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只能撕裂喉咙。

装模作样吐了一会,吐完了,她蜷缩到了路灯下边。

才是傍晚,她没地儿去。

半入冬, 就连蚊虫都少有。

呆呆在门前吹了近一个钟头的夜风,最终抵不过寒意她还是选择从路边爬起来走向那扇门。

将上了锈的钥匙插进了孔里,转动,打开。

一进去最先看到的是鞋架,再来是挂在墙上的圆盘时钟,紧接着是桌子,挂在墙上的雨伞、钥匙扣。

依然还是三年前的样子,全然没有惊动过半分。

就像是那从前几千个日夜里,她放学归来推开家门,家中寂寥无声的情景没有丝毫的区别。

爸爸呢?

桑渴朝着里屋叫:“爸爸!”

没有人应答。

就连厨房里的水龙头都不再滴水了。

屋子里很安静。

像是死了人一般的寂静。

应该又是出去送货了吧。

他可真辛苦啊。

桑渴的脑袋一瞬间垂了下去,蔫了,没力气支撑了。

盯着脚尖,她觉得自己不孝。

端端呢?

嗯,也跟着去了。

因为怕爸爸一个人路上孤单。

为什么爸爸会觉得孤单,而桑渴却一点儿都不怕孤单呢?

因为她有好多好多小伙伴。

那会儿,小时候,十来岁的她怎么说来着?

爸爸马上就要出门了,她抱着端端从卧室里腾腾跑出来,拦住他对他说,爸爸你把端端也带着吧!小渴一个人在家没事的,不孤单的,小渴有很多很多人喜欢的!

穿着白色的小背心,梳着精神秀气的羊角辫儿。

爸爸帮她绑的。

小脸蛋儿白净净的。

她蹦蹦跳跳,努力将端端往他的车子里面塞,在爸爸心疼无奈的眼神中,站在车窗下边,将沾满灰土的右脚偷偷朝身后遮掩。

——

嗯。

小渴不孤单,那小狗就给爸爸好了。

小狗是爸爸捡的,小狗跟爸爸最亲了。

...

可是....

现在桑渴想告诉爸爸,她没有小伙伴了,她跟小伙伴绝交了,小渴觉得孤单了。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泪水在逼仄的眼眶里打着转。

她掏出手机给爸爸打电话。

接啊,接通啊...

但是电话里每次都只是一个阿姨的声音。

她声音冷冰冰的,她说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

*

夜晚。

桑渴蜷缩在沙发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看了整整一宿。

她不再想爸爸了,转而开始怀念起那个老人。

虔诚的教徒,博爱的长辈,做的一手好菜。

可是她不能够理解,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有勇气吊在上面,因为上去了就下不来了。

只有去,没有来。

究竟她经历了什么?要那样对待自己。

第二天是就是她的冥诞,桑渴本以为提前一天回来不会有人发现,但还是被抓到了。

那个人居然也会登上那辆大巴车。

她没想过。

从未想过。

别来招惹我了。

凶手。

害死端端的凶手。

不想了,都是过去了。

桑渴捂住有些疼的头。

想兰婆吧。

想那个只有去没有来的人。

她是一个很考究的老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尽善尽美。

但是桑渴想跟她道歉。

对不起,小渴做不到尽善尽美。

到死都不能够。

眼泪哭干了,哭不出来了。

*

屋内黑漆漆的,没有亮灯。

而窗外,青年似幽灵一般地缩在楼道里,他也这样和衣坐了一宿。

腿横占了三层楼梯,墙角落里依然盘织着蛛网,有蚂蚁成群搬运口粮。

他戒烟了。

唇瓣冻脱了色,裴行端掏出许久未带的十字架,他虔诚地吻了吻。

就当是最后一次。

他眉目肃冰。

这一夜过后,桑渴,我放手,我放你走。

*

隔天去到墓园,弯弯绕绕,桑渴还是迷了路。

因为这是三年后她第一次去寻找兰婆埋葬的地方。

她什么也没拿,什么也没带,孤身一人兜兜转转,在重重亡灵之间,她终于找到了那块石碑。

死去的老太运气很好,她信奉基督,周围一圈埋葬的也全是基督徒。

后人不需要焚香不需要画圈,也不需要跪拜。

只需要追思就好。

但是桑渴觉得血液很冷,就快要凝固。

——

时间倒退回数月前的惠利书店,她有幸在书架深处找到本来自一位虔诚基督徒的手稿。

书店里同样坐着一位老太,是名阚姓的老人家。

书页随着桑渴手腕的离去,哗啦啦翻回五分钟前看的内容。

她那时茫然地抓住阚老太的袖口,将她当做了那个人,天真执拗地问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阚老太正在给孙女织着毛衣,什么都不知道,只本能的替那个素未谋面的人回:为了解脱。

解脱吗?

可不会是解脱,绝不会是解脱——

基督徒的解脱,绝不至此。

因为无论是信徒的书、还时《圣经》上都明晃晃地写道:

“上帝有十条诫命,第六诫命定[不可杀人]

基督徒在任何情境下都不能自杀,绝不能够。”

“自杀就是剥夺了自己重新与上帝和好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