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哼笑一声,语气略显尖酸,“你家阿笙还喜欢天上的月亮呢,你能给他摘下来?”

哪个小孩子不喜欢月亮?宝珊看向呦呦,“呦呦,你要月亮吗?”

呦呦太小,分不清娘亲是在针对这个女子,点点头,“喜欢。”

宝珊瞥了妇人一眼,“呦呦也喜欢,你去摘好了。”

妇人一噎,觉得自己被抹了面子,以自家的财气和地位,不该受这气儿,“你给我放尊重点!”

到底是谁不尊重人?宝珊不想再搭茬,拿起糖人离开。

妇人冲着她的背影骂道:“小贱蹄子,以后少出来蛊惑人心,当心自食恶果,好心提醒你一句,想要跟你睡觉的男人多了去了,连城边的乞丐都想。”

如此歹毒的话,令宝珊变了脸色,转身道:“夫人才应该自重,别教坏了孩子。”

与世家注重体面的贵妇比不得,妇人身上带着市井之气,稍一被激,管不住嘴,非要跟人争个高低,“我把‘自重’二字送给你,回去照镜子看看自己的狐媚相吧!”

突然,一抹刀影晃了双眼,待妇人反应过来时,脖颈上多了一把锋利的刚刀,刀刃割断了她的一绺长发。

执刀者是名女子,即是慕时清留给宝珊的女暗卫之一。

平日里,两名暗卫从不现身,今日实在听不下去,才当着众人拔了刀。

“向我家小姐道歉!”

瞧热闹的路人这才知道,她为何没有被人滋扰过。

能拥有暗卫的女子多半是世家出身的小姐,难道她是与人私奔,却在私奔的途中失去了情郎?

被人用刀架着脖子,夫人哆哆嗦嗦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敢这么对我,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暗卫冷笑,手腕一转,又割断她一绺长发,“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阴森森的语气像从炼狱中传出来的,妇人哪敢不信,冲着宝珊喊了一声:“小娘子恕罪啊!”

宝珊没理,拿着糖人走远,身后传来妇人的惊叫和孩童的哭喊。

暗卫只是用妇人的脸蹭了蹭刀背,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禁吓,当场晕了过去......

回到宅子,刚推开门,一个小团子扑了过来,“娘。”

宝珊屈膝,摸摸阿笙的脸,“今天乖不乖?有没有气姨母?”

阿笙盯着娘亲手里的糖人,咽了一下口水,“姨母说阿笙可乖啦。”

小家伙话语含糊,但脑子灵活,为了吃到糖人,更是卖力地夸奖自己,惹笑了正在晾衣服的齐冰。

齐冰揶揄道:“是乖,就是尿床了。”

阿笙小脸一热,略带抱怨地嘟囔一声:“姨母真坏。”

专揭人家短处。

宝珊拍拍儿子的小脑袋瓜,把糖人递给他,“去吃吧。”

一根糖人就能让小家伙喜笑颜开,也可能是宝珊不常给他吃甜的,一见到甜食就跟小时候见到母乳一样。

*

堤坝之上,大风卷着河水的湿潮扑面而来,陆喻舟伫立在钦差的最前面,手执图纸,细细比量,剑眉越皱越紧。

这次的偷工减料,比之三年前有过之无不及。

从堤坝上下来,众人都瞧出陆喻舟的不悦。

“相爷可要现在去当地的官署?”

陆喻舟没有接话,捏着图纸,负手走向马匹。钦差们了然,宰相大人要“大开杀戒”了。

中书宰相突然莅临,当地官员们火急火燎地赶到衙门,一进门就见一名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端坐在大案前,单手撑头,慢慢翻着名册薄。

请安后,官员们分站两列,等着指示,心里都在感慨一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已然位极人臣,日后必然成为呼风唤雨的存在。

功高盖主,官家会一再重用他吗?可眼下,在处理朝政上,无人可与之匹敌。官员们还听说,明越帝姬倾心于他,想招之做驸马,若真入赘皇家,手里的权力可是要放下的。

看完名册,陆喻舟靠坐在椅背上,长指轻敲桌面,低沉开口:“谁是郭尧杰?”

众人纷纷看向站在最前排的郭尧杰,此人是从州城特意赶来镇上的,官职为提辖官。

郭尧杰上前一步,作揖道:“下官在。”

陆喻舟点了点名册上关于他的官职,“提辖,主练兵、督捕等职。”

“是...是的。”皇城来的钦差不会无缘无故点谁的名字,郭尧杰开始心慌。

堂内静默许久,忽而听见陆喻舟轻笑,笑意凛然,“此处修建堤坝时,你主动向朝廷请缨,自筹人力物力,为百姓筑坝,赢得了不少赞许,也因此拿到了统领修坝的职权,可有此事?”

郭尧杰颤下眼皮,“确有此事。”

“那为何要偷工减料?是因为缺银子花吗?”

郭尧杰赶忙摆手,“相爷何处此言?下官不曾偷工减料,还请相爷明察!”

“来的途中,我已将你们调查个七七八八,不必在我面前巧舌如簧。这次堤坝坍塌,造成了严重的人员伤亡,也让国库损失了上千两白银,这个责任,你让谁来替你承担?!”陆喻舟让副官取来图纸,甩在地上,“监守自盗,矢口抵赖,罪加一等,你先想清楚,再回答本官接下来的问题,否则,就不是罪加一等了!”

中书宰相的气场太过强大,哪里是郭尧杰能接住的,再听他笃定的语气,必然是有备而来,今日怎么也不能浑水摸鱼了。郭尧杰噗通跪在地上,吓得不敢开口。

杀一儆百,另一些人也开始惶惶不安。

郭尧杰出事,宗亲们提心吊胆,其中一户亲戚,正是阿笙的邻居呦呦家。

次日一大早,宝珊提着药箱出诊,瞧见隔壁正在搬东西,正常的相处下,该打听一下邻居为何忽然搬迁,可宝珊与他家不和,哪会主动去找气儿受。

因为出了昨日的口舌,两名女暗卫选择跟着宝珊,怕她被对方报复。

府中只剩下齐冰和阿笙,一大一小在院子里玩起投壶。齐冰连中后,阿笙着急了,学着她的架势将箭矢投向瓶口。

没中。

齐冰笑道:“一共二十次,让你五次,要是还输,自己洗尿裤。”

阿笙握紧小胖手,仰头僵着小脸,才不承认自己尿床了,倔起来的小模样跟宝珊一模一样。

“瞅我也没用,输了自己洗尿裤。”

齐冰百发百中,急的阿笙直挠耳朵。

倏然,一只猎隼落在壶旁,震惊了嬉戏的齐冰。

是太子的猎隼!

猎隼扑棱几下翅膀,朝一个方向飞去。

情急之下,齐冰扣住阿笙的肩膀,将他锁进屋子,“你和大圆在屋子里乖乖等的,姨母很快回来!”

说罢,不等阿笙应声,几个健步跑到马厩里,牵出一匹白马,飞也似的追了出去,留下一脸懵的阿笙。

阿笙拱着屁墩爬上床,推开支摘窗,探出上半身,好奇地盯着天空。

刚刚那只是什么鸟啊?生得好凶猛。从小没见过鹰的阿笙发出了疑问。

大黄狗抬起前爪,趴在窗框上,摇着尾巴陪小主人往外看。蓦地,一只蝴蝶落在窗边,它抬爪一拍,蝴蝶飞走,落在院落里。

大黄狗一个纵身而跃,跳出窗子,追逐起蝴蝶了。

见外面如此热闹欢快,阿笙抬起小短腿就往外爬,一贪玩,忘记了齐冰的叮嘱。

“噗通。”

他摔在窗子底下。

小家伙禁得住摔,揉了揉屁墩爬起来,半举着手跑向大黄狗。

“汪!”大圆冲着飞到墙头的蝴蝶吠叫,竟助跑一段蹦上侧墙,利用弹跳力跃出墙外,追着蝴蝶跑远。

阿笙急得直跺脚,颠颠跑到大门前,踮脚去够门栓,个头不够,他还知道踩在杌子上。

门栓被扯开,阿笙费力地搬走杌子,拉开门追了出去,“大圆,大圆。”

身着白衣的小肉团子跑出巷子口,左右瞧瞧,发现大黄狗跑到了街道上,他捏着小手继续追,小小的身影穿梭在比肩接踵的人流中。

小孩子出行怎会没有大人看护?

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妪盯上了形单影只的阿笙。

人群中有人拉住颠颠慢跑的阿笙,“小娃娃,你爹娘呢?”

阿笙嘟着嘴,没听清路人的问话,指着前边儿,“我家大黄狗跑了。”

路人挠挠头,刚要问他家住哪里,却听侧方传来一道笑声——

“乖孙,你慢点跑,阿婆追不上你了。”

一看小孩子有老人带,路人笑着点点头,“出来逛一定要看好小孩儿,那行,我先走了。”

老妪握住阿笙另一只胳膊,笑着道了一声谢。

看着眼前陌生的老婆婆,阿笙皱起眉头,本能地抗拒起来,“我要娘亲。”

娘亲同他讲过,不能跟陌生人随意搭讪。

见势不妙,老妪掐住他的咯吱窝,将人抱起来,用手帕捂住他的嘴,脚步疾驰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阿笙是在一辆马车里醒来的,马车里坐着一个老妪,就是刚刚捂他嘴巴的恶婆婆。

阿笙吓坏了,窝在角落小声道:“我要娘亲。”

老妪笑着递过来一个馒头,“小娃子别怕,阿婆这就带你去找娘亲。”

即便年纪小,阿笙也感觉到了恐怖,小嘴一咧,“我不要吃,我要娘亲。”

荒郊野外,哭成泪人儿有何用?老妪没搭理他,任他张着小嘴哇哇大哭。

陡然,马车后响起狗吠声,老妪掀开后帘一看,一条黄毛猎犬正在追逐她的马车,猎犬前肢肌肉发达,看起来十分凶猛。

老妪吓得捂住胸口,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大黄狗用力一跳,蹿上后廊,狗吠声响彻郊野。

“啊!狗咬人了!”

老妪被大黄狗扑倒在厢底,手掌传来疼意。

见状,车夫吓得忘记停车,握着马鞭钻入车厢,一下下鞭挞着大黄狗的头,打得大黄狗头破血流,可大黄狗还是紧紧咬着老妪的手。

阿笙从未见过这般残忍血腥的场面,哆嗦之余,不忘用头狠狠杵在车夫的腿上,不准他伤害大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