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北京区,意味着他之前还在别的区玩儿过。

“那您之前是在哪个区?”秋收装作搭讪地笑着问道。

一个漂亮的金发妹子被长得倍儿帅的小伙子搭讪,这也实属正常。然而绘千世却面无表情地说道:“您别费心了,我是男的。”

“我知道。”秋收收起了微笑,有些无奈地说,“我就是想知道您是哪儿来的。我这儿好不容易刷到榜首,还没一天就被您超了。”

“那真是对不住了,我刷分儿只是为了挣点儿钱。”绘千世略微向前哈了一下腰,勉强算是道歉。

“没必要,是我技不如您,也不是您的错。”秋收笑着说道,“不过您这是从哪儿练出来的,刷分儿真快啊。”

绘千世再度看了她一眼,而后说道:“在圣彼得堡区……”

“您是玩儿kpachыn_cheг(红雪)的么?”秋收有些惊讶地问。

红雪就像是旧城的冬季mod,整体结构和旧城类似。但红雪的地面上常年覆着积雪(积雪会在每日零点刷新),玩家可以在建筑的房间里捡到御寒的苏联陆军军大衣,而城里的丧尸都穿着染血的**军装。因为当击杀**丧尸时黑紫的血喷溅出来会将积雪染红,这个项目就被称作“kpachыn_cheг”。

红雪作为圣彼得堡区的第一个娱乐项目,在中国玩家之间的知名度还是不错的。最开始宣传的时候,也是借了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光儿,将其宣传为生化危机版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不过事实上红雪的难度和旧城基本相同,玩家也并不会打得非常惨烈。

“玩儿过。”绘千世回答道,然而他的下一句却着实骇人听闻,“我死在了那儿。”

“这是什么……意思?”秋收蹙眉问道。

“就是,我在那儿打丧尸的时候死了。”绘千世平静地回答道。

“呃……所以这是圣彼得堡区的bug?”秋收试图用更为易于理解的说法解释,“玩家身份在类脑体里应该是不能死的,虚拟身体受损应该在七天后恢复……”

然而让祁旻心中一凉的是,绘千世平淡地说道:“不,我是说我在现实中死了。”

——

绘千世是个“死魂灵(meptвыe_дyшn)”——类脑体圣彼得堡区的特殊产物。

这个名词原本出自果戈里同名小说,是指已死的农奴,却还能够被在纸面上卖出价钱。而类脑体中的死魂灵和这有一点相似,他们都是在现实意义上死去的人,却还在类脑体中处于在线状态,持续向类脑体公司缴纳上线费用。

这些死魂灵曾经都是正常的活人,在现实世界挣钱,到类脑体上消费。他们“生前”可能来自世界各地(其中还是俄罗斯人和中国人数量居多)。但有些是由于过度沉迷类脑体,有些可能是因为有其他疾病,当这些人的意识在类脑体中时,他们现实世界的身体突然发生了急性心肌缺血或类似的急症。而当时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异状,他们也没有得到合理的抢救,因此现实中的身体就猝死了,而他们的意识也就永远被困在了类脑体里,成为只存在于虚拟世界的亡魂,也就是meptвыe_дyшn(死魂灵)。

对于正常的玩家,他们如果没钱了还可以从类脑体下线,回到现实世界。但对于死魂灵,一旦他们账户里的金额耗尽,就会被自动下线,但现实世界已经没有可以容纳他们意识的大脑,所以也就相当于是死了——只不过比现实中的身体晚一点儿死而已。

一开始出现的身体已死的玩家大概并不知道自己在现实世界死了,还像以前一样正常退出,然后就真的彻底死了。后来出现的一些类脑体上线而现实中死亡的事件,一般是由别人上线提醒让他们不要下线,才得以维持住“死魂灵”的状态。

对于那些社会关系比较健康的死魂灵,他们还活着的亲属朋友会继续给他们缴纳上线费,所以还能以意识形式吊着命。而那些在现实中孤身一人的死魂灵,很可能都没有人会发现他她已经死了,所以只能在虚拟世界中自己想办法找钱来交上线费。

类脑体的真正普及其实还不到三年,往往不幸成为死魂灵的人,都是重度网瘾患者。这些人在从前可能是类脑体版的“三和大神”,每赚一天的钱,就在类脑体里泡三天;也可能是连邻居都不知有此人存在的底层废宅,在不到十平米的蜗居里一上线就是连着二十几个小时。他们一旦猝死,不仅很难被发现,而且也很少有会主动给他们续费的人。并且这类人在现实世界里都已经因为心理或能力方面的问题,无法从事正常稳定的工作或维持健康的人际关系,那到了类脑体里自然也是一样没戏。在脑机交互时代来临之前,这样的人就是隐居在大众目光可触及距离之外的角落,死了都不会引起关注的,而现在情况也没有真正发生改变。

不过还是有人会为这些在现实中无人理睬的死魂灵做点儿什么。在圣彼得堡区有一个正常玩家都不会知晓的公益组织,名为“红雪救助站”,由一些红雪爱好者组成。红雪和旧城一样,是唯二可以把积分换成真实货币的地方(只不过旧城换人民币,红雪换卢布,相对汇率与现实汇率相同),因此红雪救助站的志愿者在玩游戏的时候赚积分,再把积分换成钱捐给圣彼得堡区“没人要”的死魂灵们。

就像旧城的积分不值钱一样,红雪的积分也不值钱。红雪救助站的收入不多,又是全靠好心的玩家“用爱发电”,因此只会给那些死魂灵交保命钱,除此之外就不会给他们多一个子儿了。但是类脑体里几乎做什么都要花钱——哪怕是从虫洞通过一下都要缴费(当然从中国大区跨到俄罗斯大区的虫洞收费尤甚)。死魂灵就这样只能在圣彼得堡续着命,除了单纯活着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但绘千世似乎还跟这样悲哀的死魂灵不太一样,至少他具有充分的与人交流的能力。

他对秋收说,他“生前”是在北京老城区出生的,祖父母辈是国企职工,当年赶在住房私有化时买了两套房,现在光靠收房租就能维持生活。只不过他父母都是混子,年纪轻轻就挂了,留下他自己也是个没工作的废宅,一年收一次房租,然后在类脑体里玩儿一年。

为了防止别人来打扰,绘千世“生前”总在没有手机信号的地下室里上类脑体。当他在现实世界死了的时候,他的意识正在圣彼得堡区的红雪里打**丧尸。据说他是自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死了,所以才再也没下线。但在祁旻听来,他这就是自己瞎作,把自己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