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白活了三十年,一直优秀,一直出类拔萃,他总能让自己成为人群中的骄子,成为闪亮的聚焦点。

他有他的梦想,他的梦想蓝图里,有一个女人,贯穿始终,是他的精神支柱,更是他奋斗的动力。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习以为常的正常生活,会一再的被打破撄:

婚姻自主权被剥夺,没关系,他努力努力,只要自己足够强大,时来必运转。

他被人视为负心汉,没关系,他忍一忍,总会有沉冤得雪的一天。

他不得不离她远远的,不能关心,不能守护,不能爱她,没关系,时候到了,他们终还可以破镜重圆……

对的,破镜重圆,一直就是他奋斗的最终目标。

可是,她嫁了,他残了,方向没了,一切意义,不复存在了……

从来没遭遇过挫折的他,这一次真的是踢到铁板了偿。

这女孩子说的没错:浑浑噩噩这么些日子,他一直在麻痹自己——沉迷过去,与现在的他来说,是唯一的止痛剂。

可它治表不治根。

特别是在苏锦来过之后,他的痛苦,没有减轻,反在与日据增……

可他不知道要如何去止痛。

心,就像被架在火上烤。

面对自己破烂的身子,他不知道出路在哪里,看着电脑里过去的自己,过去的爱情,它只能让自己痛得无法呼吸。

他的意识,一直是糊里糊涂的,像在梦里,又就像在现实里……

这一刻,两盆水,数句话,竟有醍醐灌顶之效。

他羞愧红脸的同时,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反省起这些日子的灰心丧志。

是啊,身残又如何,心残了,才可悲。

一个人,如果没了追求未来的勇气,就等于死了——他就甘心,就这么让自己死了吗?

不甘的。

他闭了一下眼,又抹了一手水。

如果他的生命里,没了苏锦,至少,他应该为爷爷奶奶保重——让白发之人为自己操碎心肠,苏暮白,这是你该进的孝心吗?

不!

不该的!

苏锦说的其实都对:“就算你坐在轮椅上,你依旧是最出色的那个。只要你愿意……”

是的,只要他愿意,他还是能做到最出色的。

只不过,在听闻苏锦另嫁,在自己发生车祸之后,他失去了动力和勇气。

原来,说到底,他再如何出色,如何坚强,骨子里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面对人生巨变,会彷徨,会害怕,会不知如何是好,会鸵鸟的龟缩……

“小锦呢……”

沉默半天,他终于开口。

再睁开眼,眸光澄亮了,声音也低柔了,不再怒发冲冠,而变得冷静异常。

这样一个转变,让萧璟欢一怔,意外极了。

“靳恒远也来了吧!”

他再一问。

“呃……都来了。”

她心想:这是怎么一个情况。

“麻烦你去把陈特护叫进来收拾一下,我……需要整理整理。”

现在的他,一身狼狈,太不合适见客人了。

特别是见靳恒远。

他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输了一切。

“你……想通了?”

萧璟欢歪着头打量着。

这么快就想通了?

是她本事大吗?

“不是你本事大!”

靠,这人能读心吗?

“是我自己想清楚了。”

有些心结,不是别人说一说大道理就能说得通的,主要还在于自己。

萧璟欢翻了一下眼,这男人,真能气她。

不过,能这么快就想明白,至少说明他还有得救。

“你等着。我去叫。”

她转身,噔噔噔走了出去。

门外头,苏锦早急得直踱步,要不是靳恒远拦着,她早冲进去了——里头两个人都争执起来了,也不知道欢欢做了什么,竟把好脾气的暮白气得怒吼成那样?

“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苏锦和拦着门的靳恒远商量,得来的是,很坚定的摇头。

“耐心等着。”

“恒远……”

“你心慈手软……进去帮不了忙,倒不如由着欢欢闹一闹,有用没用,就权当是活马当死马医……”

“可是……万一欢欢没个轻重呢?”

“他都已经这样了,再严重,你觉得还能怎样?”

好吧!

苏锦只好等着。

终于欢欢也走了出来。

“欢欢,怎么样?”

“大功告成!”

萧璟欢笑眯眯的:

“他想通了!”

“真的?”

苏锦眼睛一亮。

靳恒远斜眼看着。

“那当然,我萧璟欢出马,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不吹白不吹。

这是从哥哥那里学来的。

却接收到了哥哥凉凉的一瞥,连忙收住得意忘形之色,又见嫂子要往里冲,忙拦住:

“嫂子,你不能进,他要找的是特护。”

“我为什么不能进?”

“呃,反正是他要求的。他要梳理一下,现在只见特护。嫂子,你呢,还是先别进了,在我哥面前,咱们都得克制一点,要不然我哥会吃醋……不管你存的是什么样的心思……对吧……”

为了阻止她进去,萧璟欢拿靳恒远大作文章起来。

做哥哥的自是了解妹妹的,想来里头的情况,不太合适让苏锦瞧见吧,靳恒远立刻就把老婆给牵了过来:

“就等等吧!不差这一会儿。男人都是死要面子的。”

好吧,这话多少有点道理。

苏锦勉勉强强点下了头。

*

这一等就等了有一个小时。

正当苏锦觉得自己这是要等不下去了,走道那边,苏暮白坐着轮椅由男特护推了出来,身上已焕然一新,澡洗了,头发清爽了,胡髭剃了,衣服换了……迎面不再是恶臭扑脸,而有一股熟悉的清香飘了过来。

“小陈,房间里麻烦你清理一下了!”

他转头温温的对那特护说。

声音还是那么的哑。

“不麻烦。”

那特护转身进了房间。

苏暮白回过身,看向急步过来站定在面前的苏锦,她脸上皆是不确定;其后,靳恒远单手抄袋,守着,目光带着探索之色;至于那个泼了他满身冷水的丫头,正赖在沙发上,没理这边一下,耳朵里塞了耳机在听音乐。

“暮白。”

苏锦小紧张的叫了一声。

“坐吧,我没事了!放心,我已经想通了,以后不会再自暴自弃了……这段日子,是我犯傻……从今往后,不会了……”

神智很明白,言辞很清楚,除了脸孔比起以前消瘦太多,除了眉目之间,略显疲惫,这一次见面,比起上一回,他的精神状态好太多太多……

“这么说,你是愿意去治病了?”

她满怀欣喜,却问的很小声。

“其实希望不大的。这我心里很清楚,这辈子,如果我想从轮椅上重新站起来,很难了……”

苏暮白说的很冷静。

“再难也得去尝试……”

苏锦急着叫断。

“所以,我会去尝试的。

低头,抚了抚那没多大感觉、正在一步一步枯萎的双腿,他终于决定去正面面对了。

“太好了。你能想开,真是太好了。”

一道明亮的欢喜的光芒,从她眼底爆射出来。

她冲动的上去,抓住了他的手:“暮白,一起去上海吧!恒远给你找了专家,去会诊一下吧!”

苏暮白低头看了一眼那只手,白白净净的手指上,光秃秃的……并没有戴戒指——上一次没有,这一次依旧没有,靳恒远这是什么意思。

他眼神不由得不快的眯了一下,冲靳恒远瞄了过去:

“是吗?还好心的给我找了专家?靳大律师,就不怕我好了,回过头来和你抢女人吗?”

靳恒远立刻感受到了那来自雄性争夺雌性、千古不变的不善。

还没等他反击回去,另一个声音抢着帮起腔来:

“拜托,苏家哥哥,虽然你颜值还不错,能力也不错,虽然你也曾经近水楼台先得月,可问题是,那么多的机会摆在你身边那么多年,你没有好好珍惜,如今错过了,你觉得你还能和我哥抢我嫂吗?你要抢得过,今天,我哥就不可能带着我嫂来了……”

萧璟欢在那里白着眼,一语道破真谛。

苏暮白:“……”

这丫头这张嘴,能不这么刻薄吗?

---题外话---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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