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已定,将官们各自回到前线,各军团陆续开拔。

只有方彧的第七军团接到了留守令——安达似乎得了方彧留守的好处,仍然令其驻防新都桑谷。

驻防首都,在和平年代或许代表着信用。可在战争年代,却很难说是一项好差事。

道理很简单,首都当然不会是前线,所以不会有立功的机会;而一旦首都成了前线,那恐怕即使立下大功,也只能到阎王殿下再领赏了。

卢守蹊临行前安慰她:“日后还会调动,不必急于一时。”

方彧:“下官没有怨言。”

卢守蹊欣慰道:“那就好。哦,对了——如果不想总吃食堂的话,还请多去我家里坐坐。我不在,我担心埃莉诺和软软嘴上不说,心里都紧张得要命。”

方彧:“下官一定。”

裴行野临行前,却特地将她叫到了青鸟号上。

他站在甲板上,背着手,金红长发像女军官那样用鲨鱼夹盘到脑后,只有一两缕碎发贴着皮肤,随风微动。

“方,顾的事情,安达先生究竟给了你多少资金?”他温声问。

方彧:“九千万,阁下。”

裴行野莞尔回首:“够吗?”

“多多益善,阁下。”

裴行野噗嗤一笑,做坏事般压低声音:“这样吧,我给你一笔钱,但可不要让安达先生知道了。”

方彧:“!”

裴行野想了想,补充说:

“也不要叫其他提督们知道了——欧拉总想翻修他的旗舰,非要刷成紫色的——我可一直都说没有钱。”

方彧真心实意:“谢谢提督。”

裴行野顿了顿,轻声说:“方,你可不要觉得自己的任务就是看大门啊。”

方彧:“……”

裴提督琥珀般的眼睛,正温然注视着她。

方彧:“请提督指教。”

裴行野笑了笑:“桑谷也并不太平,安达先生和老安达阁下的关系……总是处不好。如今安达先生在他父亲身边,就如卧榻贪狼之侧。”

“安达先生有时过于自信,对远方的危险了如指掌,反而容易轻忽身边的祸患。你要替他警惕。这是其一……”

裴行野微妙地顿了顿。

“再则,我刚刚得到了叛乱军中的一则密报。”

方彧一愣:“……”

“肯雅塔政变军雇佣了一支叛乱军,以为呼应,其首领是从未见过的新人。”

裴行野低声说:“我们目前不清楚这支雇佣军的目的。”

“战场上有变数总是免不了的,只是我总隐隐担心……”

“这会是一个致命的变数。”

**

方彧回到泰坦号办公室,步履沉重,没滋没味地拆领带。

“啊呀,给个甜枣,打一棒子,”她把领带甩到沙发上,“累死了,勒死了……”

克里斯托弗驱动一只机械臂,把她随手乱扔的领带捡起来。

“现在是上班时间,方,”人工智能提醒,“处于对工作的尊重,您应该打领带的。”

方彧看着伸到鼻子下头的机械臂,没好气地威胁:

“克里斯托弗,你再阴魂不散,我就把你从智能家居系统中删除。”

克里斯托弗:“……”

由于方彧没有房子,克里斯托弗也一直没有“躯体”。

虽然有泰坦号,可方彧又总抱着“我可能很快就不干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期望……

直到最近,方彧才认命般把它接进了泰坦号的智能家居系统。

“……的确该让您的脖颈享受一下风的吹拂了。”

克里斯托弗很没气节地缩回机械臂。

“方,伊万诺娃元帅今日晨间来过通讯,希望见您一面。”人工智能又汇报道。

方彧一愣。

伊万诺娃并没有参与肯雅塔兵变,但作为旧军部的一员,仍是被桑谷新政府当做古董,高高供了起来,失去了实权,处在半退的状态。

“我该去哪见她?”方彧茫然说。

她刚刚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对方在哪个部门工作。

“不,”克里斯托弗语气温和,“她说她来见您,已经在休息室等待了。”

方彧:“……?!”

她一句“我该去哪见她”,又让洛林白白捡了笑话。

洛林无情嘲讽:“您对权力的变迁可真够迟钝——我该去哪见她?!我的天,您不会还想去她的办公室门口,像呆鸡一样傻乎乎地站着吧?”

无法反驳,因为她真的是这么想的。

方彧:“……那你觉得我该说什么?”

洛林阴阳怪气:“把这把椅子撤掉,然后喝您的茶——过一个小时再说,哟,居然忘了,快让她进来吧。”

方彧站了起来:“还是我去见她吧。”

**

伊万诺娃喝着红茶,听到旁边的两个站岗的小士官大声闲聊:

“你看过方少将小时候参加钢琴比赛的视频吗?”

“哟,方少将还学过乐器!看着可不像啊。弹得怎么样?”

“嚯,那叫一个不一般!我以为她弹的是《小媳妇上坟》,结果标题上写的是《肖邦第一叙事曲》……”

伊娃诺娃:“……”

方彧匆匆忙忙走过来,用嘴叼着帽子,手忙脚乱地打领带——

两个在站岗期间公然嘲笑自己司令官的小士官笑嘻嘻打住,交换眼神,各自敬礼:

“少将!”

方彧含混点头:“晚上好。”

“阁下。”她说着转向伊万诺娃,和从前一样,老老实实敬了一礼,“有什么事吗?”

伊万诺娃严酷的绿眼睛扑朔片刻,好像方彧做了什么感人至深的举动似的。

半晌,她终于说:

“是这样。我在家门口接到了一份奇怪的传单,我觉得很值得怀疑。但是……政府和军部都很忙,没有时间理会。”

伊万诺娃语气克制,几乎听不出自哀的成分。她将传单递给方彧。

方彧一怔:“!”

传单是罕见的纸质形式,但印制粗糙,沾了她一手漆黑的油墨。

上面印着联邦通用语,拼写有一连串错误——

致吾深陷敌境、遭受迫害、与苦难相生相形的同胞们:

汝等受的苦,神都知悉。之所以先前不救,是为着真神在天上与启天大神相斗,角力正吃紧。

而今量子真神大获全胜,汝等的苦也都吃尽了,自然甘来。

18日午夜,救赎之时,量子真神将引领吾辈泛星槎而来,为汝等带来永恒的光明。

欲做神的侍者的,就速速弃了这罪恶之城,以火燎之。

但凡抱残守缺,要与这罪城同进退者,死后必入修罗,世世代代不得沐浴真神的光辉。

尔其慎之!

方彧磕磕绊绊读下来,不觉龇牙咧嘴:“……??”

她努力重新理顺思路。

抛开角度清奇的“咱们真神和启天大神在天上斗殴”,这封大概可以称作《告无量子兽同胞书》的文字,其实写得很规整。

首先,捏造理由,解释一下大家受委屈的原因。

然后,充满希望地对未来画出大饼。

最后,对受众提出要求,顺带威胁一下那些不愿服从的人。

联邦的许多《告全体公民书》,不也都套用了相同的模板吗?

“……”方彧不由警惕起来。

她拿着传单,腾地站起身:“我去找安达阁下。”

……

安达将手一缩,不肯触碰那张乌漆嘛黑的传单分毫:“您这张纸,是不是有点脏?”

方彧:“那您要怎么样?”

安达用力往后仰:“我不管怎么样,反正这样脏死了。”

方彧好脾气地说:“那我念给您听?”

安达:“不行,你说话有北海口音,会让我觉得在听相声。”

方彧暗暗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