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来到了奉天殿,这是他第二次来,虽然进宫的次数不少,但作为三大殿的头一殿,只有早朝的时候,才会对外开放,老朱御门听政,处理各种繁琐的国政。大大小小,巨细靡遗。

柳淳的品级太低,没有上早朝的资格,除了万寿盛典之外,根本没福登上奉天殿。

其实柳淳情愿不要这个福气。

今天的奉天殿,氛围格外压抑,现在不是正式的早朝,但文官勋贵,一个不少,包括太子朱标,都陪伴在老朱的身边,他眉头微皱,显得忧心忡忡。

在勋贵一边,除了梁国公蓝玉、颖国公傅友德之外,包括信国公汤和,宋国公冯胜,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全都在场,气氛凝重!

在文官一边,柳淳认识的不多,但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的人全都到了,判断起来并不复杂,刘三吾是翰林学士,小九卿之一,排在他前面的,就是这些高官。另外老头茹太素也在列,他前面有六个人,也就是六部尚书,在他后面,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然后是通政使,大理寺卿……

万寿盛典讲究的是盛大愉快,藩王悉数在场,今天的气氛却是迥然不同,凝重压抑,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柳淳老老实实,在这种场合出了差错,老朱都保不住他。柳淳进门之后,赶快行礼,然后站在了队伍的末位,贴着门口吃风。

朱元璋瞧见了他,就咳嗽了一声。

“柳淳,你可是去了玄武门?看过了地陷的现场?”

柳淳忙道:“臣的确去了。”

“那你为何没有立刻进宫,来跟朕谈这件事情?”老朱语带责怪道:“莫非真如一些人所讲,你很轻视此事吗?”

柳淳摸觉得老朱把自己叫到宫里,不会只是为了骂自己两句出气吧?如果是去寝宫,或许可能,但是在奉天殿,当着满朝的文武,老朱应该不会这么无聊。

“启奏陛下,臣不敢轻视惊动龙庭的大事,臣查看之后,立刻回去,查阅金陵的方志,寻找师门长辈的手稿,仔细研读……臣,是在寻找此次事的原因。”

“哦!”

朱元璋呵呵笑道:“这么说,你是有所得了?”

“是的,臣觉得此次的事情,并不意外,关键还是在皇宫的地理位置。”

“说具体点,朕很想听听。”

……

君臣两个,一问一答,很快进入了主题,在场的官吏,尤其是文官这边,知道柳淳的人不少,但打过交道的却不多,他们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个年轻人,现他侃侃而谈,丝毫没有怯场,言语之间,充满了强烈的自信。

“陛下,金陵在长江以南,水往低处流,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金陵的北城,因为接近长江,地势低矮,土质松软,极易下陷。当年陛下选址建造皇宫,又是在燕雀湖上填土修城,虽然放置了许多石块,力求地基稳固。可经过二十多年,也难免出现下陷的问题。而且自从去岁入冬以来,降水偏少,长江的水位都在下降,地下缺水,皇宫以北的部分,向下塌陷,也就不足为奇了。”

朱元璋耐心听着柳淳的解释,他突然轻笑道:“柳淳,照你的说法,皇宫塌陷,跟上天没有关系了?”

柳淳眨眨眼,“降水偏少,算不算?”

“哈哈哈,那降水又为什么偏少?”老朱追问。

“这个……就要跟去岁冬季偏冷有关,降水线南移,虽然长江一带降水不多,但岭南的下雨还是不少的,臣听福建那边的茶叶商人说,他们的好多存货都被雨水给泡了,还嚷嚷着要涨价呢!”提到了茶叶价钱,柳淳很有兴趣,他觉得应该签一个长期的供货合同,避免价格波动,带来的影响。

如果不是在奉天殿,他肯定要讲的。不出意外,老朱也会追问的,毕竟这位太爱惜钱包了,能忽悠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柳淳就可以安然脱身了,这种事情他也不是干了一次两次,轻车熟路。

只是今天不能用了,因为有人已经难了。

“柳经历,天象大事,岂可听商贩之言?他们胡言乱语,你也拿到金殿上讲?简直有辱斯文!”汪睿出言教训。

站在汪睿前面的刘三吾一阵哀叹,他喜欢柳淳不假,但他没有办法,让自己的朋友也喜欢柳淳。

老汪啊,你非要给这小子叫板,结果如何,就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很显然,刘三吾并不看好汪睿。

果然,柳淳淡然一笑,“汪大人,我想请教,你每月领俸禄,陛下可少给过你?”

汪睿哼了一声,怒道:“柳经历,你出言越无理取闹?莫非你想说老夫尸位素餐,辜负了圣恩不成?”

“非也!”

柳淳笑道:“茶农靠着天吃饭,他们说出来的话,自然可信,因为没人会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倒是汪大人,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有禄米可吃,不饥不寒,自然也就不上心了……对了,我还听说,天降大雨,百姓忧心忡忡,担心庄稼。诗人反而喜欢泛舟江上,只为了看雨中的杨柳依依,诗情画意,回来之后,好提笔写就名篇佳作,他们只恨雨下得不够大哩!”

“柳淳!”

汪睿真的怒了,这个小兔崽子,他说话也未免太阴损了。

不光是他,所有文人都被柳淳捎进去了。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识人间疾苦,尸位素餐……这可是对文官最强烈的指责,比骂他们祖宗还厉害。

汪睿知道跟柳淳讲不出什么道理,急忙转身,对着朱元璋哭诉道:“启奏陛下,柳淳年纪轻轻,信口雌黄,金殿之上,胡言乱语,又大谈商贾之事。全然忘却皇宫地陷,龙庭震惊。此等奸佞小人,理当逐出殿外,朝廷大事,岂可听从黄口小儿之言!”

老先生一番高论,掷地有声。

奈何朱元璋根本不听,“柳淳并非一般的小儿,他谏言设立皇家银行,又刚刚从苏州回来,整顿钱庄,功劳不小。而且他所谈的事情,也不是没有道理,”

朱元璋淡淡道:“柳淳,方才钦天监,还有汪学士,他们建议朕下诏罪己,你有什么看法?”

柳淳在来的路上,已经跟老太监询问过了,心里有数,此刻朱元璋故意把话往这边领,柳淳更加清楚了,老朱是生气了,他才不想罪己呢!而且确确实实,跟老朱没有什么关系,要说需要反省,也是当年把皇宫选在了燕雀湖上,和他失德与否,没有半点关系。

“陛下,臣不知陛下错在哪里,又为何要罪己?”

朱元璋轻咳道:“钦天监官员说皇宫地陷,乃是上天降罪,需要朝野上下,闭门反省,朕身为天子,自然该下罪己诏,平息天怒。”

柳淳立刻晃头,不解道:“陛下,这臣就不懂了,陛下乃是天子,受上天庇佑,二十几年,宵衣旰食,殚精竭虑,为的都是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臣不知陛下错在哪里,是不是可以请诸位大人,给臣一个明示“柳淳睥睨群臣,谁敢往坑里跳啊!柳淳略感失望,只能道:”如果只是地陷的事,臣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挖!”

朱元璋眉头紧皱,“挖什么?”

“就是在地陷的位置,向下挖,看看是不是原来的地基下陷,造成地面崩塌。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跟天意没有半点关系。”

柳淳转向了汪睿,“汪老大人,你想必听说过,下官是郭氏门人,我们这一派的学问,讲究没有调查就没有言权。要不打个赌如何?如果下官说得对,就请老大人给郭守敬前辈磕个头,承认自己胡言乱语,从今往后,会谨言慎行。如果下官讲错了,那我情愿被充军配辽东,永远不许返京,如何?”

“你!”

汪睿那可是很要面子的,他能被一个晚辈挤兑住吗?

老头骑虎难下,就要答应,跟柳淳赌了。

这时候刘三吾突然站出来,咳嗽道:“柳淳,当务之急,还是弄清楚事的缘由,你讲个的我也觉得有理。”

刘三吾对朱元璋道:“陛下,老臣恳请立刻掘开地陷之处,验证柳淳所讲,是否为真!”

朱元璋眉头紧皱,刚刚事的时候,这帮人话里话外,都逼着自己下诏罪己,他之所以叫柳淳过来,也没寄希望柳淳改变什么,老朱只想着来个缓兵之计而已。

却没有想到,柳淳愣是把面子给他找回来了。

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好,柳淳,你跟汪学士不要打赌了,朕给你们每人一把铁锹,去玄武门外挖坑吧!”

柳淳愣了一下,“陛下,是我跟汪学士,还是……”

朱元璋道:“你们两个人哪够啊!刚刚谏言的官员不在少数,尤其是钦天监,都去挖坑,有了结果,再来告诉朕!”

老朱说完,甩袖子就走,朱标赶快跟着跑了,临走还冲柳淳伸出了大拇指。

等这俩消失了,一旁的蓝玉捂着肚子,差点笑出来,他猛地大声道:“给我一把铁锹,我要去挖坑!”

冯胜跟汤和相视一笑,“你个老东西,还能动得了吗?”

汤和甩着大肚子,“怎么不行!老夫还比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吗?”

李景隆这个二货不失时机道:“那就跟诸位大人比一比,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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