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病房门的玻璃窗,姜虞可以看到里面的场景。

权若雪面如削骨,眼窝深陷,犹如一具快要干枯的尸体。

她身上戴着各种检测仪器,和氧气罩。

姜虞看到,燕云佑来到床边,小手放在那大掌之中。

背影,一耸一耸的,似乎在哭。

躲在一旁看的姜虞,当即就忍不住了。

她扑进燕云席的怀里,泣不成声。

燕云席顺了顺姜虞的后背。

未发一语。

现在的他,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不一会儿。

病房的门被打开了一角。

燕云佑眼睛红彤彤的,像是刚出生的兔子眼睛。

他走到姜虞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角。

姜虞擦了擦眼泪。

笑着低下头看他。

他指了指病房,扯着姜虞就往里走。

门半开着。

隔得老远,姜虞都能听到权若雪那费力的呼吸声。

就像是耕地劳作的老牛,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沉。

“大嫂。”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显得平静。

呼吸机里有浓浓的雾气和水珠。

权若雪看上去很累。

她声若蚊蝇:“我……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情。”

姜虞靠近床头,“你说。”

“我想去几个地方。”

说完这句话,权若雪宛若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她大口地呼吸着。

“我……不想……留……遗憾!咳咳咳!”

姜虞忙上前,轻轻替她顺了顺胸口。

她看了眼门外。

燕云玖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刚才权若雪说的话,估计他都已经听见了。

看到姜虞询问的眼神时,他愣了愣。

那高高大大的身子一下子就失去了伟岸。

他朝姜虞点了点头,便走了。

姜虞抿了抿唇,笑道:“好,我带你去。”

临近冬天。

本是个多雨的季节。

这天气,就像是回光返照似的。

突然晴朗了起来。

权若雪第一个去的地方,是一所顶级高中。

这里每年的学费都足够一个普通家庭的十年生活费。

学校里的每一个学生背景都不简单。

可在这所学校里也有例外。

凡是罗沼市中考成绩排名前三的,均可以全免学费入学,并且还提供高额助学金。

权若雪就是一群平民子弟中的幸运儿。

当年以罗沼市中考状元的优秀成绩,进入了这所高中。

也是她与燕云傅相识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拥有属于他们的回忆。

当看到那张熟悉的课桌。

权若雪的记忆,走马观花似的在脑海中浮现。

她笑得很开心。

可身体却更加虚弱了。

每去一个地方,她都需要一次治疗。

她很偏执。

说最后的时光,不愿意躺着,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数着生命的倒计时。

第二个地方。

是大海。

他们回到了奉郡市。

“这里,应该算是我跟他真正结婚的地方,那天他向我求婚,我穿了我喜欢的婚纱,他穿着他喜欢的礼服,我们就迎着风,踩着浪花,在沙滩上奔跑。”

“他不擅表达,甚至在人前永远都是冷静的,理智的。”

“只有在我面前的时候,他才是快乐的、幼稚的像个孩子。”

说完这段话,权若雪花费了很多时间。

这就是她选择在这里定居,这么多年,都不曾回来的原因。

看到大海,她应该会想起那天的场景。

踩着沙滩,她依然会感觉到幸福吧。

轮椅上。

海风吹起了权若雪的坎肩。

姜虞替她拢了拢衣服。

“大哥离开后,你最后悔的是什么?”

权若雪的眼神有些模糊。

她等气息顺了。

才笑着说:“要是那天晚上,我撒个娇就好了,撒个娇他就会顺着我的意,去睡觉吧。”

听燕云席说过,燕云傅是意外猝死的。

那段时间,他刚刚接手公司。

面对巨大的压力,他太想管理好公司,也太想证明自己,所以每天都很忙。

忙到没时间吃饭,没时间休息。

长时间的操劳让他身体防御力下降。

那一晚的熬夜,成了压垮他生命的最后一株稻草。

他猝死了,在书房里。

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

这是权若雪的心病。

她一直觉得,如果那天晚上,她坚持要让燕云傅停下手中工作,来陪她。

就不会发生意外。

“走吧。”

权若雪说着。

姜虞便推着轮椅离开了这边沙滩。

一路上,燕云佑都很乖。

他看起来,像个很合格的倾听者。

可倾听者要怎么处理,别人倒给自己的“情绪垃圾”呢?

从海边回来后,权若雪的身体状况更差了。

她几次大咳血都引起了心脏骤停,不过好在都被抢救了回来。

这次,她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爸……”

权若雪吊着最后一口气。

她声音孱弱,微不可微。

燕云玖河蹲在了床边,耳朵靠近了权若雪的嘴边。

“我听着呢。”

他道。

权若雪的呼吸声很重,“我希望……小佑,可以……”

“呼呼……开开……心心的。”

“不,不要重蹈覆辙。”

丧子之痛,于燕云玖河来说,又何尝不锥心刺骨呢。

这天,这个商业传说般的男人,红了眼眶。

他揉了揉燕云佑的头。

坚定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会给孩子,他自己想要的生活。”

权若雪像木偶一样,露出的勉强笑意,就像是有人拉扯着她的嘴角往上提。

“谢谢爸。”

说罢。

她缓了好久,道:“我想去看看他。”

樊彦皱眉,阻止,“如果离开呼吸机,恐怕……”

权若雪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

那口气吊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弦便松了。

“我……不想,留遗憾。”

燕云玖河拍了拍权若雪的手。

“爸带你去。”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为权若雪取下了氧气罩。

在燕云玖河怀里的权若雪,那么瘦小。

她被轻飘飘地放在了轮椅里。

斜靠在轮椅上,奄奄一息。

燕云家墓地。

这里埋葬着燕云家的历代祖先。

每天都有人来打扫。

燕云傅的墓碑很干净。

白玫瑰是早上,守墓人刚换上去的。

墓碑上的照片,是出自权若雪的手笔。

只有在权若雪的镜头里,他才会如此真实地笑着。

可权若雪却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

燕云傅出事后,她便逃到了大海。

她日复一年地等着,似乎她爱的人终究会回来一样。

她一直不肯承认燕云傅死了。

直到她也得了重病。

她才憎恨自己,没能在身体健康的时候,为他奉上一束他最爱的白玫瑰。

可惜的是,权若雪在行将就木时,才看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