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也没想到这趟出门会捡个厨子回来,屋里基本是原生态的乱。

笔电、平板连着各种数据线摊满了茶几,和吃掉一半的饼干筒、空可乐瓶、咖啡杯争夺地盘,你中有我,牵一下充电线能拽倒一片;换下的睡衣和手绘板丢在沙发上,空调被保持着被踢掉的憋屈形状,一角垂到地板……

周未在内心略一挣扎,觉得没有整理的必要,于是踢掉了拖鞋将自己也丢进垃圾堆里,抱起手绘板仰头:“你说要炖牛腩?”

“四十分钟后开饭。”蒋孝期拎着东西进厨房,怎么都没想到时隔两年多回家是这种开局。

他从橱柜里取出高压锅,双线程操作将牛腩和米饭同时焖起来,再切洗西蓝花掐着时间炒熟出锅,四十分钟充分利用,统筹合理。

周未给游戏里的英雄上色,一时兴起涂了满头白发。

好饿,我等到青丝成雪,四十分钟太漫长了,过去的三万多个四十分钟是怎么活过来的?

“小未去洗手。”蒋孝期像变魔术,呼啦一下摆了满桌的饭菜,还每一道都热气腾腾。

周未的眼眶给熏红了,原来他早被人家抓住了胃,这么好闻的味道,男人的心大概是长在胃里的吧。

他闷头扒饭,牛腩的红汤太烫了,他不想浪费空间吃什么西蓝花,舍得嘴唇一层皮也要多喝两碗。

蒋孝期熟门熟路地从抽屉里翻出一个迷你风扇,打开对着周未的汤吹,这个是买电壁炉赠送的。

周未忘记此时角色应该好奇地看向对方,馋得穿帮在所不惜,把米饭拌进番茄汤里,用勺子舀着吃。

这是多久没吃到饱饭了?蒋孝期看着他瘦出尖的下巴,左右支棱的锁骨,心脏像给人按进牛腩锅里,又酸又烫。

“你爱吃我以后还给你做,吃慢一点,还有你爱吃的西蓝花也多吃一点……”

周未掉进自己帮忙挖的坑里,不情愿叼了两口,里面有去皮的西蓝花茎,蒋记特色出品。

蒋孝期怕他大晚上的吃撑了,后来才跟他抢着吃到几块肉、喝了两口汤、扫光一盘西蓝花。

他事先盛出来一人份晾着,凉了放冰箱,留给周未第二天吃,看这个情形,他不敢现在就告诉他还有余粮。

周未主动去洗碗,蒋孝期不跟他抢,怕他觉得占人便宜挫伤小自尊,以后不许他来做饭。

蒋孝期转了一圈,发现楼上什么都没动,即便是楼下,也仅有沙发茶几这一小块有生命活动迹象,连周未以前住的客卧都是冷清的。

好像他在美国时,只要回到别墅看一眼,就能大致判断出小六在哪里睡过觉、哪里拆过家、看哪不顺眼……蒋孝期觉得周未单单把自己囚在客厅这一小块区域里,连睡觉都是裹了被子缩在沙发上,像个寄人篱下的流浪小动物。

周未不能回周家,因为他的位置上已经放了另外一个人,他是被更正的错误。周家强留给他的地方太挤,挤得连口气都喘不过来,哪怕他躲远了,也还是有人不远万里地挤兑他,看不得他活得痛快。

但他走了,周家会因为失去而痛苦,怨他不念旧情、不知好歹,是可恶的坏小孩。

他也无法去陈家,那是他完全陌生的生活,连父母的脸和声音都是陌生的。他被围观品评,一根根拔掉翎羽变成和他们一样的秃毛鹌鹑,反正那些漂亮羽毛不该属于他,他们掠夺得理所当然,从不关心他会不会疼。

但他不去,陈家会恨他挤走小金又堵不上他们失去他的窟窿,当他嫌贫爱富、不念亲情,是惯坏的假少爷。

天大地大,周未流浪一路,丢盔弃甲,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回到被丢弃的地方,靠着那一两根遮风挡雨的烂木头龃龉独活。

蒋孝期想,我怎么能那么狠心地认为他会过得很好呢?他明明连屋檐下多一点地方都不敢占。

周未从厨房出来,给了他一个“你怎么还不走”的询问眼神,终于拉回了被一锅牛腩崩脱的剧情线。

蒋孝期拉他坐在沙发边的地板上,以前他经常这样给周未讲题,所以现在他也拿了本从客卧找出来的习题册,所有题目都是蒋孝期手写摘抄的,周未在空白处写解题步骤,蒋孝期再用红笔批改。

“记得这些字吗?”蒋孝期用笔抄了一句批注,“这些是我写的,解题部分是你写的,所以我没骗你,我们曾经非常……每天,都在一起。”

周未低着头不说话,从蒋孝期手里接过笔,在题解旁边写了个婴儿体的“解”字,和原来不一样。

他侧头挑眉,你看,不是我。

技多不压身。

蒋孝期吐出口气,熊孩子,好吧。“那我走了,你活动一下再画画,不然胃会难受。”“小未,你能跟我说一句晚安吗?”

“晚安。”周未忽然想起,初中时有个女生向他表白,不写信也不送礼物,每天都发来一句晚安,wanan,是我爱你爱你的缩写。

“晚——安。”他又说了一遍。

那一晚,蒋孝期真的睡在宾馆里,他出门找了家最近的酒店,长期包房,然后阖上撑了近四十个小时的眼皮睡得死过去一样。

只是死过去的人不会做梦,他的梦里全都是周未。

周未说,七哥今天的牛腩太好吃了下次还要吃,七哥你什么时候烧排骨要放虎皮鹌鹑蛋那种,七哥你学会做松鼠鳜鱼了吗不然西湖醋鱼也凑合,七哥你下面给我吃……

蒋孝期被精准的生物钟叫醒,盯着天花板想,我本来打算再给他造一座城的,现在看来他似乎对地盘大小没什么兴趣,反而一顿饱饭能让他更开心。

要不就不当霸道总裁了,去学个厨师给他做饭也不错!

“小叔终于来了!”宥廷正吩咐助理准备做标书,忙得人仰马翻,“您这两天去哪儿了?”

宥茵和宥圆也在,蒋孝期不客气地陷在皮椅里转半圈:“去见个……故人。”视线如凉韧的丝从三人面上扫过,刮得面具掉屑。

“故故人,故人还好吗?”年龄最小的宥圆先绷不住了,被另外两个合瞪,头快扣到胸口上。

蒋孝期鹰隼一样逮住最弱小的那只猎物,目光转过去:“你猜。”

“就是猜不到才不敢乱说……”宥圆憋着嘴小声嘤嘤嘤。

从那天在静湾听说小未哥也去了,到眼见他小舅暴走出去抓人,她就感觉自己刀悬于颈、死期将近。

宥廷连忙打圆场:“小叔,明早十点钟截标,标书今天必须赶出来,您别带她猜谜了,这边等着您拍板呢。”

蒋孝期不买账:“拍板是你这个当老板的事情,我只是设计师。”

“那不能,”宥廷赔笑,“我是外人的老板,您是我的亲小叔。aoi的这单标绝对不能丢,这是您教我们的。蒋家从太公之后再没出过天才设计师,aoi也成了蒋生国际的摆设,要是我们这次赢了,aoi就是小叔的,宝剑赠英雄,早晚您都是我老板——”

蒋孝期把玩一支笔:“不要。”

兄妹三人面面相觑。

蒋孝期在康奈尔读硕士这两年,一直在美国aoi总部兼职设计师,做过两单极漂亮的,蜚声业内,凭借蒋白儒的祖荫很快成为建筑设计界炙手可热的天才新贵。

aoi中国分部向来独立运营,因为绝对持股比例在蒋白儒手中,几乎成了蒋生国际附属的设计公司,即便近些年缺少建树,也是太上皇直隶的招牌,单凭接蒋生国际的关联业务就能吃喝不愁。

蒋老先生鲐背之年,aoi再珍重也不能拽进坟墓里,早有交给后辈的打算,一直没寻到适合的,放宥廷手里是看他本分可靠,也为平衡。

如今的蒋孝期,别无二选,如果胜了“水月长安”这个大单,非他莫属。

但是,他轻描淡写说,不要。换了别人这么说,可能是谦虚、恃宠,但蒋孝期不是那种人。

蒋宥茵腰杆笔挺,小西装虚担在肩上愈发干练,拿出商谈范儿在桌上架起双肘,十指交扣。

“小舅舅,我们也知道您之前受托对周未比较照顾,后面周家出了那种事的确很不幸,但裴二少带他出国的原因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只听说他病了,谁都没曾想会病那么严重,当时裴家三缄其口,外人只是茶余饭后乱猜,磕牙的消息怎么能拿到小舅您面前乱嚼呢,我就没让肉圆儿跟你瞎说——”

“很有道理。”蒋孝期不咸不淡回她一眼,转向宥廷,“标书我再看一下,下班前定稿,你们几个今晚加班做出来。排版、校对、出样、审定、印制、装订、敲章、封装……四五个小时?嗯,零点之前应该搞的定。”

三人哭脸,这明明是打击报复!

宥廷咬牙挤出个笑:“小叔,我让他们叫餐了,您吃了午饭再看吧,不差这一会儿。”

助理在会议桌摆了饭,看食盒是隔壁兰友生的,甜点有周未喜欢吃的冰淇淋蛋糕。

秋阳斜进高窗,长长的光影拖在桌上,蒋孝期突然站起身走开一点,拨了通电话出去。

周未接得不慢,应该是戴着助听器,那就是已经起床了。

“睡得好吗?昨天给你留了牛腩在冰箱里,吃之前要热透……你现在走去窗边,客厅的落地窗……走到了吗?嗯,好乖。别动,在那站十分钟……累的话可以坐到团垫上,毛绒的那个……晚上有奖励给你……”

桌旁的三人齐刷刷定格,举着勺子接住下巴。

蒋孝期回头,看见三只呆头鹅,牵着他们目光走回来落座,用钢笔一指:“playback(播放)!”

三人:“……”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齐刷刷取消暂停,刨食动作整齐划一。

蒋孝期趁机将冰淇淋蛋糕塞回便利袋藏进冰箱。

彼时,五十里开外的跃层公寓里,周未正茫然站在落地窗前,眯着眼,适应久不沾身的明媚灿阳,很暖。

一墙之隔的厨房流理台上,静静躺着那只早已被刷净晾干的保鲜餐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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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打电话喊你晒太阳!

周未:牛腩凉不了,因为在肚子里。感谢在2020-02-19 11:00:00~2020-02-26 1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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