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米将“尸体”翻过来,用手在鼻翼前探了探,又在他额头上、心口上摸了摸,慨然喜道:“大都督,此人尚未死绝,微微有些气息!”

旁边那位年长的亲兵道:“此人面黄肌瘦,嘴角流出黄水,应该是饥饿所致……”

“难道现在的陇右,还会饿死人?”李自成心道,天命军东征陇右,时间还是太短了,也许等冬小麦成熟,陇右就会好起来!

何小米不知如何是好,便道:“大都督,怎么办?”

“既然有气,当然要救!”李自成跃下战马,向何小米那边走去,“先喂些清水,再将干粮磨碎,合水喂下,不用太多……先喂一碗麦糊吧!”

何小米给那人喂水,两名亲兵寻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取出炒熟的麦粒,用刀柄研碎,磨成细颗粒,再装入水壶中,制成“麦糊”。

几名亲兵合作,将那人扶成半坐,再小心地将麦糊喂下。

李自成见其人依旧气息奄奄,估计一时难以醒来,便预备将他带回城内。

一名老成的亲兵道:“大都督,此人气息十分微弱,经不得折腾,现在带回城内,恐怕……”

李自成想想也是,气息微弱至此,的确不宜移动,遂道:“你是说,要在此处等他醒转?”

“是,大都督,”那士兵拱手道:“不过,要等此人醒来,至少要半个时辰,要不……大都督先回城,留属下等在此守候……”

李自成环顾四周,见山谷中一片鸟语花香,他平日难得有时间去山中转转,遂笑道:“不忙,不忙,今日恰好无事,我便在山谷中看看,你等在此守候,等此人苏醒过来,”又道:“俗话说,shā're:n杀死,救人救活!”

不知道过来多久,李自成听得亲兵呼唤,连忙赶过来,那人已经微微张开双眼,眯成一条线。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但目光依然有些呆滞,“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你饥饿了许久,又在攀山时摔了一跤,所以昏迷了。”

那人沉默片刻,淡淡地道:“这么说,是你们……你们救了我?”

李自成上前两步,蹲下身子,“你是谁?为何出现在皋兰山中?”

“我是……我是临洮府……的秀才……”那秀才刚刚醒过来,气息还很若,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每吐出两三个字,便要休息片刻。

“既是秀才,家中总该有些余财,为何贫困至此?难道官府没有给你分配土地吗?”李自成念他刚刚醒来,脑子不太灵光,话说得很慢,几乎一字一句。

秀才抬头看了眼李自成,见李自成虽是头戴毡帽,身上却是上好的明光铠甲,后背上又披着大红色的披肩,估计是军官,眸子有恢复了几分亮色,“你是谁?天命军吗?”

“这是我们大都督,”一旁的何小米抢着代答,“是我们大都督救了你!”

“大都督?”秀才的眼里顿时溢了光彩,“敢问大都督,可是天命军的李自成大都督?”

“放肆,大都督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何小米手按刀柄,就要拔出腰刀。

“是我放肆,是我放肆,小人一时情急,请大都督恕罪!”见李自成没有动怒,脸上平静似水,目光却在自己的脸上,半是打量,半是询问,秀才胆子大了起来,“大都督,小人能单独和大都督说句话吗?”

“你再要如此放肆,当心项上人头!”何小米“哃”的一声,拔出腰刀,刀尖直指那秀才。

李自成伸手止住何小米,向那秀才问道,“你为何要单独见我?你要说什么?告状吗?”

“大都督……”秀才挣扎着向李自成行礼,“大都督乃是小人的救命恩人,小人绝对没有歹意,如果大都督信不过小人,可以将小人的手脚缚了,小人绝无怨言!”

李自成见秀才的双目清澈,不像是奸诈之人,除非他能将自己的心事隐藏得太深,再说,刚才检查的时候,他的确是因饥饿而晕倒了许久,如果不是自己路过,用不了两个时辰,就会去见阎王了,应该不是官军的探子,但现在秀才刚刚清醒,身子不能行走,于是对亲兵们道:“你们都退下吧!”

“大都督……”亲兵们哪肯让一个陌生人直接面对大都督,即便半死不活也不行,但李自成要接见,他们也没办法,只得将这名秀才缚了,又检查了他的口中,没发现什么梅花针之类的暗器,还是不行,又让他盘腿而坐,背对着李自成,这样即便他口中有什么暗器没有发现,也不可能向后袭击。

“大都督……”秀才听到侍卫们去得远了,方才开口道。

李自成下了马,立在十余步外,“有什么话就说吧,放心,现在只有我一人能听到你说话。”

“小人斗胆,坊间流传,这些水泥、玻璃之类,乃是大都督亲手研制,不知是否属实?”

因为秀才是背对着的,李自成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你问这做什么?”

“不瞒……大都督,小人虽然不会制造此等物事,但对这些物事也有些知晓,故有此一问。”秀才起初有些犹豫,后来干脆豁出去,能单独与李自成说话,一辈子怕就这么一回。

“你?”李自成脸不变色,心内却是相当吃惊,在这块土地上,知晓水泥、玻璃的人,除了自己,至少要两百年后,难道他无师自通?还是剽窃了自己的技术?或者就是预备向自己行坑蒙拐骗的,“你会制造水泥、玻璃?”

“大都督,小人不会制造,只是听说过,”秀才见李自成没有发怒,心中稍安,“这也是小人要单独与大都督说几句话的原因。”

原来只是听说过!李自成也是安下心来,现在玻璃产销两旺,商家争着购买,水泥大道已经浇筑了大半年的时间,知道这两种物事,也不稀奇,“你到底要说什么?本都督公务繁忙,可没时间与你闲扯!”

“大都督,小人是说……小人是说,小人在他地听说过这两种物事,”秀才想要回身看看李自成的脸色,但扭动身子之后,发现身子被缚,转不过脑袋,“小人曾在n大教授历史……”

“n大?”这话要是别人听到,一定会以为是疯子的胡言乱语,但李自成却是像坐了两次过山车,刚刚回落胸腔的心脏,再次提到嗓子眼,“你来自n 大?”

“小人曾在n 大教授历史,名叫郭勇,不知道大都督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秀才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虽然尽力掩饰,双肩还是不断地抖动。

“教授历史?你是郭勇?”饶是李自成早就宠辱不惊,也不觉惊叫起来,发觉自己失态后,李自成一个深呼吸,让心境恢复常态,“那你说说,n 大还有哪些人!”

是他,一定是他!秀才心内狂喜,话也说不利索了,只是哆哆嗦嗦说出几个名字,那些名字中有系里的教授讲师,也有他最后一届学生。

这些名字,一直保留在李自成的心灵深处,要不是秀才提起,他几乎都忘了,能说出这些名字的人,还需要怀疑吗?“你真是郭勇?”

“那是以前教书时的名字,现在换了名字,叫郭世俊!”

李自成想起穿越时的点点滴滴,自己当时抱住了郭勇的脚脖子,难道带着郭勇一起穿越了?

“转过身来!”李自成发觉自己再次失态了,郭勇,也就是这个秀才郭世俊,身子被缚得贴紧,根本无法转动身子,他上前几步,来到郭世俊的面前,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那张脸上隐隐有一些泪痕,将污垢冲得深一处浅一处,胡须杂陈,头发散乱,除了眼神,就似战后从集中营中释放出来的。

“你真的是郭勇?”

“你要怎样才肯相信?”郭世俊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

“那是哪一年?”

“那一年,我们举行了‘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大阅兵活动,而且,九月三日还史无前例地全国性放假一天。”

“老师……”到了此时,李自成如何还能不信?看来,带着老师一起穿越,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了,他待要给老师松绑,郭世俊却将身一扭,避过他的双手,“你现在是大都督,我们的经历太过奇特,不要吓着你的亲兵们!”

“老师……那怎么办?”一向运筹帷幄的李自成,这一刻却没了主意,也许是见到了老师,他唤醒了原先的依赖心里。

“在外人面前,我不是你老师,平时也不能叫,以免口误,我就是郭世俊,郭勇已经死了!”郭世俊虽然泣不成声,但脑子却是清醒的。

李自成自从来到西宁,一向行军打仗,在血雨和尸山面前,心肠已经练得铁石一般,但见了老师,双目还是微微发红。

能在大明见到后世的故人,实在是匪夷所思,从今以后,他不再像以前那般孤独了,至少有一个人会理解他。

“老……郭世俊,先跟我回兰州吧!”

郭世俊使劲点头,“回兰州,大都督,赏我口饭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