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反射冷光的剪刀锋刃刺向男人,即将划开男人消瘦面颊的前一秒,男人倏地消失不见,只剩下他的高亢惨叫馀波回盪。没多久,四周掺了星粉似的白雾帷幕溃散,广场上方再度还原成一片璀璨星空。

蒋知妤踢开滚至自己脚边的影木人偶残肢,心事重重的模样引来奥萝拉的注意。

「我知道训练很无聊,不过大家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别苦着一张脸了。」

「噢不是,跟训练无关。」蒋知妤连忙挥手否认。

「我记得你前几天还很开心终于和同学,叫什么思纯的和好,难道又吵架了?」

「也不是,我跟思纯相处没什么问题,已经恢復之前那样了。只是……」蒋知妤犹豫许久,才叹了口气说:「其实那天活动结束后,有位隔壁班的同学跑来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与影木镇还有替身有关的话……」

蓝天御那番言论最奇怪的地方,莫过于他明知她的装傻立场,却还是将影木镇包装成了电玩,就只是为了能继续问出口的那个问题。

——你觉得会有替身愿意加入人类吗?

蓝天御问这问题是想从她这探听什么消息,还是其实他在暗示着其他资讯?而且影木替身这个词,照理来说应该是巡队成员才会知道。

「我知道你说过要等训练结束才会介绍其他成员让我们相互认识。但我只想知道,巡队成员有跟我年纪差不多的男生吗?」蒋知妤左思右想,觉得有必要先确认「对方是自己人只是因为资讯落差而產生误会」的这个可能性。

奥萝拉表情闪过诧异,眨眼间又转为复杂难懂。她以与平常相比更谨慎的口吻反问:「你本来跟这位同学熟吗?」

「不太熟。他是这学期大概几週前才来我们学校的交换生。」

「也就是说,你并不清楚他本来是什么样的人,甚至说你们整个学校可能也没人真的了解他是什么人,对吧?」

奥萝拉打了手势,指示蒋知妤戴上红外套的连衣帽,示意准备移往前方不远处的下个发光地点。

「据我所知,巡队里只有你这个高中生。不受幻境影响,又能轻易进出影木镇的,除了巡队之外,再来就是那些被放出去的影木替身了。」

——案例号一八九五,就是前车之鑑。

「虽然不见得会遇到,但提醒你一下,别被人用巡队能力伤到了。跟一般人不一样,拥有巡队能力的人被巡队能力伤到时,不仅会受伤还会双倍的疼痛。」

***

那天在生科馆留下一段匪夷所思的话之后,蓝天御没有再来找蒋知妤,或者该说他暂时无暇顾及蒋知妤。据二班同学们所述,已经有不同人目击姜晓彤与蓝天御课后一对一上图书馆或逛街约会。

从徐思纯口中听到这则八卦的当下,蒋知妤甚至暗自松了口气。儘管奥萝拉语带暗示着提醒她蓝天御可能是影木替身,但她内心多少还是相信这个真心愿意帮助迷路男孩的男生并不是影木替身。

「知妤,我跟巧涵等等要去书店一趟,她要买原子笔替芯,我的横纹活页笔记纸用完了。有要顺便帮你买什么吗?」週三放学时,徐思纯揹起书包问道。

「不用了。我也一起去。」

「嗯?欸——!」

在徐思纯与陆巧涵震惊万分,彷彿太阳打西边升起般的惊骇注视下,蒋知妤已收整好物品,踱步来到教室门边。

「你们还不走吗?不是说了要去书店?」她回头反问两人,徐思纯与陆巧涵才赶紧回神跟上。

三人一起离开教室走出校门,罕见地一起搭乘公车前往车站商圈的文具批发书店。

途中因车上乘客壅挤不便间聊时,徐思纯趁机向陆巧涵使眼色,似乎在无声询问蒋知妤最近是否遭逢什么异变,竟然会与她们课后逛街,可惜陆巧涵完全读不懂那些眼神,徐思纯频频挤眉弄眼,几乎怀疑顏面肌肉会因此发炎,仍没有顺利沟通。

直到下车进了书店,蒋知妤说想去别的楼层逛逛,徐思纯才找到机会跟陆巧涵单独讨论。

「感觉知妤这几天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徐思纯拨水般划开人潮,挤到陆巧涵身旁拊耳轻说。

「有吗?老师抽唸课文或上台回答问题,看起来她没什么不一样啊。」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嘛。」

陆巧涵立刻驳回,认为是徐思纯想太多,但徐思纯仍自顾自瞎猜各种可能。

「既然这么担心她,你要不要直接去问知妤呀?」

「知妤不会说的,她总是闷在心里……不行!这样不行!」徐思纯抓起陆巧涵的手腕,朝反方向走去。「我真的很担心,还是去看知妤再找什么好了。」

「等等!好歹让我先拿好替芯吧,好不容易才挤到这——」

另一方面,蒋知妤上楼抵达杂货区,这里的人流明显较少许多。她依指示找到收纳盒区,架上塞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仿书收纳盒。自从看见巡队木屋书柜上整排的书盒子,她想着是否该来书店买个类似的摆在自家书桌边。

嗡!嗡!嗡——!

书包传来手机的持续震响,蒋知妤查看完萤幕显示的来电者,脸色顿时沉下几分。她没接起电话,而是望着手机直至震动停止,但手机安份不到一分鐘又再次震了起来。见电话另一头的人不屈不挠,她无声长叹后按下通话键。

「喂?爸,有什么事?」

「这週六你弟弟生日,我们晚餐订了得月大楼四十楼的buffet,晚上六点,记得过来。」

「晚上我有约了。」

这并非藉口,现在每天晚上蒋知妤都会进入影木镇与奥萝拉一起巡视;然而当蒋爸爸细问和什么人有约、打算做什么事时,蒋知妤却只能含糊其辞,无法如实回答。有些实话听在不知情的人耳里,荒谬到比谎言更虚假。

「你弟生日一年才一次,假如真的有事可以提早或改期。就这样,週六晚上见。」

通话单方面终止。

蒋知妤凝视背光熄灭的手机萤幕,像是一扇甩在她面前的大门。

明明已经和阿姨再婚,生下一个活泼可爱的弟弟,重新组建一个相互需要、相互扶持的幸福家庭,为什么每年都坚持要她出席弟弟的庆生会?邀请她这个「外人」去参加幸福家庭的成员庆生会,到底有什么意义?

蒋知妤收起手机,仰首叹气,将几乎涌出眼框的酸涩倒回空荡荡的心底。

无论是爸爸与阿姨家,还是妈妈与叔叔家,她在任何地方都是那个多出来、不被需要的「外人」,但现在有个地方不一样,那里需要她。那里有属于她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