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道县以北。

一道宏阔河流横亘于前,白色河水滔滔流淌,奔腾不息。

辰时。

逃奔了一夜的陆北一脸疲惫之色,握着赤霄剑的手上,也被山野荆棘划出一道道口子。

他不敢走官道,一路拣些无人经过的山野小道行走。

心中但有惊悸之感,就会如秋蝉一般静静蛰伏起来。

秋风未动蝉先觉,惊慌失措到几时。

陆北心中升起一分悲愤,但也无可奈何。

转而无心多思,目光逡巡,寻觅船只渡河。

一只乌舟停靠在渡口旁的大树下,一个戴着斗笠的灰衣老者,面目沧桑,举着黝黑的烟袋,吧唧吧唧地抽着旱烟。

雨雾渐落,朦胧苍茫。

陆北再不犹豫,来到老者近前。

沉声道:“船家,现在开船么。”

闻声,灰衣老者转过脸来,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站起身来,放下烟袋。

也不废话,直接道:“公子,随叫随走。”

陆北心中稍定,付了银钱。抬步上了乌蓬船,走进了船舱。

灰衣老者拿起竹篙,肩膀微沉,乌蓬船远远向对岸渡去。

韩湘子家。

汉钟离和铁拐李坐在正屋,各自神情阴沉地掐指算去。

身前不远处坐着满腹疑惑的韩湘子。

眼前二仙昨夜冒雨出去,回来之后,都是面露不虞之色。

他尚不知何故。

不过,韩湘子此时心头也是惊异不定,他隐隐感觉昨夜好似发生了一件,对自己极为重要的事情。

就在韩湘子坐立不安,心中苦思无获的时候。

汉钟离摇摇头,叹口气道:“贫道没有算到,不知李道兄那里如何。”

铁拐李放下手指,睁开闭起的眼眸,冷声道:“毫无头绪,看来只能等吕道友到来,我等三人布下天地人三才之阵,再行卜算了。彼时,就算此子拥有后天灵宝,也难以躲过卜算。”

汉钟离沉声道:“已经与吕道友传信了,以其太乙剑遁之快,从终南山到此地,估计也就在三四个时辰。”

闻听此言,铁拐李放下心中升起的那一抹担忧。

终南山。

常年云雾缭绕,古峰秀丽,山峻清幽,林木参天。

吕纯阳一袭青色道袍,负手迎风,站在鹤岭山顶的一块大青石上。

下面不远处,毕恭毕敬地侍奉着终南一脉嫡传弟子……刘海。

吕纯阳转过脸来,沉声道:“刘海,为师应你两位师伯之邀,往湘南一行。这一些时日你要留在洞天,好好修炼,万万不可懈怠。”

刘海眼底快速闪过一丝喜色,恭谨道:“弟子醒得。”

见自家嫡传弟子聪敏伶俐,身上清光莹然,显然已有了一身不俗的道行。

吕纯阳心底也多了一丝得意。

不过仍是谆谆教诲道:“长生之途,道阻且长。你要时时躬身自醒。还有……没事少去长安城。”

吕纯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就是一皱,叮嘱了一句。

刘海身躯一颤,眼眸微动,连连称是。

吕纯阳见事情交代完毕,化作一道白色剑光,消失在天际。

刘海搽了搽额头悄然沁出的一层细汗。

心中疑惑道,这师尊如何知道自己经常去长安城的月茗楼的。

零陵县。

未时。

陆北弃舟上马,向北疾奔,扬起一路烟尘。

见前方一座山岭,险峻无比,林密幽幽。陆北翻身下马,左手牵着马缰,右手执剑,神色冷漠地向山中而去。

云头之上。

吕纯阳脚踩火龙纯阳剑,此时面容上疑惑不已。

先前的传音符箓中,钟李二人也没有细说其中缘故。只说事关二人真仙之事,让他迅速赶来。

原来吕纯**器深厚,对这真仙境界,可谓踌躇满志,些许气数波动,完全影响不到其分毫。

说句不客气的话,八仙之中,无论是修为进境,还是底蕴上限,都当以纯阳真人为最。

此时吕纯阳压下浮起的疑窦,心中低声道,到了目的地,一问便知。

念及此处,不再深思,脚下遁光加快。

零陵县。

一座无名山中。

一个面相稀奇,仪容秀丽的老者,足踏草履,手持一根布幡,神情沉静地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之中。

老者看了看逐渐昏暗的天色,苦笑一声,神情无奈道:“九疑之事,就此作罢。”

约莫过一会儿,老者将要拨开一道犹自滴着水珠的枝叶,准备向山下行去。

猛然枝叶无风自动,晶莹水珠落地,滴答滴答。

老者抬头望去。

双目湛然,幽奇难测。

嘴角默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之色,喃喃道:“我当是谁如此风雷疾掣,原来是人教弟子。”

不知想到了什么,老者嘴角不屑之意更浓。

夜。

雨落如注。

陆北牵着马匹,借着微弱的光线,丛林中一个破庙跳入眼帘。

陆北心中大喜,提剑向前而去。

拴好马匹,步入其中,神色就是一怔。

一堆木柴冒着缭绕升腾的湿气,红红地燃着篝火。

一个面相古奇,仪容秀丽的老者,左手持着一道布幡,右手掌中握着一根细长木棍,神情百无聊赖地轻捣着火堆。

陆北拱手凝声道:“这位先生,陆某这厢有礼了。”

老者抬起头来,冲陆北微笑着点了点头。

缓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小友大可不必多礼。”

其人声音浑厚中透着一股洒脱之意。

陆北也不多言,抬步过去,在老者对面抱了一团干草,径直坐下。

一老一少,围着篝火,望着红彤彤的火光,沉默不语。

宛若打着一道闭口禅。

外间山雨哗啦,林叶飒簌。

庙内干柴噼啪,火光摇曳。

老者往陆北右手所执的那柄赤霄剑,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心中一惊,继而化作长叹。

心道,天机缘法,果真是可测不可求。

心绪稍定,却是当先出言问道:“小友,自何处而来,又望何处而去呐。”

外间冷风袭来,陆北心头就是一凛。

盖因老者第一句自何处而来,分明……不是一个问句。

陆北细细向眼前此时冲自己正笑意涟涟的老者打量而去。最终,目光停留在其人左手抱着的一道布幡上。

布幡白底黑字,微微皱卷。然而……

恩。

【开谈风雨迅,下笔鬼神惊。】

陆北拱手道:“陆某实不知望何处而去,先生可有一言教我。”

老者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小友既然一路往北而行,又何必多此一问。”

陆北目光微滞,沉声道:“北方吉凶何言。”

老者手捋颌下三缕美髯,笑道:“陆小友,名字既有一北字,自然是吉非凶。”

此言一出,陆北目光冷峻,身形挺拔如松,右手已然握紧了掌中宝剑。

涩声道:“先生,何以知晓。”

老者笑了笑,也不回答,低头拿起木棍,将眼前干柴挑挑,篝火更为明亮。

晕黄光芒映照之下,其人秀丽仪容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闲适和淡然。

“先生莫怪,是陆北鲁莽了。”

陆北手掌微松,目光幽远宁静。

老者不以为意地笑道:“小友,有古之剑客遗风,不知所配之剑,可有古之名剑锐利无匹。”

呼。

长剑横于胸前,缓缓出鞘,剑锋凌厉明烈,篝火光芒恍若为之微微一暗。

陆北凝声道:“先生,一观便知。”

老者眼眸微微一闪,也没有去接剑,叹道:“小友,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陆北目露疑惑之色,实在对眼前老者这句没头没尾的迟来之言,摸不着任何头绪。

蹭。

还剑入鞘。

正色拱手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老者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语气随意道:“高名谈不上,贫道袁守城。”

恩?

……袁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