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你师兄,把信交给他。他知道怎么做。”

于吉将信交给一个道童。小道士出门有些困惑地看着里头趴着睡觉左慈,到临走时还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同样是世外高人,怎么自家师父和乌角先生举止差别就这么大?这信是给谁人?要辗转他师兄手里,再送出?蔡威?到底何方神圣?不会也是位性格诡异的得道高人吧?

蔡威当然不是什么性格诡异的得道高人?实际上在小道士拿着信脑筋打转的琢磨收信人是啥神圣的时候,这位被揣摩的小爷正神情惬意,意态闲适地跟人在庐江一所不太起眼儿的酒楼包厢里喝茶聊天。包厢外萧图倚墙而立,看似随即,实则警惕地扫着身周的动静,耳朵也没放过包厢里的谈话。

包厢里蔡威动作随意地为对面人斟上半杯茶,拿手背推给人:“陆兄尝尝看?自家配的药茶,明目清火。”

被他称为陆兄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面相清秀,气质儒雅,一身月白色儒生装扮让整个人显得格外斯文。此时见蔡威推过来杯子,偏头看了看,拿起后并没有立刻饮下而是平静地看着蔡威说道:“议对饮茶一事并未有特别造诣,蔡兄这好茶到了议这里难免会暴殄天物。所以,蔡兄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

蔡威挑挑眉,低头轻笑了一声:“陆兄倒是直接的很?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找你一定有话要说呢?”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蔡兄跟陆议相识结交半个月,这其中可不光只是性情相投。议在想:到底是什么能让蔡兄甘冒奇险,前来江东?要知道蔡兄的上峰(指黄祖)可是孙伯符的杀父仇人。蔡兄这么无所遮拦地与议结交,就不怕议去揭发领功?”

蔡威端起杯子毫不在意地问道:“陆兄会吗?我家将军与孙将军之间是有杀父之仇不假,但似乎陆兄和他们孙家也不是那么融洽吧?蔡威若是没记错,令祖亡故好像与孙将军脱不了干系。”

陆议面色微变,只手下微微顿了顿:“蔡兄此言诛心。若传将出去,陆某上下一门恐怕皆无安生之日。”

蔡威眨眨眼,轻咳一声:“那倒是蔡威的不是了。也罢,今日既然说到这里,威就跟陆兄坦言相告。”蔡威说着向前倾了倾身子,看着陆议说道,“陆兄文武双全,德才兼备。若因家世困于庐江而不得重用实在是可惜一身才华。所以威想请陆兄跟我一道回荆州,一展所长。”

陆议呼吸滞了滞,手中茶杯也微微握紧,垂着眸想了想说道:“恕我直言:蔡兄主公刘荆州虽才学不凡,能纳贤惜民,但其为人守成固封,性多疑忌,恐非明主。且议家在庐江。孙伯符对江东世族一向铁血强硬,若议离去就荆州,他年荆州与江东若有战事,恐家中族人遭议连累,得无辜之祸。”

蔡威挑挑眉:“刘荆州确实守成之辈。但威可没说此行是为景升公来招揽人才。事实上,威此来,是为私心。袁公路称帝不得天时,最多三年必为人所败。袁公路兵败以后天下格局如何,大致也可推测。江东孙氏必然崛起,许都曹家愈发稳固,荆州亦会更加强盛。然荆州内部如何,却只有身在局中才能知道。故而蔡威请陆兄出山,为蔡威今后在荆州事上指点迷津。”

陆议皱着眉,没有说话。

蔡威眯起眼睛,声音带着怂恿蛊惑,低沉舒缓地在一旁轻声道:“孙伯符是个人才,可惜对世家顾忌颇多,打压太重。陆兄若留在江东,恐怕在孙伯符有生之年是难得被重用了。大丈夫当心怀天下,时值乱世,正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机,陆兄当真就甘心一身才华这般埋没?陆家江东望族,名噪一时,如今人丁调零,迫得陆兄十二岁就不得不掌家撑门。陆兄若在江东不得出仕,又顾念家族,困守一地,陆家门庭败落指日可见了。”

陆议微低着头轻笑一声转看向蔡威:“看不出蔡兄除了目光长远,还是个巧口犀辩的人。听你这么说,议想不动心都难。只是有一天议不甚明白:既然蔡兄看出刘景升守成之人,为何还要在他帐下停留?蔡兄适才说陆议须出仕才能保家门不倒,但议若是投了荆州不是以幕宾身份为蔡兄效力吗?荆州景升公谨慎兵事,轻易不起战事,议人到荆州不一样是闲置无用?”

蔡威摇摇头,收起刚才的语气正色道:“我向你保证:幕宾之职只是暂时。”

陆议眯起眼睛,定定地打量了蔡威许久,像是在考虑什么,又像是猜测什么一样,拿一只手轻轻地瞧着桌案。末了缓缓地端起茶杯饮尽对蔡威道:“蔡兄今日所言之事,陆某一时还难以决断,容陆某回去斟酌安排一番,明日此时给蔡兄答复。”

话落陆议站起身,在蔡威要起身相送时给蔡威做了个留步的手势:“蔡兄还是别出去了。庐江虽说离襄阳不仅,但蔡兄面相太过出挑,难保有人曾见过知道蔡兄身份,所以蔡兄还是小心为妙。”

蔡威顿住身子,冲着门外喊了萧图送客。自己则站到窗户边凝眉看着萧图送陆议出门走远。

等萧图上来以后,蔡威回过身问道:“阿图,你刚才送人下去,他可有跟你说什么?”

萧图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的。陆公子只随口问了句药茶是谁弄的。我说是青衿姑娘弄的。然后他又问青衿是谁?我说是公子身边的大夫。他就只点点头,没再问了。”

蔡威看着萧图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估计是他把青衿当成我的什么人了,不好意思再多问。”

萧图眼角抽了抽,瘪嘴嘟囔:“青衿将来是我媳妇儿,公子说过只要我能让她点头就同意我们婚事。”

蔡威看着窗外打哈哈:“啊?我说过吗?哦,我记不清了。不过,阿图,我记得青衿好像还没点头吧。”

萧图闻言脸一黑,显然是被戳到痛脚,闷声闷气地说:“不用公子挂心,反正她早晚会点头的。公子还是操心怎么把陆公子请到吧。哎,我就不明白了,咱干吗非得在他身上耗半个月时间?不瞒公子,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萧图是没看出他特别在哪里了。”

蔡威趴靠着窗台:“阿图,若是让你十二岁的时候出任家主,撑起整个家族,你能做到吗?十二岁呀?当年我十二岁的时候正在为了婚事出走,跟家里出来找人的人捉迷藏呢。屏开那些杂七杂八的纷杂,我自问若是我处在他的位置,我未必比他做的更好。”

萧图不以为然地摇头,但却出奇地没有出声反驳:蔡威的十二岁是他们离开颍川一路南下的一年。那一年的经历对他们来说绝对能算终身难忘。那一年他们失去了很多东西,包括一路同来的兄弟姐妹。萧图记得出颍川时跟着离开的有七个女孩,到头来却只剩下了红袖,青衿两个,红袖如今还呆在益州帮孝直,数来数去,这硕果仅存的就只有他们家青衿了。

萧图神思恍惚地想了一会儿,回过神看到蔡威还趴在窗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窗下。萧图不由好奇,向前几步探头一看:嚯,下面竟然有人在打架。而且打架这双方还满招眼:一边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边是身材纤巧的姑娘。钢刀对软鞭,姑娘竟然不落下风,显然是个身手不逊红袖的女中豪杰。

“公子,这是为什么打起来?”

蔡威脸都不转,直接摇头摸着下巴回答:“不知道。我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开打了。啧,这姑娘有点儿意思哈。”

萧图眼睛一亮,激动地挨到蔡威身边探着半个身子往下细瞧:哎哟,这可不得了!这是这些年公子头一个赞有意思的姑娘!以他对公子的了解,搞不好就是他要动心思的前兆。想想他曾说过的主母标准:绝对不要菟丝花。嗯,这姑娘能打能跳,不是菟丝花!符合标准!有戏!

萧图跟抽鸡爪风一样卡巴这眼睛仔细看着场中姑娘:很漂亮的一个人儿,明媚精巧的五官,张扬飒爽的气质。眉如弦月,眼睛灵动。目光坚毅,嘴唇紧抿。看上去很符合公子梦中情人的形象。连这辗转腾挪的身子都别具魅力。等等,正感慨间,萧图眼睛忽然定格到一旁几个侍女打扮的人身上:她们身上居然佩刀!其中一个手里正捧张制作精良的玉弓,眼神儿一刻不离地盯着场中局势。

萧图瞧这情形只觉得一阵头疼,拜他掌握的那些乱七八糟情报所赐,他已经猜出这姑娘身份了。

“公子,这位好像是……乌程侯孙策的妹妹。”萧图有些为难地开口:怎么说好像公子和她都不像是能有啥结果的样子,还是早说早打消吧。可惜蔡威好像没听出萧图的为难,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顺着话茬问道:“那她叫什么?”

萧图一愣,低下头不太自然地说:“这个……公子,她只是……咱们探孙伯符情况的时候……顺带打听到的。至于人家姑娘的闺名是什么……咱们也没那个必要打探不是?”

蔡威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萧图,把萧图盯的后背发毛,眼睛一个劲儿地瞅地面,好像那上面忽然长出一朵花来。

“算了,不为难你了。以后有机会,我自己去会会这姑娘。这丫头应该会使弓吧?我很好奇,她能把箭射到什么程度。”

萧图抿着嘴没有吱声,心里暗暗祈祷道:陆公子,你可一定要尽快给我家公子答复啊!不管你去不去荆州,赶紧来给信儿以后,我们好尽快离开,不然在待几天公子非惹事不可!话说这孙家姑娘也太勇悍了,怎么前脚她哥打下庐江,后脚她自己一个人就跑来这里了?孙家那当哥的眼睛都是坏的吗?这么漂亮的妹子放出来,不是纯粹招人惹事吗?

好在蔡威脑子不算迷糊,人也不是那种见了漂亮姑娘走不动道儿的。在趴在窗台上看了一会儿以后就缩回身子坐在桌案前微扣着茶杯思考问题去了。萧图见状略松口气:连打架结果都没看,看样子是不用太过担心的。公子应该没他想的那么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