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建南将自己当日追杀厉无相的事如实说了一遍:“末将当时被蝙蝠围攻,眼见厉无相要逃放了三箭,因被蝙蝠伤了眼睛并未看清是否射中厉无相。后来援军赶到发现厉无相身中两箭而亡,郭元帅给末将记了头功。但末将眼能视物后,发现那日亲兵捡回来的箭有四只,末将同元帅提过此事,元帅言末将许是记错了那日射出的箭数。可末将当真只射了三支箭。”

听完这番话,萧珏也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问:“那日追杀厉无相的只有你一人?”

叶建南点头。

这凭空多出来一支箭,委实就离奇了。

最终他道:“不管多没多那只箭,你都射杀了厉无相,这军功你并未冒领。”

叶建南还是没起身。

萧珏挑眉:“还有何事?”

叶建南道:“末将自请前往雁门关守关。”

萧珏眼中的意外愈多了些,他问:“想好了?”

叶建南点头:“想好了。”

萧珏唇角似乎弯了弯:“准奏。”

叶夫人得知叶建南当了个从三品的官,那是乐得做梦都给笑醒。

如今说亲的媒婆快把叶家门槛都给踏破了,叶夫人收到的各类请帖也空前绝后的多。她还没在贵妇们跟前神气够,突然就得知叶建南入秋后又要前往雁门关守关,叶夫人自是不想让儿子再去关外,叶家又是一片鸡飞狗跳。

叶夫人拧不过叶建南,又告状告到太后和叶卿跟前来了,不过这次叶卿和太后奇迹般的统一了战线,她们都觉得叶建南既然志在疆场,在关外历练两年也好。毕竟这天底下哪有什么都不干就免费领的肥缺。

被太后斥了一顿,叶夫人索性转移注意力,一心扑在给叶建南娶亲上,寻思着儿子是留不住了,孙子总得给她留下一个。

*

作为萧珏的身边的总管太监,安福近来日子不怎么好过。

因为萧珏自从回宫以后,叶卿晚上就没让他进过寝殿的大门,理由是叶卿觉得自己胖了,不想让萧珏看到自己发胖的样子。所以萧珏被迫歇在了偏殿里,当主子的满腔怒火没处发,身边伺候的人就遭殃了。

安福也机灵,觉着叶卿平时吃饭都是跟萧珏同桌的,不让萧珏进房,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他是宫里的老人,权势也大,想要跟昭阳宫的下人打听些关于叶卿的消息还是容易的。很快就打听出来萧珏出征的日子里,叶卿都有哪些不顺心的事。

他跟紫竹相熟,最先问的就是紫竹,紫竹想了想叶卿这些日子里最反常的举动,道:“前些日子娘娘脾虚,想吃枇杷太后娘娘没许,后来做梦都给馋哭了。”

安福把这事告诉萧珏的时候,萧珏很是纳闷:“还能被几颗枇杷给馋哭了?”

安福点头哈腰道:“奴才也是听娘娘身边伺候的紫竹说的。”

于是第二天内务府就送了几大箩筐的枇杷到昭阳宫。

叶卿站在寝殿门口,看到萧珏手里还端着一盘枇杷站在箩筐跟前,想起自己那夜闹的笑话,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萧珏还一脸纯良道:“听说你想吃枇杷……”

“砰!”

叶卿寝宫的大门无情合上。

萧珏扫了一眼抱着拂尘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安福,安福赶紧自打两巴掌:“都是奴才蠢笨,奴才出的馊主意!”

这夜萧珏躺在偏殿的床上辗转反侧,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从收到叶卿的回信,听说孩子会胎动了,就尽全力缩短战期,追着西羌蛮子往死里打。就为了能早些回来见她,如今叶卿竟然连房都不让他进了。

他干躺了半响,一想到心心念念的人跟他只有一墙之隔,他却抱不到也摸不到,就烦躁得想杀人。

最终恶胆边生,他在半夜做贼似的潜入了叶卿的寝殿。

外间两个守夜的小宫女在打盹,里间的大床上,叶卿盖着一床薄被呼吸绵长。

屋角留了一盏灯,所以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叶卿的睡颜。

叶卿没胖多少,就是肚子太大了,她平日里穿的衣服又都是宽松的,看起来臃肿罢了。

一张小脸倒是又恢复了之前的婴儿肥,粉雕玉琢,真跟个孩子似的,叫人看着就想上手捏捏。

萧珏打算躺到叶卿边上的时候,才发现了不对劲儿。

床上那东一只西一只、以各种姿势躺着的,是叶卿养的那窝猫?

因为一只花猫压到了被子,萧珏想掀开薄被摸摸叶卿的肚子都没敢动手。

他瞧着叶卿恬静的睡颜,不解气在她唇上啃了两口:“你不让朕回房是想跟这些猫睡?”

叶卿吃痛拍开他的脸,却也没醒,只半梦半梦间听见一句“你不让朕回房”。

她吸了吸秀气的鼻子,嘴里咕隆着什么,一张小脸皱巴巴的,怎么看怎么委屈。

萧珏凑近了几分,只听见她咕隆“回信”什么的。

因为叶卿是侧躺着的姿势,萧珏眼尖发现她手下压着一封信纸。

他轻手轻脚取了出来,打开一看发现是自己之前写的那封家书。

萧珏心底一软,他突然就知道她在别扭些什么了。

她恼自己没再给她回信。

他真是不知怎么心疼这个小傻子,俯身在她脸颊上吻了吻,“对不起,阿卿……”

孕妇起夜频繁,叶卿内急想去净房,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跟前立着一个黑影,吓得她一双大眼瞪得溜圆。

看清是萧珏才松了一口气,不过马上又凶巴巴吼道:“谁准你进来的!”

瞧见他手上拿着那封信纸,叶卿更是又羞又恼,不知是急得还是委屈的,眼眶都隐隐发红了。

萧珏心口软得一塌糊涂,又在她眼睑上吻了吻:“不是朕不给你回信,朕是不知道该回什么,才想着干脆早些结束战事,回来见你。”

他不是个会解释的人,搜肠刮肚,想说些叫她开心的话,但话一出口,自己都不知说了些什么:“从知道朕要出征,你就没露过一个笑脸。朕走的前一晚,你借口起夜,出去偷偷哭了好久,你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你不知道自己一双眼都是肿的……”

萧珏有些说不下去了,坐在床沿上,单手抱着她,一下一下轻拍着她后背:“那时候朕想着,只要你开口让朕不去关外,朕就不去了。但一直到天明,你都没开口。阿卿也长大了,知道皇室的担子不好挑。你说不来送我,后来又跑去东城门,傻不傻?”

他低低叹息一声:“朕当时真想把你一并带去关外算了,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有分毫闪失。但朕不敢冒险,你怀着身孕,留在京中才是最安全的。暗卫来信说你每天郁郁寡欢,朕怕你把自己闷坏了,才让李太傅把那些奏章拿给你批……”

这句话说完萧珏就挨了一锤。

叶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让我批那么多!”

萧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是朕考虑不周,叫你受累了。”

每次让李太傅送多少去,他都是盘算好的,一开始送那么多周章到昭阳宫,纯粹是想让分散叶卿的注意力,免得她胡思乱想。

后面她情绪稳定了,还会逮着空溜猫看话本,他让李太傅送去的周章就少了。

“你啊,自从有孕后就跟个哭包似的。”萧珏帮叶卿擦干眼泪,又刮了一下她鼻子:“暗卫说你收到信的那晚,就整宿没睡。朕怕你收到信徒增感伤,还不如早日班师回朝见你。”

可能孕妇本身情绪比较敏感,叶卿这隐晦的别扭和心结就这么被萧珏解开,她也知道自己有些矫情了,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干脆把整颗脑袋都埋进萧珏怀里:“我不管,你个闷嘴葫芦,你得写一百封情书赔我!”

“好。”一口应下后,萧珏才觉着不对劲:“情书是什么?”

叶卿给他解释:“就是写夸我,想我的信。”

萧珏回过味来:“那不就是情诗么?”

叶卿挠挠后脑勺,觉得让这家伙给她写一百首情诗也行,隧点头:“写诗也要一百首。”

萧珏这辈子执笔批得最多的就是奏章,早年写诗也是在雁门关有感而发作下的,叫他写那些吟风弄月的情爱诗篇,委实是为难他,往往得冥思苦想三五天才能作出一首。

叶卿收到后,倒是喜滋滋的收起来,还说要攒起来等老了再拿出来看,告诉孙子们,当年他们祖父就是这么把祖母给哄到手的。

萧珏打趣:“你这胎都还没生下来,就想着抱孙子了?”

叶卿瞪他一眼:“总有那么一天不是?”

萧珏失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倒是真盼着那么一天了。这情诗,他一写就是一辈子,早超过了一百首,后来叶卿宫里的笼箱都装不下,不过这是后话。

六月底的时候,叶卿诞下一名男婴,取名萧景行。萧珏第二日就在朝会上封了嫡长子为太子,百官朝贺。

天子虽没有遣散后宫,但大臣们心底都门清,宫里那些妃嫔一个个都跟花瓶物件没甚区别。虽说叶尚书中风之症一直不见好,如今在家养老,但叶家如今有叶建南撑着,他年纪轻轻就坐到从三品的官职上,叶家将来也只会蒸蒸日上。

有大臣觉得叶家这还是借了皇后的势,也想送自家女儿进宫,只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帝王就撤销了三年一度的选秀。朝臣们倒是想抗议,可萧珏手段一贯的雷厉风行,闹得最凶的太原王家,不仅被查出贪墨,还牵连出数十桩强抢民女的命案,王家上下全都锒铛入狱。

这一波杀鸡儆猴,果然让朝臣们闭上了嘴。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们中有的在朝为官数十载,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干净的底子。皇帝不追究便罢了,真要追究起来,个个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聪明些的,看出来萧珏这摆明了是想独宠叶氏皇后,上赶着给萧珏塞女人,不触他霉头才怪。反正储君已经有了,他们也犯不上咸吃萝卜淡操心,后宫有多少人,谁得宠谁不得宠,那都是帝王的家务事。为官之道在于忠君为民,又不在裙带关系上。

叶卿听说萧珏废了选秀制,还很是吃了一惊。彼时她正在内殿给孩子喂奶,萧珏在外间看奏章,叶卿感慨:“你废除选秀,我这善妒的名声怕是跑不了了。”

萧珏一挑眉头:“宫里还有几个喘气的妃嫔呢,你怎么就善妒了?”

叶卿失笑,嘴上说着不想搭理他,可心底还是暖暖的。当日太后同她说的那些话,他看似只醋了一回,可却是往心上去了的,不然也不会废除选秀。

萧珏以为叶卿在生闷气,放下奏章进往内殿走来,调笑道:“而今是你夫君我当政,将来也是咱们儿子治理这天下,再往下也还有你孙子,哪个史官敢写你半句不好的话?”

叶卿嗔他一眼:“油嘴滑舌。”

却见他一手掀着珠帘,两眼发直望着这边。

意识到自己还在给孩子喂奶,叶卿嫩脸暴红,赶紧斥道:“你过来作甚,快出去!”

萧珏狼狈转过身,身后珠帘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心跳比这珠帘的响声还乱。

想到刚才看到的画面,他鼻头还是有些发热,“不是有好几个奶娘么?你怎么还亲自喂。”

“我自己儿子,我想自己喂喂不成么。”叶卿脸上的红晕还没退下去,她又是尴尬又是羞恼:“你问的都是些什么话!”

她这边刚抱怨完,抬起头就见萧珏不知何时又转了过来,他鼻下挂着一抹可疑的红:“难怪你昨夜说涨奶……”

“萧珏!!!”

皇后寝宫里传出这样直呼帝王名讳的大吼,宫人们已是见怪不怪。

……

叶卿本以为太后听说了萧珏废除选秀的事,可能会数落自己两句,但她这天带着孩子去请安的时候,太后压根就没提这事。

孩子乳名叫十五,也是萧珏取的,原因是叶卿在八月十五那天晚上诊出喜脉的。叶卿一度怀疑萧珏就是懒得取名字了。

十五很会讨太后欢心,有时候哭起来叶卿都哄不住,但太后一抱,他准不哭。因为这个,太后一直把十五当眼珠子疼。

叶卿以为太后还不知道萧珏废除选秀制的事,想着挨骂反正是早晚的事,就主动给太后说了,但太后逗着小十五头都没抬,只道:“你啊,真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他都为你做到这份上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太后的回答叫叶卿大为诧异:“母后不怪儿臣?”

太后嗔她一眼:“哀家怪你什么?能拴住皇帝的心,是你自己的本事。卿姐儿,你且记着,哪怕是在皇家,但这日子也是自己过的。他是这天下的皇,也是你的夫。”

姑侄难得说些推心置腹的话,叶卿叹道:“母后说的儿臣都明白,只是儿臣也担心陛下在朝堂上难做。”

太后望着叶卿,眼神里含了太多不可言说,最后只道:“不管难不难做,他都为你做到了。你体贴他是好事,但他这般大费周章无非是想博你一个安心,你高兴了,他才觉着值得。男人呐,有时候就跟个孩子似的,也想要人哄着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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