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似乎有下一整夜的趋势。

门廊茅屋檐下,谈樱赤脚站着,脚下是一块干净的旧布,段修与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

身上简单冲洗干净后,通身神清气爽,她抬眼望向浸在雨幕的暗林,雨打风吹摇荡的枝叶如暗夜匍匐的鬼魅,偶尔穿出一声凄切的鸟鸣。

若身旁没有他,她不会如现在这般平静淡定。

晾干脚,她趿上擦干净表面的运动鞋,挽顺飘到胸前的长发抬眸。

他斜靠着门侧的墙,双臂抱环,懒洋洋的半眯着眸,一瞬不瞬看着她。

赤裸的精壮胸膛有几处异常显眼的疤痕,再往下是线条流畅曲线分明的腹肌。光线分明暗淡,她却分明的数出那一块块形状完美的腹直肌、腹外斜肌、腹横肌……

她猛地抽回视线。

诶,不就肌肉练得精致了一点,有什么好看的。

“暴露狂。”

谈樱一向不是爱吐槽的人,这回心声难忍。

耳畔轻笑低沉悦耳,他单手插兜站直,在她擦肩而过往屋内走时,靠近俊脸:“小豆丁,看入迷的是你,不高兴的也是你。”

谈樱忍无可忍,在他鞋上踩了一脚:“胡说!”

可疑的红云飘满那张清冷小脸,惹来段修与更大声的笑。

他本不是多爱笑的人,冷脸时气场强悍高贵,拒人千里之外,一旦染上星点笑意,美如冠玉的面庞如同清潭泛涟漪,温柔又拨撩心弦。

异样的心跳速率让谈樱不自觉捂住心口。

当初的直觉果然没错,这是个狼一般,难以招惹的威胁男人。

她尽量让表情看起来云淡风轻,趿着鞋子快步爬到木榻上,现在不是嫌弃木榻干不干净的时候,她需要快速进入睡眠状态!

男人几乎是踩着她的后脚跟跟过来,她刚闭眼躺下,烛光照射的高大便在脸上投下阴影。

屋外的雨声多响,屋内的氛围越静,静到脸上烧起一团火热。

谈樱倏地睁开眼,正对上床边男人灼烁幽邃的凤目。

“你站着做什么?”少女嗓音清冷。

段修与唇畔噙笑,“往里去去,你占了大半位置。”

他这是准备和她同塌而眠?要不要脸呢!

谈樱眼睛都要喷出火光来:“先生,礼节问题需要我提醒你吗?”

他抬高下巴:“所以,你要让你的救命恩人在黑暗中站一整夜,凄惨的看你在舒服的塌上香喷喷的睡大觉?”

她想说木榻一点也不舒服,硌人硌屁股。唇瓣一闭咽了回去。

又想建议他既然不想站着,可以坐角落里那只坏了半条腿的小板凳看她香喷喷的躺着睡大觉…

谈樱轻撇嘴角,喟叹。

生而为人难免会有同情心这种东西。

段修与眉梢微动,看榻上的少女骨碌着优雅坐起来,纤细的胳膊随意搭在大腿上。

“地上不算脏,我给你找个被单铺一下。”

居然让他睡地板!

段修与嘴角微微一抽,他的樱樱,真善解人意呐……

十几平米的小破屋,愣是让谈樱翻箱倒柜找了十几分钟,甚至不甘心的探头视察木榻底部,一无所获,别说床单,半张布都没有。

那飘忽郁闷的眼神瞥了好几次挂在小窗前布满灰尘的窗帘。

段修与心中一凛,为避免就着脏窗帘在破地板上躺一夜的悲剧,先发制人,趁她托腮站着发呆,动作响亮迅速的扑向木榻。

“诶,段修与!”

反应慢半拍的谈樱忙伸手拽人,指尖堪堪抚过他滑溜的肩膀,眼睁睁看他呼啦一阵,直挺挺的躺上木榻,人高马大的几乎霸占了所有空间。

谈樱气咻咻,攥着两只拳头石化在榻边,瞪了他许久许久。

骗她从榻上起来,原来早谋划好这一招。

不要脸!

段修与单肘支起头,俊脸挑起一抹风度翩然的微笑,“我比较大度,你睡这儿,我睡这儿——”

以手划分好区域,他十分绅士的往内缩,直至墙根,空出半张榻的面积。

绅士个头哦!

什么叫他比较大度,明明最小心眼了!

谈樱不甘示弱,温雅的弯弯唇,皮笑肉不笑的翻身爬上木榻,动作幅度巨大的一躺——单薄脆弱的木榻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晃了几晃。

“不疼么?”笑意婉转的低沉声音萦回耳畔。

谈樱紧紧闭眼,只是硌到背脊骨头,完全一点也不疼呢,呵呵。

……

一室静谧,滴答雨声有节奏的落在屋顶,叫人想象出银珠迸裂的场景。

呼吸。

男人温润的气息轻轻地、轻轻喷洒颈肩,隔着尽可能最远的距离,他的存在依然那般浓烈。

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时间是燃料,时针愈转动火势愈旺盛。

这令灵魂烧灼幻诞的微妙情景,仿佛也曾实实在在上演过。

离奇的熟悉感。

谈樱悄悄攒紧衣角,放均匀呼吸,幽幽睁开眼帘。

蜡烛不知何时灭了,整个世界的昏暗,只有几缕透过门缝的微光。

耳侧的呼吸声幽微至稀无。

她脖颈僵硬缓慢的扭头,即使身至暗夜,那双昳丽的眸依旧如钻石耀目。

“多想让时间永远静止在这一刻。”他说。

声线些微变了,更稚嫩,更清澈。

“这样安静的看着你睡觉,很幸福。”

光听语气就能体会到,是真的感觉很幸福。

“要在我身旁睡一辈子,知道么。”

谈樱呼吸一滞,微仰头,右手在黑暗中摸索,缓缓靠近他漂亮的眸…

“救我。”

冷至骨骇的声音陡然在背后响起。

谈樱僵住。

“救我。”

呼啦啦刮起的冷风鼓起木屋窗帘,如刀割过肌肤,窗外雷电闪挚,刺目闪过的一道白在窗前映出一道人形疑影。

谈樱双目瞠大,不自由的坐起,下榻,走近。

咯吱咯吱——木地板随呼啸的风发出尖锐的声音。

“救我。”

像从地狱传来的温度,隐隐有哭声呜咽,能分辨出这是属于花季少女的娇嫩声音。

风声呜咽的扩大,在空阔的山林造成可怖的回响,鼓起的窗帘打到脸上,谈樱心跳几乎停止,穿过四处飞扬的暗色窗帘间隙,贴着磨砂的破败窗户噼啪一声,碎裂,出现一张残败如破布娃娃的面孔。

铁青惨白的脸缀着两只空洞洞的眼,她一开口,汩汩的鲜红血液顺着鲜红的嘴巴无休止的流淌。

“救我…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