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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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誉撂了茶杯,手势有些重,看也未看齐嫔道:“齐嫔,你退下吧。”
又道:“朕的寝宫,非传不得入。齐嫔再有下回,朕不会轻饶。”
齐嫔咬了咬嘴唇,似乎没听见赵誉的话。她欲言又止:“皇上……妾身听人说,有孕……妾身只是担心,担心谨嫔的身体……”
赵誉脸色极沉:“齐嫔,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
齐嫔仰头望着他:“皇上,妾身知道,您生妾身的气。可是……”
她伸手轻轻牵住赵誉衣角,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妾身知道错了,妾身也骂过哥哥了,皇上瞧在妾身侍奉多年,别生气了,咱们和好吧,还像从前一样,好好的在一起。皇上,您多久没喊妾身的小名儿了?您还教妾身近身招数,还和妾身……”
“黄德飞!”赵誉听不下去了,厉声唤黄德飞进来。
他泠然看着推门垂头跪在外头的黄德飞道:“你越发出息了!连个门都守不住,朕要你何用?”
黄德飞跪地叩首:“皇上息怒,是奴才办事不力。奴才已经告知齐嫔娘娘,谨嫔正与皇上休息。但奴才人微言轻,齐嫔娘娘执意要亲自与皇上陈情,奴才失职,愿受责罚!”
他与赵誉主仆多年,几乎任何时候都在一起。赵誉如何听不明他告的黑状?黄德飞这是对齐嫔生了怒意,才故意纵容她闯了紫宸宫门。这奴才,越发大胆了!
赵誉喝道:“你确实该罚!”
转头看向齐嫔,冷声下令:“谨嫔身体不适,需要休息。朕还有政务,实在没工夫听齐嫔叙旧,有什么事,等朕闲下来再说!”
齐嫔眼泪在眼中打转,缓缓跪倒在赵誉面前:“皇上,您当真不肯原谅妾身吗?妾不过罚个小小的贵人,皇上要为了别人,与妾生分吗?皇上愿留谨嫔在此歇息,却见也不想见妾?皇上,妾心好痛啊,咱们不是说好……”
“皇上!”福姐儿听不下去了。
她披着衣裳从帐子里头坐了起来。
她素净着一张脸,粉黛未施。长发披在左侧肩膀上,像上好的丝缎一样顺滑。她赤着的脚极小巧,胡乱在床边穿上了绣鞋。不等赵誉过来扶着她手,她侧身躲了过去,也未看向齐嫔,只幽幽地道:“齐嫔有事找皇上,妾不扰了。”
一步一步走下来,紧了紧肩上的衣裳,“黄总管,麻烦您叫人备轿送本宫回去。”
赵誉哭笑不得,在后按住她肩膀,待定住了她身形,手顺势揽住她腰身,“不许走,天黑了,外头又冷又滑,朕不放心。”
一面说,一面用冰冷的眼光瞥向齐嫔:“黄德飞,送齐嫔回去!”
齐嫔正欲再说些什么,赵誉道:“送了齐嫔回去后,去知会夏贤妃一声,齐嫔目无仪礼,御前失态,着——”
齐嫔不敢置信地看着赵誉:“皇上?”
赵誉没有停顿,“发月例半年,宣齐将军夫人入宫,好生劝诫齐嫔!”
齐嫔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皇上?”
谁都知道,她母亲身体很差了,叫母亲进宫训诫她,不就是告诉所有人知道,她犯了错,皇上怪罪齐家没有教导好女儿?母亲这种寒天进宫一趟,不能乘轿子,只能自己走进来,她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齐嫔连眼泪都顾不上流了,凄厉地又喊了声“皇上”。
她如何能想到,前些日子还与她温柔说着体己话的男人,此刻怀里拥着另一个,连半个眼神都没有赏给她。好像她是块多余的东西,打扰了他们两个人的卿卿我我。
她抬起泪眼,看见赵誉垂头解去福姐儿肩上的衣带子,扶着她坐回帐中,还低低地哄着……
黄德飞不悦地在后道:“齐嫔娘娘,为免伤损娘娘玉体,娘娘还是自己走吧?”言下之意,就是叫人把她拖出去,赵誉也不会理会于她。
齐嫔从不曾受此大辱,她仰头看看已经闭合的帐帘,隐隐那两个影子。再想想自己此刻的处境。她捂着嘴,不让自己痛哭出来,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帐子里头,福姐儿背过脸掉着眼泪。
赵誉在她身后将她紧紧抱着:“别哭,福儿。”
福姐儿扭头不肯看他。
分明是他叫人把她请来,他的女人却要闯进来暗示是她不要脸面的勾着他似的。福姐儿委屈地不理他,一声不吭地掉着泪珠子。
赵誉索性用了些力气,将她扳正过来扣住她的脸颊。
“傻孩子,朕不是赶了她走?”
他凑近吻去她的泪珠,一遍遍喊她名字,亲她的嘴唇。福姐儿牙关一紧,将他舌尖咬住了。用了些力气,血腥气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赵誉不躲不动,任由她发泄。那一吻势头不减,越发缠绵。
福姐儿终是闹得没了力气。
赵誉拥着她,感受唇齿间的痛麻,埋头在香软的身上,低低地喃道:“朕拿你可怎么好……”
福姐儿睁开眼睛,使劲地看着帐顶。
眼泪一重重地漫上来,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那雕龙绣凤的繁复花纹。
怎么办?要怎么守住这颗心?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血,这辈子,难道就一直在这样的猜忌防备算计疲累中过,一辈子?
太累,太累了。
腊月末,年节前,赵誉做了件有些疯狂的事。
他要册立谨嫔苏氏为妃。
一面命钦天监选取良辰吉日,一面找翰林博士到南书房,替福姐儿选取合适的封号。
朝臣们抗议的折子一道又一道送入宫中,劝赵誉雨露均沾,顾全大局。宫中已有一个苏氏做了皇后,如今这位小苏氏进宫不足一年就欲封妃,损害后宫和睦不说,叫其他有功勋的世家臣子也不好想。
太后也在听说了这一消息的第一时间叫人请了赵誉过来,开门见山地道:“皇上未免操之过急了。如今皇后苏氏身子不好,所有人眼睛都盯着后位呢。您这个时候晋升苏氏,易引人遐想,会觉得皇上是有意再册立一个姓苏的皇后。温淑妃降为嫔位,就只余青珣一个人在妃位,她在皇上身边多少年了?替皇上生育了公主,如今又替皇上管治着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莫太伤人颜面,伤人感情了!”
“皇上,那苏氏进宫不满一年,已经从贵人晋为嫔位,多少秀女进了宫,一辈子都求不来一个嫔位,苏氏虽是苏家出身,到底只是庶出,苏煜扬如今虽堪大用,可也是皇上肯给机会。皇上对苏家已经仁至义尽,难不成还真要将后位都留给苏家?旁的朝臣们怎么想?后宫那些伺候皇上多年的老人儿怎么想?”
“皇上喜欢谁,愿意抬举谁,本宫都随皇上的意,皇上想立她为妃不是不行,可至少要等……说句难听的,至少要等新任皇后人选定下了,才好一并晋一晋后宫诸人的位分。她如今虽有身孕,到底还未生下来,皇上哪怕等到那时再……也比眼前掀起如此大的风浪要好。”
赵誉端着茶,沉默地饮着。等太后说得差不多了,他慢条斯理地搁下杯子,缓缓抬起眼道:“母后所言甚是,这些事,朕都考量过。”
太后疑惑:“那皇上为何?”
“钦天监黄仁旭上表,说苏氏命格轻福运薄,恐稳不住腹中龙胎。后宫子嗣艰难,朕十分珍惜这个孩子。朕想用妃位替苏氏添几许福缘,……苏家确实不能再抬举了,朕有心调苏煜炆往辽东任巡按御史。”
太后不由咋舌:“巡按御史只是七品官职!”
“母后还担心么?”
赵誉定定地看着太后,不待太后答话,他续道:“朕于今三十有几,未尝因沉溺内闱,因美色生故。今唯遇此女,柔嘉婉顺,色妍质媚,朕……”
他垂下眼,似乎自嘲地一笑。
“朕,甚爱之。”
太后咬住舌尖,半晌不曾言语。
她比谁都清楚,她这个儿子向有大志,三十多年来,未曾有一日在正事上有多懈怠。女人对他而言,只是权势路途中锦上添花用于孕嗣的工具。上至苏皇后,下至那些个没品阶的秀女,在赵誉的野心面前,无人不可利用,无人不可舍弃。哪怕温淑妃,盛宠十年,到如今,不也是说厌弃就厌弃了?
正因为了解他,她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她的儿子已经只手遮天,翻云覆雨,他不需再顾虑任何人,再瞧谁的脸色。他喜欢苏婉柔的容貌,喜欢她温婉的性情,喜欢有她在旁添香解语。他愿意抬举,连她这个做母后的,也不能稍加阻止。
太后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随着年关临近,苏皇后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福姐儿的身孕已快三个月了。有一日大雪,她在睡梦中被喊起来,说苏皇后有事要见她。
福姐儿叫人去知会了赵誉,带了赵誉给她的人,身边紧紧跟着曼瑶,乘肩舆去了坤和宫。
屋里头地龙烧的极旺。福姐儿被曼瑶搀扶着踏上丹樨,眼前帘子掀开,一室药味和热气兜头袭来。
恍惚间,她忆起自己第一次进宫的时候。也是年关前。
转眼,时间已经过了一年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走进来跪在那个有些虚弱的美妇人面前时,自己的忐忑不安。
她不想进宫,却不得不顺从他们的安排,被送进宫来。
如今,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简单纯粹的少女。
她成了妇人。有了骨肉。黑暗像蔓藤一样一点点蚕食着她的心。
她以为自己能固守住本心,无论何样的洪流将她包围、淹没,她都还要做那个纯粹没欲望的自己。
如今,她甚至连自己都认得自己了。
她会假装,会演戏,会扮可怜,会用见不得人的法子笼络着那个男人的心。她会防备,会挑拨,会不动声色的给人颜色,也脏了自己的手,也用见不得光的手段陷害过旁人。
福姐儿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帘子掀开,她垂头走了进去,径直来到床前,给苏皇后行了礼。
屋里头浓重的药味,和沉重压顶的死气。宫人们都不言语,默默做着自己手里的事儿。张嬷嬷替苏皇后换过新袜子,福姐儿稍稍抬眼,就看见被子下头苏皇后的半截小腿,枯瘦得只剩一层发皱暗黄的皮。
她心中也有些动容,喊苏皇后的时候带了几许怜悯。
兔死狐悲,也有血脉相连。福姐儿在床头小声唤了声“姑母”。
苏皇后睁开眼,眼球浑浊,视力已经很差了。
她伸出柴枝一般的手,努力地张开五指,眼睛倾过来,望着福姐儿的肚子。
她曾热切地渴望过这个孩子。
她是为了拥有这个孩子,才会不顾一切地将眼前这个女人接进宫来。
可如今……空忙一场!
她等不到了。
至死,她都没福气养个龙子在身边。
她去后,会有新的人取代她的位置。她的女儿会出嫁,最后记着她名字和音容笑貌的人,会是谁?
张嬷嬷?岳凌?董冰?
到头来,她什么都带不走,也留不下。
张嬷嬷轻轻推了下福姐儿:“娘娘想摸摸你的肚子。”
小腹还十分平坦。福姐儿凑近些,坐在床沿,忍住冲鼻的腐气靠近苏皇后。
苏皇后的手,一点点探过来,触到她的肚子,有气无力地摩挲。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发。两章合一。
苏皇后死了。死前会办件很过分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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