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扬低声:“我只是觉得这事殿下做的不厚道。”

云执惊了:“云扬,你脑子没病吧?”

云扬烦躁得挠挠头:“你不懂。你来殿下身边的时候晚。殿下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会为了铲除敌人不择手段,连亲妹妹都要算计进去。不会利用别人的一腔真心,不会把别人的心践踏踩碎在脚底。

他不是同情殿下要对付的人,他是不忍心看见殿下变成这个样子。

被仇恨,变成这个样子。

云执好奇:“那是什么样的?”

云扬:“有点冷漠,但很善良。”

云执听到这两个形容词,发现没法代换到七皇子殿下身上。

冷漠还可以理解,善良?

……不敢相信。

云执:“只能说造化弄人吧。生在皇家,总会变的。”

云扬愤愤道:“才不是。是那些人逼殿下变成这样的。如果不是那件事……”

云执:“哪些人?什么事?”

云扬却突然闭了嘴:“算了,你别问了。这事儿殿下也不想提。”

云执:“……”

做人请不要讲话说一半!

半山腰。

秦沐瑶跪在雪地里的膝盖已经冰冷发麻,她一动不动,几乎要被风雪掩埋。

像是过了一瞬间,又或是过了天荒地老。

她晕倒在雪地里。

在楚帝寿宴前,秦沐瑶对苏南安的态度他可没忘。

那时他说——看来皇妹已经将本忘得彻底。既然如此,无需多言,太子妃请回罢。

而秦沐瑶答——本宫的根,从来不在那里。

秦沐瑶冷淡道:“我有没有资格,不是七皇兄说了算。”

“可姜国现在,是我说了算。”苏南安没有多加废话,“姬言兮在哪里?”

秦沐瑶瞳孔一缩。

“他自然是在楚国,还能在哪里?”秦沐瑶道。

她走时姬墨昏迷不醒,把他一个人留在东宫她不放心,就把他转移到了一处秘密的宅子里,交由傅闻卿看顾。

“别跟我打哑谜。姬言兮如今应当是病得快起不来身了罢?”不趁这个时候找到姬墨要了他的命,苏南安想不出更好的机会。

秦沐瑶喉咙一紧。

苏南安怎么会知道?

她没有承认:“我不知你是哪里听来的消息。但我的夫君身体安康,你休得咒他!”

苏南安自然是从那莫名出现的青衣公子那听到的消息。他也不确定消息真假,只是觉得试一试也无妨。如今却是真确定了。

“我原本还有几分怀疑,可见你果真千里迢迢来到姜国,我就确定是真的了。除了姬言兮,谁能让你心甘情愿回到姜国?”苏南安耐心有限,又问了一遍,“说,姬言兮在哪儿?”

秦沐瑶扯起一抹笑:“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你。”

啪!

她偏过首去,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白皙的脸颊上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

苏南安给了她一耳光,揪住她的头发,语调阴冷:“说不说?”

秦沐瑶现在内力被封,灵力耗尽,毫无反抗之力。苏南安若是执意拷问下去,秦沐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会不会丑态毕露。

她真的挺怕疼的。

但她打死也不会说出去。

她说:“不。”

“你很好。”苏南安沉声,“别逼我对你用刑。”

“你尽管用。”秦沐瑶冲他明艳一笑,“说出来,算我输。”

苏南安被激怒,拿了鞭子就狠狠往秦沐瑶身上抽去。

她现在没有内功护体,受到的痛楚与寻常女子无异。秦沐瑶神色无惧,甚至还含着笑:“你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吗?”

回应她的是更加剧烈的鞭子。

秦沐瑶闷哼着,双眸始终清明,不曾喊叫。

只是这种程度,远远没到她的极限。

言兮发病,哪次不是比这疼上千百倍!她恨不能替其承担痛苦,与那相比,如今这算得了什么!

苏南安知道这种程度还不够,没关系,他总有办法撬开她的嘴。这才第一天,慢慢来。

牢房刑具三百六十种,钉床烙铁,刀劈斧凿,哪个不令人痛不欲生,苏南安偏就选了最轻的鞭打,也不是是何想法。说他有情,他对至亲姐妹狠下毒手,说他无情,他又始终手下留情。

苏南安刑讯了秦沐瑶整整一天,最后秦沐瑶衣衫褴褛,遍体鳞伤,浑身血痕遍布,也始终没有透露关于姬墨的一星半点。

苏南安丢了鞭子,冷声道:“就让她吊一夜,不给水米,看她明日还嘴不嘴硬。”

苏南安离开地牢,秦沐瑶也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云执看得好生佩服:“一整天都没有叫一声,换成男人都做不到这样罢。”

云扬烦躁道:“这样不好吧,她毕竟是九公主……”

“哎我说你怎么回事,这几天怎么净向着外人呢?”云执看了晕死过去的秦沐瑶一眼,“虽然我也觉得九公主可怜……可谁让她是楚太子的软肋,殿下是要成大事的人,可不会被这无谓的亲情牵绊。你同情归同情,我们唯一的主子可是殿下。”

“我正是为了殿下着想!”云扬急道,“我怕殿下清醒过来后悔。”

云执:“你说什么呢?殿下现在哪里不清醒了?”

云扬:“哪里清醒了?殿下现在根本就是……”被仇恨的火焰冲昏了头!

云执道:“就算殿下现在是急于求成,对九公主过分了些,那又如何?九公主跟殿下本就没什么交集,殿下岂会心疼后悔?”

云扬:“你难道忘了,九公主是怎么被带回来的?”

云执突然沉默。

他当然记得。

他们二人在山顶上等久了,就想着下去看看情况,正好就看见殿下把九公主从雪地里抱起来,动作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他分明看见殿下眼里一闪而过的心疼和自责,那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宠溺。可那感情一瞬即逝,快得让云执以为自己看错了。

回来后殿下就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殿下,用冷漠的口吻吩咐他们把九公主关到地牢里绑着。

仿佛跟雪地里温柔抱起九公主的不是同一个人。

“还有刑讯这事儿,殿下以往审讯人,哪个最疼用哪个,把人整得半死不活终生残疾只留一口气的比比皆是,什么时候用过鞭子这种东西?殿下那力道,一鞭下去能皮开肉绽。你再看看九公主,那些伤都是皮外伤,可伤筋动骨不曾?殿下只使了五成力。”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留手,可能连苏南安本人都没有意识到。

他潜意识里,是不愿意伤害秦沐瑶的。

秦沐瑶已经伤痕累累,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苏南安把鞭子扔在地上:“你这么向着他?你为了他沦落到这般地步,不念着你自己,倒满心记挂着他。你难道就不知道痛么?”

“我自然知道,可这痛不是你给的么?”秦沐瑶轻轻一笑,“可你也只能折磨我的身了。他若有三长两短,折磨的是我的心。你给的痛,远远比不得他出事后给我的心痛。”

她的命格总是这样,不祥之身,血煞之魂,永远被人背叛、欺辱、践踏的宿命。对她好的终会害了她,效忠她的总在背叛她。

母亲对她好,然后抛下了她。

苏南安对她好,然后忘记了她。

姬墨对她好,然而……正是因为太好了,他那残破不堪的身体,既是折磨着他,也是凌迟着秦沐瑶。这样的伤害,比前两者更甚。

“心痛?”苏南安淡淡道,“我也可以。”

秦沐瑶好笑道:“你?”

苏南安随手拿了样刑具:“十指连心,不是么?”

秦沐瑶脸色沉凝。

拶指之刑。

秦沐瑶自认不是什么意志力坚韧的人,比不得南淮那般断骨重生还不吭一声。她不怕鞭刑,可拶刑……她可能熬不过。

女子的手太重要了,何况她是医者,需要施针救人。

南淮如今的腿伤已经不需要三天进行一次施针了,但每隔两月还是要治疗一次。姬梅已经远嫁秦国,不能再帮忙。秦沐瑶的手不能废。

她的手废了,南淮的腿就也废了。

况且……真的很疼。

“如何?”苏南安看到秦沐瑶的脸色变幻,心情颇好。

秦沐瑶低笑道:“你赢了,这一样,我怕的不得了。你过来,我告诉你。”

苏南安过来,低下头,侧耳倾听。

“他在……”她笑了笑,“我心里。所以你死心罢。”

苏南安脸色一沉,升起被戏耍的恼怒:“上刑!”

云扬和云执得令,分别将两个夹棍套到秦沐瑶的手上,用力。

云扬犹豫了一会儿,下手时刻意放缓了力道,但这玩意儿再怎么放水也是痛不欲生。更别提云执是个死忠于苏南安的,半点也不留情。

“啊!!!”秦沐瑶痛呼出声。

好疼。

好疼。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她满脑子都只有这两个字,什么都想不出,什么都做不了。

她为什么要活着?

“……说。”苏南安没发现自己声音里也带着颤抖。

明明正在受刑的是秦沐瑶,为什么他也会心痛?

“哈哈哈,哈哈哈哈……”秦沐瑶放声笑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痛楚。她其实已有些意识不清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七哥哥,七哥哥我好疼……求求你停下……”

她说的都是潜意识里的东西,可仍是没有透露姬墨的所在。

她潜意识里都在拒绝说出任何对姬墨不利的话。

“你叫我什么?”苏南安眼神一震。

云执云扬立刻松手。

额头冷汗滑落,秦沐瑶缓过来,却已不记得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只是不住提醒自己:“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不会说的,我不会,我不会……我不会!”

她如此抗拒坦白,按理说苏南安该暴怒。可他没有,他现在满脑子都被秦沐瑶无意识喊出的称呼给塞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