,除非我退役了——不对,即使退役了,我也不适合过家庭生活。”

洛林一愣:“哦,为什么?”

方彧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眼神发飘:“我太混蛋了,不想对家庭负责。”

“您这样的地位,理所应当让您的丈夫为家庭负责。”

“我认为,地位……和合理的家庭分工没有关系。”

方彧想了想:“假如我的孩子在公共场合大吵大闹,我却只想溜到厕所里躲起来,这就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不管我是谁……”

“您这也是一种洁癖式的完美主义啊。”

“不是完美主义,我离及格线都很远——真的会有人想和一个什么也不干的伴侣组建家庭吗?”

洛林失笑:“怎么不会呢?或许有人仰赖的,就是您在精神上的稳定性。”

方彧显得有点糊涂:“……唔?”

洛林垂下眼,起身去收拾碗筷。白日梦凑上来要舔盘子,被洛林扒拉到一边。

“只要能看着您在精神疆域上一路开拓下去,看着您像珠穆朗玛峰的界碑一样,明明身处极限之点,却稳定地存在着……他就感到很安心。”

方彧一愣:“有这种人?”

“有,”洛林捡起方彧的帽子、外套和手枪,“我送阁下回去吧。”

他说的不是“会有”“当然有”,而是“有”啊……

除非他认识一个这样的人,否则岂不是时态错误?

洛林一般来说还是很注意语法的,很少像裴行野那样时态忽前忽后,还总落几个介词。

方彧愣愣地思索。

“阁下?”

“啊!”方彧回过神,居然这么快就已经到宿舍门口了。

她转过身,定定神:“谢谢你的蛋炒饭,洛林中校。”

洛林抬抬帽子:“为您炒饭也是下官的荣幸。”

**

桑谷,海拉·杜邦纪念日。

安达等人都去出席典礼,卢守蹊担心自家两个熊孩子又在家大搞破坏,干脆打发他们俩去安达家写作业。

因为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他家里没有雇佣一个人类员工。

又因为讨厌轮子轱辘轱辘的声音,他家甚至没有几个机器人——

安达和裴芃芃不在,空气中一片死寂。

菲尔南被冷津津的空气一激:“嘶,一个人都没有,像闹鬼。”

卢软软蹲在书柜前翻找恐怖小说:“你不是当初还不想来我家吗?你本来应该天天住鬼屋的,哈哈!”

菲尔南:“……”

卢软软见菲尔南面露惧色,鬼鬼祟祟压低声音:“我告诉你,安达家祖上可发生过很多很多命案。我给你讲个他家祖传的鬼故事?”

“有、有什么意思,我不听。”

“你怕了!胆小鬼!”

菲尔南打个寒战:“我才不怕呢,我就是觉得……没、没意思。”

“可有意思了!很久很久以前,安达公爵看中了一位美丽聪慧的少女,强行将她圈禁在家中。尽管养尊处优,这位少女始终向往自由。有一天,她在枕头下偷偷藏了一把杀猪刀——”

菲尔南尽管心中怦怦跳,还是忍不住指出:

“她养尊处优,怎么会有杀猪刀?水果刀……还差不多。”

“怎么就不能找人借呢?或许是她乡下的亲戚借给她的。总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一阵若有若无的钢琴声随风飘了过来。

声调凄苦,如怨如诉。

菲尔南竖起耳朵,按住卢软软的手:“什么声音?”

卢软软:“有人在弹琴……可家里不是没人吗?”

这话让菲尔南心跳停了一拍。他凝神细听:“是从地下传来的。”

“哇塞,密室吗?这下可真像恐怖小说开头了。”

菲尔南不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脑海里登时掠过一百个埃莉诺讲过的睡前鬼故事。看到卢汝安就要起身去看看,忙脱口而出:

“软软,不要去!”

“——嘿嘿,不要去,不要去哪啊?”

两个孩子:“!?”

菲尔南循声抬头,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啪地从窗口跳了进来,玻璃破碎一地。那影子大蝙蝠般向他扑来,菲尔南本能躲避——

卢软软抢身上前,挡在黑影与他之间,用力一推。

大蝙蝠抽出一把西瓜刀,明晃晃按在卢软软的脖颈处。

菲尔南失声:“软软!”

他刚刚做了什么?吓得直往卢软软身后躲,让她来救他,自己却落入敌手?!

他怎么能这么不要脸?软软死了,他怎么向卢元帅和埃莉诺夫人交代?

更不要脸了,居然想的是怎么和大人们交代……

卢软软跺脚:“傻逼,愣什么,还不快跑!”

菲尔南忙控制住两条一个劲后退的双腿,定在原地。

他一面左右四顾,搜索可以利用的武器,一面强自镇定:

“你、您要做什么?我们不是户主,不、不知道哪里有钱。不过,我可以帮您找找。”

“钱?钱?你们这些只知道钱的社会寄生虫!”黑衣人上前一步,“我不杀小孩——安达呢?那个狗东西哪里去了?”

不杀小孩,要杀的是安达,可安达不在这里。

不,不能让他知道安达不在!

菲尔南慌忙切换贫民窟口音,泪盈于睫:“大叔,安达正、正在楼下。”

黑衣人一愣:“你不是他的亲戚朋友?”

菲尔南故作懵懂:“您、您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口音可他妈不上流。”

菲尔南眼神飘忽:“是,我是他家买来的……童仆。”

黑衣人一愣,怒道:“他们家还这么缺德呐,祸害了多少人不够——老子今天杀定他了!”

许是担心惊动人,他声音不敢太高,但手中的尖刀仍危险地晃悠一下。

卢软软:“唔!”

菲尔南:“大叔!我姐姐是和我一起的,您、您放了她吧,我给您带路!”

黑衣人:“不行,万一你小子骗我呢。”

“……那,我换她做人质。”

他和卢软软飞快交换了一下眼神。

黑衣人嘟囔着“还挺义气的”,竟然应允了。

菲尔南主动上前,把脖颈放到尖刀上:“软软姐姐,去、去地下室。”

三人往下走去。卢软软在前开路,黑衣人紧紧勒着菲尔南的脖颈,跟在后面。

在沿着楼梯往下走时,菲尔南忽然想到地下室那诡异的钢琴声——

似乎心有所应,那本已中断的琴声再度响起。

不会底下真的藏着一只凶鬼怨灵吧?

……可事到如今,如果不下去的话,自己恐怕也要变成凶鬼了!没办法了。

菲尔南咬紧牙关往下走。

最后一丝外界的日光消失在楼梯尽头。

突然,卢软软不经意般身子一歪,啪地碰上了顶灯的开关。

四下登时一片黑暗,菲尔南立刻脚下一滑——

黑衣人不熟悉地形,又突然陷入黑暗,登时被菲尔南一扯,一起滚下楼梯。

菲尔南抱住后脑,四肢磕碰在各种尖角上,狠狠摔了下去。

黑衣人怒叫:“好嘛,你居然敢骗我——”

菲尔南不顾疼痛,忙爬起来:“软软快去叫人!他、他不熟悉这些走廊,我、我来和他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