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诤到关洲第一医院参加行业讲座。到的时候,不免遇到很多老同学,钱韵锋研究生毕业以后,就在关大附一医工作,他也来参加学习。晚上学完习,同学们张罗着要去吃饭。

华诤便和钱韵锋等一帮关系近的同学坐了一桌,钱韵锋道:

“唉,华子,怎么一个人来了?我好像听运红说,你和一默又花好月圆了?怎么不把她带来?”

华诤道:

“别提了。人家是大忙人。不知瞎忙啥。谁等着她拿钱回家使似的。”

钱韵锋笑道:

“你呀,就是事儿精。人家清闲的,你瞧不惯。这回换一个不清闲的,你也瞧不惯。收收您那少爷脾气吧,啊?一默这个女孩子,不容易。”

“唉哟”

华诤双手合十,做拜佛状:

“您可别消遣我。我哪敢有脾气啊?我还敢瞧不惯人家啊我?只要人家不要瞧不惯我,我就偷着乐了。”

钱韵锋道:

“说得跟真的似的。是你周末不愿带人家出来玩吧?怎么,‘路是自家老,花是人家香’,‘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华诤给钱韵锋倒上茶,道:

“您就别再磕碜我了。我自家这面红旗,还没搞定呢。”

钱韵锋道:

“哟,真的?一默发威了?把你收拾成小猫似的?”

“这不一直都小猫似的吗?别光说我,师兄,你不也没带嫂子来吗?”

钱韵锋道:

“谁说的?瞧,人家不赶饭点来了吗?”

华诤抬眼,果见佟印婷正走进大厅。钱韵锋歪脑袋在华诤脖肩罅里道:

“跟你说,盯得跟中情局似的。你说咱们做医生的,就算有点什么想法,有那时间吗?我说跟你们吃饭,非不信,非得来!”

华诤道:

“那是嫂子关心你。”

又站起来拉开一张椅子,大声道:

“嫂子,来了?最近又瘦了?远远看去,我还以为是才进院的小护士呢。”

佟印婷道:

“哟,小华子,油嘴滑舌啊,你!你师兄刚刚跟你串什么口供呢?”

钱韵锋道:

“瞎说什么?坏人才串口供呢。”

佟印婷道:

“就你,还不坏呢?”

华诤笑着打岔道:

“嫂子今天不用上班?”

“周末不上班。我听你师兄说,你和一默,又——怎么不把她带来?她周末也不用上班吧?”

华诤道:

“我叫她来。她说我今天我同学多,她不好意思来。嫂子,你知道一默,就脸皮薄。”

佟印婷佟印婷点头道:

“是,确实。瞧我这脑子!这事摊别人身上——反正一默这女孩子,小华子,不是嫂子捡你爱听的说,一默这个女孩子,真是好女孩。人家对你,真是掏心掏肺了。”

华诤有点意外:

“怎么,嫂子你对一默还挺了解?”

佟印婷道:

“以前上大学那会,不是一起吃过几次饭吗?”

华诤心想,吃过几次饭,谁能记得谁?人家客套而已。

佟印婷见华诤礼节性地微笑着,便道:

“怎么,你当嫂子跟你客套呢?真没有!你问你师兄,我平时在家,只要提到你,还夸一默呢。”

钱韵锋道:

“这我可以做证!女人帮女人嘛。夸一默的时候,随便还损损你。”

华诤总觉得他两口子今天说话,像是另有隐情似的。便顺着藤道:

“损我是应该的,我确实有时候,做得不好。配不上人家。”

佟印婷道:

“难为你心里还不算太糊涂!以前你和那个小梁——那时候,你都结婚了,我和你师兄,也不好说什么。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有些话,我还真得跟你说道说道。

华诤,做男人啊,还是要知道点,啊,那什么,知道点‘冷热’。虽说人都是自利的,但还是要有个‘度’,是吧?人家喜欢你,你也得适可而止。女人一辈子,不容易。像一默这样的女孩子,够可怜的了。你师兄跟我说,连我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听了,都心疼。好好对人家,别再像以前一样了。”

她说得藏头露尾,华诤更是诧异,为了套话,便强作镇定地顺着她道:

“是,我也心疼。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

佟印婷戚容收不住,道:

“好,算你有良心。小华子,算你有良心。一默没白为你流那几次。”

一声惊雷劈开头骨,华诤道:

“你说什么?‘流’什么几次?锋哥,我嫂子说什么呢?”

看华诤吓呆的表情,钱韵锋知道捅娄子了:

“叫你别来,你非来!”

华诤听钱韵锋没解释,便撇开他,追问道:

“嫂子,你说一默‘流’什么几次?你是说‘流产’吗?你是说一默为我流过产?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俩是怎么知道的?”

佟印婷不是当事人,没有钱韵锋那些弯弯肠子,便道:

“怎么这么些年了,一默还没告诉你吗?就是上大学那会。你锋哥在实习的时候,在妇产科,刚好遇到她。”

华诤呆了半晌,才道:

“有几次?师兄你遇到过几次?怎么你们都不跟我说?她背着我,一个人去做人流?”

钱韵锋见话说到这份上,也没有瞒的意义了,便摇头道:

“不是做人流,全是自然流掉的。一共有,反正我知道的,就叁次吧?应该就叁次。因为第叁次没流干净,她还来做清宫,她宿舍的一个朋友陪她来的。”

“叁次?叁次?!还清宫?她···”

华诤红着眼圈,愣愣地重复着钱韵锋的语言碎片。脑子转了好久,才想起来问:

“就叁次吗?”

钱韵锋点点头:

“应该是,就你们在一起那几年嘛。我记得特清楚,因为她流第叁次以后,你们没多久就分手了,你不还——还结婚了吗?你嫂子那时候,可在背后把你骂得狗血淋头啊。唉,那阵儿,你没觉得耳朵烫吗?”

华诤可没心情跟他开玩笑,道:

“你们——你们为什么都不跟我说?锋哥,你还是我师兄呢。一默不跟我说就算了,怎么你也瞒着我!我要是知道她——我——钱韵锋,算你狠!”

佟印婷道:

“好了,你也别怪你师兄了,是一默叫他不要说的。华诤,你当医生,你懂嘛:病人的隐私,他不能随便说。老实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如果不是你恢复单身,这件事,我们一辈子,都不会跟你说的。

何况,一默的心思,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吗?女人最怕遇到这种事。如果我是她,我也不会跟你说的。我想,她一定是怕你怪她、埋怨她,才不敢跟你说。”

华诤赤了脖子:

“我怎么会埋怨她——”

佟印婷抢道:

“你刚刚以为她是背着你去做人流的,不也很生气吗?你生气,证明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再说,你不是为这事跟她分的手吗?”

华诤梗脖子道:

“我都不知道这事,我怎么跟她分手?是她要跟我分手,当年是她要跟我分手!锋哥你清楚啊,我怎么可能会跟她分手,我喜欢她还来不及,是她死活要分手!你不信问问安子!”

钱韵锋道:

“我信。老婆,真是一默要分的手。你错怪小华子了。”

佟印婷道:

“就算是她要分手,小华子,你也别想往外摘!你也不想想,她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她刚刚流了产,是女人最脆弱的时候,为什么要和你分手?还不是因你和那个小梁——”

“我和梁澄莹——是她要我分手,是她看上别人了,我才和——”

华诤没有再继续分辩。

看上了别人?——罗江?她当时才流了他的孩子,她会立刻就和罗江在一起吗?不会吧?她和罗江的事,一直捕风捉影。就是到今时今日,罗江在她的生命里,也淡如烟缕,如船过静湖,连点痕迹也没有。他也没有亲眼看到她和罗江手拉手、嘴对嘴——捉奸可要捉双啊。会不会,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什么罗江?

他风声鹤唳疑神疑鬼,她正好顺水推舟让罗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难道她从来就没有其他的男人?从来都只有他华诤一个?

像师嫂说的,付一默怕他生气、怕他埋怨,才不敢告诉他真相。她宁可一个人背负他的怨恨、背负他的指责,宁可眼睁睁看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喜结连理,也不愿意让他知道——她曾经有叁次怀不住他们的孩子?

付一默,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

华诤回忆当年的种种,特别是那天晚上,他拿着戒指向他求婚的情景——是,他是有说要“结婚···生孩子”这种话。难怪她的反应那么古怪。难怪她会扔了他的戒指!她不告诉他,她有习惯性流产,是怕他有心里压力和道德束缚,而不能和她分手。

她不告诉他,是因为她不要他做负心汉。

她是用她削瘦的肩膀,为他一个堂堂男子汉,扛下了所有可能的难堪和被动、为他扛下了所有的犹豫和骂名。她为他挡住了这些艰难困苦,只为成全他能和另外一个女人共筑爱爱巢、和和美美、兰桂腾芳··· ···是这样吗?

在她刚说分手的那段时间,他为了激怒她,居然还带着梁澄莹招摇过市,天天在她面前上演如胶似漆的戏码;求婚那晚,他还说“我们俩,这辈子,就完了”;最后居然还和怀着他孩子的其他女人结婚了··· ···

老天爷!那些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难怪她要去英国留学了。她哪里是去留学?她分明是去逃难!

华诤多么希望他的推测是错的!多么希望这一个个的细节和他的推测,不要契合得这么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