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烟醒来时,周时生还在。今日朝堂休沐,他便同南烟一道赖床,冬日,即便殿内火龙烧的旺,还是不比身旁温香软玉来的舒适。

周时生轻轻吻着南烟,南烟却是薄情的将他一把推开,清了清嗓子,唤道:“席秀。”

屋外,席秀闻言将门推开,提着食盒进屋。

那食盒是铁质的,底下放着碳火,上面不是吃食,是一碗避孕汤。

自从成婚以来,南烟未刻意避着周时生,翌日醒来都是要喝一碗的,只是周时生因着要上早朝,南烟喝药时,他早走了。

他与南烟对于要孩子一事未曾商量过,周时生认为成婚后要小孩天经地义,若是有了孩子,南烟心定下来,不必时常朝外跑了,天子待南烟的态度亦会和缓许多,加之如今皇嗣问题,有孩子是最好的选择。

南烟呢,她暂时不想要小孩其实很简单,她有些怕!

她不仅怕生小孩,还怕若是孩子出生后,一个不小心教养不好。她自己给自己的压力太大,因此一点都不想要小孩。

南烟撩开帷幔坐在桌子旁,接过席秀递来的汤药轻轻吹了吹。

另一侧,周时生撩开帷幔下床,正在穿鞋。

两人成婚后,若没特意吩咐,宫人不会擅自进屋。于是,屋内一时只得席秀一个外人在。她如今气鼓鼓的看着周时生,南烟见了,因着担心待会的事殃及席秀,挥挥手让她先离开。

席秀一走,周时生已缓步走到南烟身前,垂头看着南烟将那汤药一饮而尽,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这是什么药。”

他虽是这般问着,但心里已有了猜忌,面上神色十分难看。

因着信任南烟,加之这人如今就在他身边,周时生未曾像南烟在相府时,时刻让李常洛看着,也未曾动过去查探南烟行为的想法。

南烟明目张胆的让席秀每日熬避孕汤,李常洛等宫人都知晓,但误会这是小两口商量好的,因此无人主动告之周时生,阴差阳错下,过了五月,周时生才发觉有异。

“哦,我没什么事。”

南烟将药饮尽后,眨眨眼,无辜的看着周时生,道:“这是避孕的,还是用你改进后的方子熬制的,不伤身。”

周时生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忍了又忍,还是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怒道:“南烟,你这是故意气我吧!”

两人成婚后,虽说是蜜里调油,但也少不了为些锁事争吵。

周时生婚前心里不爽,少不了阴阳怪气的怼南烟。成婚后,他胆大包天的将心里的不爽摆在明面上,竟是毫不顾忌的开始拍桌子了!?

南烟如今也不怕他,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清水漱口,直白道:“这药我喝了五月,若按你的说法,那我可是从成亲那日便开始气你了。”

周时生眉头死死压下,气的不轻,良久,他的面色变得颓然,哑着嗓子道:“都嫁我了,还喝这个,你什么意思?”

南烟眉头也跟着轻轻皱了起来,道:“你是不是想多了,我能有什么意思,就是暂时不想要孩子罢了。我嫁都嫁你了,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你都嫁我了,为何不给我生孩子。”

周时生厉声质问。

南烟一听却是怒火冲天,她站起身也跟着重重拍了下桌子与周时生对峙起来,道:“什么给你生孩子,我若是怀孕了,那也该是我的孩子。既是我怀孕产子,那应当顺着我的想法行事。我想要就要,什么时候要,要几个,那应当都得听我的。”

南烟的想法在外人看来实在是有些不顾及大局了,她如今本便不为天子所喜,又为正妃之位,天子同太后对她孕子一事皆有所期待,按说压力应当甚重。

若是寻常女子,成婚后理当尽快为夫家开枝散叶,她却对怀孕产子一事有所排斥,理由简单的很!就是害怕、怕的一想起这事就开始做噩梦,时间长了,竟是开始一把一把的掉头发。

周时生听了,原本暴怒的情绪却是渐渐缓和下来,似乎认为南烟说的很对。

只是心里还是有所纠结,年轻的丈夫因妻子拒绝怀孕一事产生了自我怀疑,他问道:“南烟,我们成婚快半年了……你可有喜欢我。”

声音有些发闷,因此显得郑重且迟疑。

婚后不比婚前,两人对待对方的方式都有了变化,若说是之前,南烟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两人有一日会互相拍桌子怒斥对方。

她也不会想到在争吵过后,周时生会哑着嗓子问她可有喜欢他。

南烟定定的看着周时生,眼中雾气逐渐弥漫,眼眶有些湿润。

周时生看着,心里不好受,一把揽住南烟,伸手轻轻擦拭南烟眼眶下的泪渍,他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窘迫,还带着一丝无措,声音沉闷的问道:“哭什么,我就问了你一声,难不成就给吓成这样了,那我以后不问你便是。”

婚前,周时生对南烟笃定道‘日后你会更喜欢我的。’

婚后,在争吵时,周时生问南烟‘你可有喜欢我了。’

婚前的信誓旦旦、笃定万分,在成婚不过五月,却是变成了不自信,开始急不可耐的寻求南烟的答案。

南烟与周时生熟稔、亲密后发觉这人其实嘴巴很甜,很会安慰人,她却不曾主动与周时生说过什么软话的。

这时,听着周时生的劝慰,南烟想了想,仰头道:“你日后是不必再问,我现在就告诉你。”

周时生身体有一瞬的僵硬,却在南烟下一句‘我是喜欢你的’的回答后身子开始变得松软下来。

他笑了一下,很柔和,也不知他心里如今在想着什么,方才的无措、恼怒、不自信全都消失不见。

南烟眼睑微挑,小心眼的不放过他面上的细微表情。

一句话,似乎结束了夫妻之间的争吵,气氛再次变得和谐起来。

周时生今日休沐,亦将待要处理的公务推后,打算一整日都陪着南烟玩乐。他待要吩咐宫人进屋伺候,南烟却隐约觉得这事还没完,让他暂时不要让人进屋来。

话落,南烟自行转身取过一身常服换上,周时生见着知晓南烟这是准备出宫呢,于是也跟着寻了一身常服准备换上。

南烟动作快,她穿好衣服后,正准备重新换一双普通的鞋子,正低头穿着,见周时生学着她也在换装,想了想,道:“我不用你陪着,我有席秀跟着就好。”

周时生本便不喜席秀这个第三者,见此道:“她快二十了罢,也是老姑娘了,也不好终日跟着我们到处晃。”

席秀昨日告诉南烟那事后一直心神不宁,担心自己做错事,于是没走远一直守在屋外,如今听着屋内的周时生说她是老姑娘,气的七窍生烟,脸都绿了。

屋内,南烟怼周时生,“她是不是老姑娘同你有何干系,反正我不要你陪。”

妻子如此嫌弃丈夫,周时生一脸的莫名其妙,有些委屈,只他方才得了南烟的一声喜欢,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十分得意的,也不恼,只柔和道:“南烟,别闹了,知晓你在宫中待的烦闷,我已令人在宫外准备了好玩的。”

南烟低头,手指在鞋后一勾,她缓缓道:“你陪着我,那其它女子怎么办?冷着她们吗?”

周时生一愣,哑声道:“你…知道了。”

他脸色有些发青,很是严肃,再不见此前的轻松。

他沉声道:“南烟,我未告知你是不想让你伤心,但如今局势,我拒不了,我不会动她们,她们暂时待着,待日后——”

“你不用给我说这个。”

南烟打断他的话,垂头看着鞋面上的刺绣,这是为出宫准备的鞋子,样式布料普通,并不惹人注意,只南烟看着,却似入了迷。

宫中不比民间,这道理她是早便知道的。

她道:“我不要小孩,但我知晓你的身份,是无法如此放肆的,天子同太后在看着你,你不必因我而忍受这事。”

成婚仅五月,两人正是感情最好的时候,但若是五年、十年,待要如何呢?

南烟的选择是在初时便将她的想法完完整整的告诉周时生,她不想要孩子,也不想背负着如此大的压力。

知晓周时生身边添了新人,南烟心里其实很难受,难受的心尖都开始疼了起来。

但无法否认的是她其实暗自也松了一口气,那些新进宫的少女,实则分担了南烟的压力,让她终于从周时生诚挚的深情与皇室的权谋、繁杂的规矩、众人的期盼中得以喘息。

她是喜欢周时生的,不可否认也爱上了他,但她同时也随着两人相处时日的推移,逐渐陷入了周时生身边的漩涡之中。

南烟的话很明白,她不打算要孩子,这个行为是怯懦且自私的。周时生的身份及野心令他不可能与南烟一样,南烟不介意他去别的女人身边,也不介意别的女人怀上他的孩子……

周时生听完南烟这一袭肺腑之言,却是冷冷笑了一声。

他的脸色青白,似乎受了重创,须臾,他目光邪肆的打量着垂头盯着绣鞋的南烟,不屑的哑声道:“南烟,我今日方才发觉,你这人的心如此硬,你的喜欢一文不值!”

南烟不吭声,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吵架,吵着吵着,她不仅脑袋疼,心也开始闷闷的疼了起来。

在一片混乱中,她听见周时生声音沙哑而迟缓的下了一个结论,“南烟,你说这话,要么是在故意气我,要么就是不打算要我了。”

第98章

清晨,周时生离去后,屋内似乎染上了冬日的濡湿沉闷。南烟眼前聚集了一层雾气,白茫茫的,四周的景色也变得不再真切。

夫妻二人从清晨醒来时历经争吵、和好、再次争吵。

门外的席秀对此一头雾水,她见屋内没动静,迟疑的朝仍旧垂头不语的南烟问道:“南烟,你方才对殿下说的是气话吧?”

南烟眼眶中的雾气迅速散尽,她深深吸了口气,摇摇头,柔声道:“席秀,我说的不是气话啊。”

她声音有些哑,像是话一出口,声音迅速被湿沉的雾气裹住,听着总让人有些不舒服。

‘南烟,你说这话,要么是在故意气我,要么就是不打算要我了。’

这一瞬,席秀忽然想起之前周时生说过的话,南烟…这是不打算要他了吗?!

天啦!

席秀有些苦恼,周时生待她实则不怎么好,似乎总是很嫌弃她在南烟身边晃悠,但这时,席秀却不由自主的开始可怜起这个人来了。

年轻俊美的男人,婚后生活却不甚如意,成婚仅五月,妻子便打算休夫。

南烟不知道席秀脑瓜子里想着这些,她迅速收整好自己,出门对席秀道:“我出宫游玩,你去吗?”

席秀赶紧点头,“要去的,要去。”

说完,摸摸自己肚皮,舔了舔有些干的唇,“用完早膳再去吧,肚子饿了。”

周时生今日休沐,南烟担心用膳时碰见他,于是一拉席秀胳膊,怂恿道:“出去吃,这里的饭菜都吃腻了,我们换个口味。”

两个女人貌似嘻嘻哈哈的出宫游玩,但心里都有事。

南烟想着婚后生活,看不清前路如何,心里迷茫又难受。

席秀则苦恼她好似做错了事,心里一直有些忐忑,想找人商量,但身边只南烟一人,她不好开口同南烟聊这些,担心话一出口又会坏事。

两人在街上游玩,专捡热闹的地方去,因此少不了碰见冯希白、俞宛清、马树乔等人。

南烟为免多起波澜,一直避着马树乔那个圈子的人,马树乔至今不知南烟还在人世且已入主乾西五所。而对于冯希白、俞宛清等人,南烟身正不怕影子斜未刻意避开,这两人便像是嗅着什么味似的一路黏了过来。

这两人如今都不敢招惹南烟,但俞宛清少不了来套南烟的话。

她在长安城中闺中好友众多,又都是高官出生,女人一八卦起来,互相之间的消息传递比暗卫还要灵通。

她知道乾西五所有了新人,于是少不了对南烟冷嘲热讽,说成婚近半年,南烟一直未孕,夫妻感情减淡,有新人是难免的。

南烟眼神平静,举止稳重,不同俞宛清计较。

席秀听了却是火冒三丈,捋起袖子便同俞宛清争吵起来,“你这说的这都是屁话,是南烟不要周时生了,要将他给甩了,可不是什么丈夫冷落妻子要休妻。”

“南烟想要多少男人就有多少,轮不到你来可怜。你不如想想你自己,挑挑拣拣,到底选出个什么人来啊。我看你身边这人倒是不错,白白嫩嫩的活像只白斩鸡似的……”

论起维护南烟,席秀说自己第二,就没人敢说是第一。

俞宛清牙尖嘴利,但说的话比起席秀来到底还是显得斯文了一些,席秀嗓门也大,她发觉自己渐落下风,于是一咬牙提起兄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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