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筷子,穆麟渊默默看着妍玉不紧不慢喝汤的模样,觉得她像是一只骗到了肉的狐狸在享用自己的美餐,满脸都是显而易见的得意。她是在沾沾自喜?

话说回来,预言故事里骗取乌鸦肉片的那只狐狸,最后怎么样了?也和眼前的女子一般,藏起自己的尾巴扮乖巧了吗?

随即,他想到另一件事:“对了,朕来的时候,看到寻芳斋的景色与往日不同,一片青绿很是醒目。朕想知道,你那院子里,为什么换上冬青?”

“皇上看的真是仔细,”妍玉舔舔象牙筷子上的蜂蜜,粉色的丁香小舌在唇瓣间一闪而过,极尽诱惑,叫人忍不住呼吸一滞,“贱妾只是觉得,这宫中的女儿都像是四季的花儿,虽然娇美动人,但过了时辰便凋谢枯萎,倒是冬青,虽然屁事无话却可以长绿。”

若是不了解妍玉那点小心思,穆麟渊觉得自己会被这句话说服,因为她看起来是那般无辜。但是一个为了权势地位愿意抛弃一切的女人,会甘心做无名冬青就怪了。他不会直接拆穿,只好配合将这出戏演下去。

“哼,卿以为冬青更好吗?百花争艳之时,谁还会多看冬青一眼?”后宫之中的花儿都数不过来,更何况是一株平平无奇的冬青。

妍玉挑眉:“皇上前日不刚刚让贱妾收敛锋芒以免惹来杀身之祸吗?贱妾时刻不敢忘了皇上的教导,所以用冬青明志,不求宠冠六宫,但求恩宠常在。”

“口不对心。”皇帝责备道。

妍玉受了责备,却明显感觉到皇帝是愉快的,这鼓舞了她。明明已经入了冬,一年之中最为寒冷肃杀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临了,她却穿过凌冽寒风与厚厚的积雪,听到蝉虫吮吸树汁的声音。

想来,蜕变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皇帝肯来与她共进午膳,说明愿意给她出头的机会,她得把握住。

年少时娇媚的容颜如同早春盛开的粉色樱花,明艳夺目,便是世上最华丽的辞藻也难以概括十之一二。但这份娇美是那样的柔弱,若是狂风吹过,漫天花雨惊心动魄却也转瞬即逝,那个赏花的人,十年后还会记得多少呢?

妍玉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后宫之中只有盛开在最顶端的那朵牡丹,能够富贵长久。相信皇帝是个明智之人,假以时日,定会明白自己才是最有资格和品德登上皇后宝座的人。

柳如烟身为皇后的亲妹妹,因为和上官妍玉不对付,才入宫一个月便成了最下贱的宫女,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其他人再想出手的时候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了。

这算是初战告捷,妍玉高兴,少了一个时时刻刻准备拿刀砍她的人,她总算能放开手脚了。

“皇上,已经入冬了,贱妾没什么能给皇上的,所以……”妍玉从羞涩的拿出一个暖炉的套子来,“这是贱妾赶制的,希望能用上。”

“御女手上这么多旧伤未痊愈,还是不要做这些事情了。”

“左右贱妾也没什么能讨皇上高兴的本事,就这么一点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皇上还要阻止吗?”

“朕只是不喜欢看到不完美的东西罢了。”

皇帝意有所指,妍玉受伤的伤疤算是瑕疵,当初若不是给花鸟使递了银子,这些就够把她挡在宫门外头了。

看来得抓紧时间将受伤的疤痕去除了,妍玉心想。

话虽如此,穆麟渊终归还是把妍玉做的套子收下,让周福收了起来。

穆麟渊本也不是为了吃写一顿饭,他是为了接机提升妍玉的地位,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过去,只是当他看到妍玉受伤新旧交叠的伤口时,突然间觉得有些难受。

他与眼前的女子都带了太厚的面具,只能靠时间慢慢摘下,希望到时候,彼此都不会后悔吧。

因为心中有事,穆麟渊没再说话,而妍玉也在想自己的事情,所以默不吭声。很快,妍玉也放下了筷子,二人沉默的结束了这顿饭,丫鬟端上来茶水,皇帝漱了口,随手用丝绸手帕擦嘴。

“好了,午膳已经用完了,朕也该去处理政务了,御女午休吧。”皇帝说的随意,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

“皇上难得来我这寻芳斋一次,不多待一会吗?”妍玉期期艾艾的出声,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穆麟渊已经站起身,他身材修长,看人也是居高临下。

妍玉与他对视片刻,慢慢垂下了眼皮,脸上的落寞十分明显。生了这么楚楚可怜的一张脸,妍玉绝对不会浪费一个表情。

但是她不知道,穆麟渊每次见到她一脸委屈的时候,心里便会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意。不是厌恶,不是怜爱,而是觉得她有点可爱。

“御女急什么,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朕再来便是。”不管穆麟渊心中再怎么翻江倒海,他依旧挂着一张天然比旁人冷淡三分的淡漠脸,云淡风轻。

妍玉可不知道皇帝心中的九曲十八弯,她也渐渐发现自己屡屡在皇帝面前扮柔弱似乎并不起作用了。一直颇受宠爱的贵妃是个飞扬跋扈的性子,也许皇帝喜欢那样的。

“皇上这是在责备贱妾不懂事了既然这样,皇上以后也不必来了?”索性来个恃宠而骄,看皇帝什么反应。

穆麟渊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转身便走。妍玉却在他转身的瞬间看到皇帝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

穆麟渊走到院子里,指着刚刚种下的冬青,对一旁的周福道:“找几个人把冬青挖了,换上四季的花树吧。”

“诺。”

晚上紫玉带着卧雪到寻芳斋玩的时候,便看到一院子冬青可怜巴巴的倒了一地,许多太监忙的热火朝天,将各种花树移栽进来。

“姐姐,外面这是?”紫玉指指满地狼藉。

妍玉微笑着摇摇头:“皇上的心思,哪是我们能揣度的。”

“姐姐不是说花儿朝生暮死,虽然绚烂一时,却不长久吗?皇上可懂姐姐的心意?”紫玉给自己到一杯茶润润喉咙,显然不理解妍玉为何不阻止。

“春有牡丹,夏有地莲,秋有华菊,冬有寒梅,一年四季,总有鲜花争艳。而冬青,虽然长绿,却总做陪衬。皇上的意思大概是叫我坐那一人千面百变娘子,而不是灰头土脸的冬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