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并没有去皇极殿召见大明的遗臣们,这些在午门外等候了半日的官员们,得到乾清宫太监总管王之心的传示:皇上忙于军务,召见的事,改在明日,地点还是在皇极殿!

有心之人立即向王之心打听,王之心起初支支吾吾,但禁不住官员当中有熟人,便委婉地告诉他们:已经发现了崇祯帝的尸体,皇上正在协助处理崇祯帝的后事!

午后,宫城的东华门外,已经搭建了一座简易的灵堂,崇祯帝朱由检、皇后周玉凤的灵柩,并排列在灵堂的正中,估计百官中有人要查看虚实,两座柳木棺并没有上封。

灵柩后的白幡内,太子朱慈?r、定王朱慈炯、永王朱慈照跪做一排,定王朱慈炯神色黯然,太子朱慈?r、永王朱慈照却是哭哭啼啼的。

两名小太监面无表情地在一边烧着火纸,口中却是念念有词,只是声音太小,谁也不知道他们念些什么。

灵柩四周,散落着不少天命军的士兵,他们虽然不干涉过往的行人,却不时地用双目打量着灵柩,似乎担心三位皇子逃跑似的。

直到申时,前来祭奠朱由检与周玉凤的官员,不过数十人,连嘉定伯周奎也不敢祭拜自己的亲身女儿。

夜幕降临之后,忽地有一名峨冠博带之人,用泥灰涂了脸面,踉踉跄跄进入灵堂,趴在朱由检的灵柩前大哭不止,三位皇子在灵柩后还礼,此人也不搭话,只管痛痛快快大哭。

到了最后,此人竟然摇着朱由检的木棺,险些将单薄的棺木摇散,三位皇子惊疑不定,便大声呼叫。

附近的士兵听到讯息,立即逮捕此人,用绳索缚了,将他带入宫门,交给守门的亲兵。

亲兵们押着他来到乾清宫,交给李自成处置,李自成低头一眼,见是熟人,遂淡笑道:“襄城伯为何满面污垢?”

原来此人是襄城伯李国桢。

李国桢泪迹未干,微闭双目,看了李自成一眼,道:“先主受辱,臣无面目矣!”

“受辱?”李自成微微皱眉,“朕好意在东华门外为崇祯帝搭建了灵堂,又让三位皇子为崇祯帝守灵,何人大胆,竟敢做出辱没崇祯帝的事?”

“崇祯虽去,但帝王身份不变,理应得到厚葬,”李国桢道:“皇上如果要收买人心,便不能轻视先帝之灵!”

李自成淡淡地道:“依襄城伯看,朕该如何收买人心?”

李国桢昂首道:“只要依小人三个条件,百官必定归心!”

“哪三个条件?”

“其一,不得破坏、发掘大明帝王陵寝;其二,用天子礼葬崇祯帝;其三,不能加害太子及二王。”

李自成沉思片刻,忽地哈哈大笑,“襄城伯的意思,只要朕做到三点,大明的百官就会为华夏效命?”

“只要皇上礼遇崇祯帝之灵,百官感恩,必会用命。”

“襄城伯是说,百官心怀崇祯帝?”李自成淡淡笑道:“崇祯帝的灵堂,搭建已经超过三个时辰,但据朕所知,祭奠者不过三十人,都是拜一拜便走,在灵前又哭又闹、万般不舍者,仅襄城伯一人!”

“这……可能不少官员尚不知情……”

李自成从御案上抽出一份讯息,仍给李国桢,朗声道:“大明朝官,不下一千二百人,然城破之日,殉城者不过数十人,襄城伯可以自己看看!”

李国桢接过一看,顿时面色煞白:

城破之日,大学士范景文及其妻妾,户部尚书倪元璐及一家十三人,左都御史李邦华,副都御史施邦昭,大理寺卿凌义渠,兵部右侍郎王家彦,刑部右侍郎孟兆祥与妻何氏、儿子孟章明、儿媳万氏,左谕德马世奇并妾朱氏、李氏,左中允刘理顺并其妻万氏、妾李氏及儿子、奴仆婢女满门共十八人,太长寺少卿吴麟征,左庶子周凤翔与两个妾,检讨汪伟与妻子耿氏,户部给事中吴甘来,御史王章,御史陈#良谟与妾时氏,御史陈纯德、赵馔,太仆寺丞申佳允,吏部员外郎许直,兵部郎中成德并母张氏、妻张氏及子,兵部员外郎金铉并母章氏、妾王氏及弟金?,光禄寺署丞于腾蛟并妻,新乐侯刘文炳并祖母与弟,左都督文耀及妹、子孙男女共十六人,驸马巩永固并乐安公主子女五人,惠安伯张庆臻并阖门男女,宣城伯卫时春并阖家,锦衣卫都指挥王国兴,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锦衣卫千户高文采并一家十七人,顺天府知事陈贞达,副兵马司姚成,中书舍人宋天显、滕之所、阮文贵,经历张应选,阳和卫经历毛维、张儒士、张世禧并二子,或投井,或自缢,或饮药,或**,俱死之。

他还以为李自成怪他没有忠义之心,没有随着这些官员们殉城,没想到李自成却道:“追随崇祯帝殉城的官员,襄城伯可以自己数数,难道这就是崇祯帝在百官中的威望?”

“这……”

李自成淡然道:“百官是否忠义,朕暂时不知,朕只是知道,大明气数已尽!”气数这东西,实在说不清道不明,但这种东西,对读书人却是十分管用,不知道李国桢是否相信气数。

李国桢长叹一声,遂闭了口不严。

“百官是否愿意为华夏效命,朕暂时也不知,”李自成道:“朕只问襄城伯一句,是否愿意为华夏效命?”

李国桢已经在城外归顺了天命军,但他是否为天命军效力,又是一回事,华夏并不在乎他一个武将,但李国桢原先是京师三大营总督,对三大营是将士十分熟悉。

如果李国桢愿意为华夏效命,以他的才能,绝对无法担任营团主将,不过,他可以挂着副将的名头,帮助整顿三大营的降兵。

“那皇上是否答应小人的条件?”

“保护皇陵,礼葬崇祯,善待皇子,给崇祯最后一丝尊严,这是朕对自己的承诺,皇陵至今尚在,给崇祯在东华门外搭建灵堂,让皇子为崇祯守灵,就是铁证!”李自成岂能受李国桢要挟?他看着绑成粽子似的李国桢,悠悠地道:“这与襄城伯是否为天命军效命,没有丝毫关系!”

“……”

李自成一挥手,让亲兵给李国桢松了绑,挥手道:“朕不会强迫别人,襄城伯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祭奠崇祯的事,朕不会责罚,你,回去吧!”

李国桢呆愣了片刻,忽地扑到于地,“禀皇上,小人……小人愿意为华夏效命,只要皇上吩咐,小人无有不遵!”

“襄城伯为何改变主意?”李自成没有让李国桢起身,而是盯着他的后背,若有所思。

“皇上的气度!”李国桢匍匐于地,一动不动,“崇祯帝应该是皇上的敌手,今崇祯帝已经驾崩,皇上不但不为难,还让三位皇子为崇祯帝守灵……小人实在误会了皇上,求皇上责罚……”

“哈哈!”李自成大笑着让李国桢起身,道:“襄城伯真的愿意为华夏效命?”

李国桢爬起身,又向李自成长身一揖,道:“小人愿肝脑涂地以报皇上!”

肝脑涂地?朕难道对你有什么厚恩吗?不过,做为皇亲,这个李国桢比周奎可是厚道多了,至少在崇祯葬礼一事上,敢装疯卖傻,暗中与自己叫板,哪像周奎,连亲身女儿周皇后都不敢前往祭祀。

李自成微微颔首,道:“为华夏效命的人, 朕不但不要他肝脑涂地,还会让他生活得更好!”

李国桢又向李自成拱拱手,道:“不知道小人如何为新朝华夏效命……”

“襄城伯原先的身份,已经不存在了,这毕竟是大明的爵位,”李自成悠悠道:“想要华夏的爵位,必须为华夏立功,华夏将来也会有爵位,但获得爵位的人,除了开疆拓土的武将,文臣必须是奉献奇功的人!”

李国桢没想到自己还有获得华夏爵位的可能,心中大喜,忙道:“小人多谢皇上厚恩!”

“暂时别谢,能不能获得爵位,是要看功劳的,”李自成笑道:“你是京营总督,对三大营的将士,应该非常熟悉吧?”

“小人的确熟悉,”李国桢道:“难道皇上要整顿三大营?”

“三大营已经在整顿,”李自成点点头,道:“从明日开始,你就协助牛金星整顿三大营,朕会从三大营的将士中,抽调四个团的将士,组建第三营第四师,你先在第三营挂个副将的头衔,等拿下宁远,朕将恢复辽东,你就出任宁远的第一任知府!”

“宁远知府?”李国桢吃了一惊,“皇上是要恢复辽东?”

“你是害怕了?”李自成的脸上,依然云淡风轻,“恢复宁远的关外第一战,朕将亲自指挥!”

李国桢的确有些害怕鞑子的骑兵,大明多少名将,都是折在辽东,但刚才还是慷慨激昂,这还没上任,就在李自成面前露出怯意,将来还如何封爵?

他慌忙匍匐在地,以头叩地,“小人该死……小人便是死了,也会去宁远履任……”

“你已经是第三营的副将,以后就不用小人自称了,”李自成将李国桢搀扶起来,笑道:“宁远的难题,并非是鞑子,而是百姓,让百姓安心,让百姓去掉心中的恐惧,至于打仗的事,交给第三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