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辞的鼻间,忽然一酸。

“不走,臣自然不会走。”文清辞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他缓缓抬起右手,笨拙地回抱谢不逢,一下下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如同安慰。

下一刻,忽有一滴眼泪,从正微笑着的文清辞的眼角坠了下来。

“爱卿说到做到……”

雍都嘈杂的街市上。

只有一把纸伞,将他们与周遭众人隔绝。

“一定说到做到。”

借着雨伞的遮挡,文清辞轻轻将泪蹭在了谢不逢的肩上,接着忽然踮起脚尖,屏住呼吸、在谢不逢的唇角,小心翼翼地落下了一吻。

像是一只小蝴蝶,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第100章

谢不逢登基后, 无意改元。

要不是百官不断上谏,他恐怕还会沿用过去的年号“天初”。

但今年,文清辞前脚回到雍都, 谢不逢后脚便马不停蹄地想要修改年号。

虽还没到年底,此行仍有些于礼不合。

但是朝堂上下似乎都已习惯了谢不逢的行为方式。

最终卫朝便早早于秋分那天, 正式改元“清安”。

世人皆知,这个年号是陛下为方才回到雍都的文大人所改。

按理来说改元这种大事意义重大,哪怕是皇帝也不能想改就改。

可这一次, 文武百官与百姓非但没有阻拦,甚至连一点异议都没有发出。

——涟和的事,早已传遍卫朝。

这半年来, 文清辞不但将《杏林解厄》教于太医, 还将通本传向民间。

而头一个做手术的安平将军,不但成功消了病症。

甚至在雍都休养了几个月后, 他便于年底骑着战马, 回到北地去驻守了。

世人知道后莫不啧啧称奇。

那日雍都街市上的说法,也并非个例。

此时整个卫朝的百姓,都于私下里说, 文清辞是天上的星君下凡, 来人间救苦救难的。

有了鬼神之名,文清辞的那套理论, 迅速在卫朝传播开来。

这一切,自然也少不了谢不逢在背后的默默推动。

*

转眼, 又是一个冬春之交。

社日节终于要来了。

祭祀天地之礼, 于翊山脚下举行。

太殊宫内众人, 提前一日便到了此处。

玄金色的马车里, 铺着一层厚厚的毛毯。

四壁更是包了棉垫, 将冰冷的空气与杂音一道,隔绝在了车外。

车厢内未燃熏香,却有一股淡淡的苦香萦绕在鼻尖。

“……陛下,到了吗?”文清辞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发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落雪簌簌。

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轻轻地靠在谢不逢肩上睡着了。

谢不逢放下手中的奏章,将不小心从文清辞肩上滑落的狐裘拉了上来。

“到了,爱卿再休息片刻,”谢不逢将温在暖炉上的姜汤端了起来,放到了文清辞手中,“外面正在下雪,当心着凉。”

轻轻撩开车帘,文清辞看到——翊山一身黛青覆雪,如神祇屹立天边。

半空有乱云低舞,如水墨泼洒。

风雪之间,隐约可见一座矮丘。

矮丘上没有树木,棕褐的泥土裸露在外,看上去有些萧索。

文清辞之前虽在封禅之时来过翊山,但彼时人多,处处都是华盖,身为太医不可随便走动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存在。

“那是什么?”文清辞忍不住问。

谢不逢的手指缓缓从他发间滑过:“是辰陵。”

“……原来这就是辰陵。”文清辞不由轻声道。

废帝登基起便大兴土木,为自己建造陵寝。

没想到二十几年过去,陵墓还未建完,他便先死在了殷川大运河下。

谢不逢的视线,随着他一起向窗外落去。

身着玄色大氅的年轻帝王一边轻揉文清辞的脖颈,一边微微蹙眉道:“立在这里有些碍眼,不如填平。”

说完,就将视线移了回来,一眼也懒得多看。

没想文清辞竟缓缓坐直了身,摇头说:“辰陵修建不易,填平实在可惜,就放在这里好了。”

这半年来,文清辞最重要的工作,并不是为太医们讲授《杏林解厄》,更不是筹备祭祀,而是调养身体。

他被谢不逢和宋君然两人盯着,连雍都的城门,都没有出过几次。

文清辞像每一个现代人一样,好奇古代皇家陵墓结构。

顿了几秒,他忍不住对谢不逢说:“臣想过去看看,陛下可愿一道?”

说话间,那双漆黑的眼瞳忽然亮了起来。

看辰陵?

谢不逢不由蹙眉,生长于陵邑的他,对去看废帝的陵墓没有半点兴趣。

但是文清辞要去,他怎么可能不陪?

“自然。”

……

一盏茶功夫过后,谢不逢扶着文清辞走下了马车。

大雪未停,天气正冷。

除了大氅外,文清辞还穿着件狐裘。

领边米白的长毛,将他的下巴遮住大半。

只露一双漆黑的眼瞳,与鲜红的朱砂在外。

文清辞本只是因好奇而来到此处,但等到了辰陵附近才发现——在自己之前,太后竟已早早到了这里。

此时她正牵着谢孚尹站在此处。

除了明柳外,太后的身边还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竟是已经离宫的兆公公,另外一个女人,则稍显陌生。

见到谢不逢和文清辞来,他们立刻俯身行礼。

看到那人微短的头发后,文清辞方才认出,原来在太后身边的那个女人,就是从前的雯昭媛——废帝最小的四皇子的生母。

雯昭媛的娘家忠安侯府,受贵族叛乱之事牵扯,一夕之间大厦倾颓燕雀尽。

而她自己,也被兰妃被送入皇寺,落发成尼。

要不是今天见到雯昭媛,文清辞差点就忘了宫中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如今她这青丝已经长至肩下,看起来离开皇寺,应当有些时日了……

新帝登基时,会例行大赦。

文清辞猜她便是那个时候,重获自由的。

……只不过,叛变一事并没有影响到后宫。

彼时废帝另外几个出生世家的妃子,仍保留着原有份位。

只有雯昭媛一人,被太后以“冲撞圣驾”为理由送到了皇寺。

可是现在……雯昭媛非但没有记恨太后,甚至还替她撑着伞,看上去非常亲昵。

文清辞心中虽疑惑,但却没有表现出来。

不过太后似乎猜出了文清辞的疑惑。

她并没有直说,而是将视线落在了辰陵入口处,那个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断龙石上。

接着揉了揉正在朝文清辞和谢不逢挥手的谢孚尹的脑袋,回头问:“不知道文先生可还记得,您刚入宫没多久,后宫里便死了一个宫女。”

文清辞自然记得此事。

那宫女的尸体,被抛入了水井中,当时吓到了不少人。

废帝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下令调查。

然而最终什么也没查出,成了一桩悬案。

“记得。”文清辞点头说。

说话间,他的视线落在了一边的兆公公身上。

文清辞的心情,忽然紧张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