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份讯息都是王安平着人送来的,一份是十一月十日,皇太极从长城喜峰口入塞,正在京师周边大肆劫掠;另外一份,是关于碾伯堡的,与刘云水上次所说,基本上相差不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碾伯所与它西面的高店子营,守备极为松弛,士兵不但没有任何防范意识,人数更是只剩下不足三百人。

也许是没有将西宁当做目标,碾伯所与西宁之间的高店子营,几乎不设防,一旦偷袭成功,就会直面碾伯所了。

李自成早就有了扩张的计划,此等良机,岂能错失?

虽然恰逢鞑子入塞,有些落井下石之嫌,但拥有两百万军队、近千万饷银的大明,连鞑子都打不过,这样的朝廷,倒了也就倒了。

不过李自成暂时没有与朝廷作战的计划,看中碾伯所,他还是预备按照西宁的体制,突然袭击将碾伯所“偷”过来。

大明虽然日薄西山,但礼乐尚未完全崩溃,士兵、将领尚能忠心护主,真正破坏朝廷礼制的,倒是那些熟读圣人之书、能看清世事变化的文官仕子,他们打着忠心为国、祖宗规矩的旗号,大肆苟且之事,将大好河山弄得乌烟瘴气,一旦出现波折,充作替罪羊的,反而是那些做实事的人。

李自成最看不惯的,就是朝中的东林党,嘴上一套,暗中却是与东南商户有着“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为了自己和代理人的利益,竟然反对朝廷征收商税,即使朝廷入不敷出,征税的对象还是那些穷困潦倒的百姓。

口口声声有了朝廷,但朝廷朝政沿着危机,却是束手无策,这样的文官,难道是朝廷的砥柱?

无论是根据后世的经验,还是大明的现状,商人纳税都是必须要迈过去的一道坎,除非等着灭国,如果不是怕惊动朝廷,李自成都准备在西宁征收商税了,他千方百计拉拢穆青山,就是为将来向商人征税做准备的。

当然,站在朝廷的对立面,李自成对这些人还是十分欢迎的,没有他们的折腾,朝廷也许还能多支撑一段时间。

稍顷,梁文成、刘云水双双来到书房,二人先是行礼。

“大人!”

“自成!”

“文成、云水,坐!”李自成的脸上结着一层寒霜,这是极为难得一见的,他将皇太极入塞的讯息交给刘云水,却将关于碾伯所的讯息,交给了梁文成。

“自成的意思……”梁文成小心地试探着。

刘云水却是惊呼起来,“大人,京师……京师有危险吗?”

李自成依然面无表情,“别急,你们相互交换一下讯息!”

梁文成的脸上阴晴不定,却能还是遵照李自成的指示,与刘云水交换了讯息,这一条讯息尚未看完,不由离座大叫:“这个皇太极……都打到京师了,辽东的将士,是干什么吃的?一旦京师被破……”

“文成,稍安勿躁!”李自成的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不过,勉强挤出的这丝笑意,与寒霜结合,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刘云水却是面露喜色,“大人……”

“鞑子入塞,围困京师,以他们的狼性,京师附近,百姓怕是十室九空,”李自成缓缓道:“先看这一条,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在他的心中,当然知道鞑子入塞,对大明朝局,以及未来的辽东,有着莫大的影响,但大明实力尚存,鞑子暂时不会动摇根本,大明朝暂时不会灭亡,知识京师附近的百姓,怕是血流成河、冤魂遍野了。

更为重要的是,鞑子入塞,不仅抢夺财物,更重要的事人力资源,壮丁、壮女,而这些掳掠回去的人口,又将作为战利品,分配给有功之将,这些汉民族引以为豪的人口优势,却成了增强鞑子增加实力的筹码,以致鞑子在与明军的战斗中,逐渐强大起来,他甚至都怀疑,毛太祖的军事策略,是否来源于今日鞑子。

鞑子原本不过数十万人口,但得到大明的壮丁,特别是壮女,让他们的人口急剧膨胀起来,不过短短数十年,竟然能占据华夏的大好河山。

这样的朝廷,难道还值得他的臣民信任吗?

那些被陆去关外的人口,对大明来说,只是从人口簿上消失而已,对朝廷,对朝廷的百官,对崇祯皇帝来说,则是永远被遗忘的族群。

这些汉人百姓,逐渐变成鞑子的一员,反过来助纣为虐,其间的责任,究竟由谁来承担?是蔑视他们的朝廷,是大明,还是他们自己?

百姓没有自保能力,他们的对大明的意义,乃是通过耕种为朝廷生产粮食,但朝廷有责任保护他们,当他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你还能指望他们能忠于朝廷?

百姓的责任问题,史学家自有说法,但于朝廷来说,他们关心过养育他们的子民吗?

一个不关心百姓疾苦、不为百姓谋利的朝廷,注定不会长久,也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

李自成袭占西宁时,便有了谋反之意,但他一直打着西宁的旗号,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谋反的正当性,从这一刻,他已经铁了心,至少,他已经在心里说服了自己。

“自成,”梁文成道:“我们就这点兵力,恐怕无法阻止鞑子在京师四面劫掠……”

“鞑子入塞,已经二十天了,我们就是现在赶过去,他们应该早就退回关外了。”李自成的面色相当阴冷。

“鞑子走了?”梁文成有些惊讶,讯息上根本没有说到这些,“自成是说,鞑子不会攻破京师,但也不会因此……”

“无论鞑子是否攻破京师,大明暂时都不会灭亡!”

“自成,其实,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受李自成的影响,梁文成的心情也是沉重起来,但他只能口头上安慰李自成。

刘云水却是直截了当,“大人,其实这件事,与我们并没直接的关系。”

“有直接的关系,现在朝廷乱成一锅粥,京师附近,百姓急剧减少,税收也会跟着下降,粮饷就成了问题,西宁的粮饷,恐怕也是堪忧,”李自成似乎记得,大明因为辽东的军饷,已经入不敷出了,明朝的灭亡,最直接的原因,似乎就是无钱,“还有间接的原因,鞑子得到财物、人口,实力必然大增,对我们来说,将来必会遇上更加强大的对手。”

李自成都想到将来对阵鞑子的问题了,梁文成,刘云水一时陷于沉默,良久,刘云水方道:“大人,这碾伯所……我们是不是也要增加一些实力?”

增加实力是必须的,关键是能不能消化,不过,现在的西宁,风平浪静,那就是退牧还耕的工作宣传得不错,更为重要的是,李自成麾下的七大百户,其中有六大百户开始扩军,甚至已经完成了,客观上已经具备了扩张的条件。

“云水,现在天气转寒,眼看着就要下雪,你做好准备了吗?”

刘云水顿时兴奋起来,眼中放光,鞑子入塞的事,早就被置之脑外,“大人,属下早就做好准备了,只等着大人一声令下。”

李自成却是面向梁文成,“依文成看,现在是否是袭取碾伯所的时机?”

“自成,云水,鞑子入塞,九边的军队必定勤王,现在临近的陕西,应该兵力空虚,正是夺取碾伯所的最佳时机,”梁文成却还有一丝顾虑,“可是,一旦碾伯所被袭占的讯息传出去,朝廷必会震怒,那他们在鞑子身上失去的,必会在我们身上找回,那时,恐怕连西宁都不得安稳了。”

“文成担心的是,”李自成缓缓点头,“所以,袭占碾伯所的方略,应该和西宁一样,突然袭击,封锁讯息,俘获军士,尽量兵不血刃。”

“大人,属下明白,”刘云水抱拳行礼道:“眼下天气转寒,乃是下雪的前兆,碾伯所必会疏于守卫,正是天赐良机。”

“碾伯所内,尚有三百余士兵,另外还有一个高店子营,”李自成稍稍思索,“云水,你只有两百士兵,这样吧,我让驻守石峡的宋文部,暂时归你统一指挥,务必封锁讯息,不要惊扰百姓。”

“属下明白!”刘云水并不担心碾伯所的事,但是李自成的“兵不血刃”方略,让他有些不爽,如果能像对待蒙古人那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才畅快,但他也明白西宁现在的状况,为了大局,他还不敢率性而为,他担心的倒是袭占碾伯堡之后的事,“大人,一旦偷袭成功,未来的碾伯堡,将如何自处?”

“碾伯堡归属西宁,高店子营就没有做为军堡的意义了,应该废军为民,至于碾伯所,既然百姓以耕地为业,自然要撤军立县,就叫……乐都县吧!”

“是,大人!”

“碾伯所,高店子营的所有军士,除了留下镇守太监和一两名军事主官,其余的人员由宋文押解回西宁,留下的那名主官,云水要仔细鉴别,临时做为乐都知县,”说道这儿,李自成目视梁文成,“文成,这乐都县,暂时归属西宁府,又是新收之地,文成可要上心了。”

三人就作战的细节,商量了半个多时辰,梁文成、刘云水方才离开。

李自成伸个懒腰,正在为西宁正式走上扩张之路感慨,何小米却是进来了,“大人,学子孙梦洁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