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还能感觉得到痛?

秦落不由苦笑,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秦落睁了睁被湖水浸的酸胀肿痛的眼睛,模模糊糊的看到那片被红色阴影吞没的天空,便放弃了挣扎,阖上了沉重的眼皮,任身子继续往下沉去。

天狗食日……

前尘往事飞快而又混乱的从脑海里略过去:

“秦家嫡女秦落,助叛贼夺嫡,其罪可诛,我皇慈悲,饶其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秦家嫡女秦落流放大漠,朕与其死生不复见,永世不得返回帝都。”

“那个功高盖主主不疑,权倾朝野臣不忌的定北侯府早已今非昔比了,秦无冀一死,你以为她还是那个秦家贵女吗?”

“你我从此以后,犹如此发,望君勿相思,我已与君绝。”

她本是定北侯府独女,名落,字阿凰。

在她出生那年,国师袁玄机曾给她相过面,说她贵不可言,乃是未来的星命皇后。

阿凰,是神武皇帝亲自为她取的字。

凰,是母仪天下的象征。

臣子之女能得皇帝亲自赐名,乃是无上荣耀。

这一切都源于北秦高祖皇帝为感念秦家先祖与其创业之艰辛,故定国号为北秦,定北侯府世袭罔替已有四世。

神武皇帝独孤俶与被选为皇子伴读的父亲自小一起长大,到了父亲这一代,当时还是定北侯世子的伯父官拜骠骑大将军,父亲官至上卿大司马,叔父则官封太子少傅兼吏部尚书,秦家风头一时无两。

世人皆说:功高盖主主不疑,权倾朝野臣不忌,说的便是定北侯府秦家。

世上万般事,皆不如人所愿。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切终究抵不过帝王的猜忌之心。

随着母亲郁郁而终,伯父与父亲相继战死沙场,年幼的她一夜之间从侯府贵女变成了寄人篱下的落魄之女,被过继到了当朝太子少傅的叔父家,看尽世态炎凉,尝尽人世冷暖。

自她决定入宫拜仕的那一刻起,她余生所想,便是复仇。

她与建安王独孤叡相识年少。

那年,她退了自小与七皇子广陵王独孤昀的亲事,触犯龙颜,被贬去了掖庭,而她额上的黥梅,也是在那时来的,那是神武皇帝给她的警告。

她本不想连累他,特意与他撇清了一切。

独孤叡是神武皇帝十一子,生母柏姬乃是前朝大靖遗孤,柏姬曾嫁人作妇,后嫁神武皇帝。

所以他的身世也一直都被世人所诟病,因而被神武皇帝所不喜,对他更多的是出自血统的忌惮。

入掖庭之后,他为她跪在皇帝面前,说要求娶她。

皇帝大怒,敕令他前往边境,三年不许回帝都。

因为复仇,她只能辜负他的一往情深。

掖庭的那三年,并没有消磨她的仇恨。

他说他想娶她。

她用星命皇后的预言搪塞他,本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却亲手将他推上了夺嫡之路。

三年的时间过得很快。

这一年是长宁二十年,皇帝病入膏肓,七王之乱起,他率军攻入建业城起兵勤王,他带兵冲入皇宫,而她亲手杀了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在临死前跟她说,是他当年没有派兵支援,从而让她的父亲在风沙关陷入苦战,惨胜南渝,以全军覆没的代价换来了北秦与南渝十几年互不相犯的安宁。

那一刻,十几年来的仇恨与委屈占据了她的心……

她打开了未央殿的宫门,将计就计,让东亭王独孤烁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未央宫,她假意屈从头脑简单的东亭王,让东亭王放下警惕后,将其诛杀。

只是她没有想到,独孤叡会来的如此之快。

比她意料之中的快。

广陵王独孤昀和淮阴王独孤旭一时大意,在青龙门外的战乱中被独孤叡所擒。

她算好了天时,地利给了广陵王和淮阴王以及东亭王,那份皇城城防图成就了人和,他运用的足够好。

他成了皇。

她愿赌服输。

输得心甘情愿。

画面再次倏地一转:

一个衣裳很是明艳飞扬的少女抬手握着手里的弓箭对着另一个背朝冰湖而站的少女,那少女慢慢松开了手指,樱唇轻启:“秦落,你去死吧!”

秦落?

那是她!

一个声音不停在她脑海里叫嚣着:“秦落,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广陵王殿下已经跟你退亲了,你很快便会成为整个建业城的笑话!我们秦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你去死啊!”

我们秦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你很快便会成为整个建业城的笑话!

你怎么还不去死!

你去死啊!

你去死……

广陵王退亲?

她记得明明是长宁十七年,那时距离七王之乱还有三年,她向皇帝提出的退亲,因此还惹怒了皇帝。

是什么把这件事提前了?

难道是那番诡异的天象?

一切,重来了吗?

不,我不能死!

秦落挣扎着,心道:

你硬让我死,既然重来一回,我偏不让你如意。

天不就我,我便就天!

……

怎么这么冷?

秦落睁了睁沉重的眼皮,朦朦胧胧的看见许多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听见她们在说:

“落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就掉到冰窟窿里了?”

“广陵王殿下来府里退了亲,估计现在满城皆知,世人皆知,广陵王殿下与晚姑娘情投意合,不喜落姑娘这般母夜叉、成天不是刀就是剑喊打喊杀的性子,可能她觉得没脸活在这世上,一时想不开,便投湖了呗……”

“你闭嘴!我家姑娘才不是这般脆弱的人!”

“哟,蓼兰你没了主子撑腰还敢这么嚣张,又不是我们推的她,我们看见她的时候,她自己已经掉冰湖里沉了些许了,这也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爹疼不了娘爱不着的,现在全凭一口气吊着,就算有幸醒了也是废人一个,少傅大人以后要怪罪,怎么也怪罪不到我们头上。”

“哼,就是,要怪也只能怪蓼兰你命生的不好,谁叫你是落姑娘的贴身丫鬟,落姑娘出事了,你却没在落姑娘身边,所以你也难辞其咎。”

有人突然惊叫一声:“啊!”

“慕兰,你干嘛你一惊一乍的!”

那个叫慕兰的女孩子指着躺在塌上的秦落,一脸受到惊吓的模样道:“她……她、落姑娘的眼睛刚才动了!”

闻言,众女好奇的凑到榻边去看,七嘴八舌的道:“不可能吧。”

秦落倏地睁开了眼睛,从榻上坐了起来。

众女惊叫一声:“啊!”

慕兰努了努唇,低着脑袋,抓着衣角,小声道:“人家都说了没骗你们……”

秦落看着底下乱作一团的人,悠悠笑道:“怎么劳烦你们这么兴师动众的?我还没死呢!这么快上门来哭灵,未免也太早了些吧,我这人呢,命薄,对于你们的好意,实在是没有福气消受。”

她的脾气本来就不好,此时此刻,听到一大群女人在她耳边嚎来嚎去,脾气就更不好了。

此时她还能笑出来,完全是在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好歹是活了两世的人,得有些气度,不能跟这些小辈过意不去。

在场众女看到突然醒过来的秦落,以为诈尸了,再次“啊”了一声,纷纷落荒而逃。

☆、教训秦晚

待那些人走了,跪在床畔的蓼兰又是哭又是笑的连忙捧过秦落冰冷彻骨的手,乍一碰,被冻的一哆嗦,却没放手。

蓼兰许是哭的有些久了,声音有些哽咽:“姑娘……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奴婢知道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秦落看着蓼兰,轻轻笑着用袖子擦了擦蓼兰脸上的泪水,无奈叹了声,道:“没办法啊,蓼兰,我去了趟鬼门关,不管我怎么跟阎王爷说,阎王爷就是不肯收我呀,所以我只好回来祸害蓼兰你了。”

秦落不由在心里道,蓼兰,还能见到你,真好。

记得前生离开秦家进宫拜仕那年,没过多久,叔父便告知她,将蓼兰放出了秦家,自此,她和蓼兰便再无联系了。

听到门外细碎的脚步声,秦落回神,抬手,轻轻拍了拍蓼兰瘦小的肩膀,笑道:“不哭了,把眼泪擦干,等一下无论发生什么事,只在一旁看着就好,放心,她们奈何不了我,嗯?”

蓼兰点头:“嗯。”依言乖乖擦干眼泪,站起来,安静站在一旁。

不一会儿,便隐约见一个窈窕身影跨过门槛,绕过那座石竹楠的半高屏风,到得屏风前,便停下了脚步。

只见来人里着一件淡粉襦裙,外罩一件绯红的披风,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巧的汤婆子。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让她掉进冰湖的罪魁祸首——秦家三房的大姑娘秦晚,她所谓的堂妹。

秦晚慢悠悠的走过来,一脸极不情愿,神色里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道:“听说姐姐醒了,我这连赶着就来看姐姐了,害姐姐掉进冰湖实在是过意不去,事后我娘已经骂过我了,姐姐可要赶快好起来呀。”

秦落看她那一脸极不情愿的模样,心里已经猜到是谁让她来的了,语气淡淡的道:“那还真是劳烦晚妹妹你亲自来一趟了,我并无大碍,晚妹妹可以回去了。”

只见秦晚一改前态,摆足了大小姐的气势,趾高气扬的抬高了下巴,看着秦落,道:“现在建安城里人人皆知,姐姐被广陵王殿下退了婚,不知姐姐是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的啊?”

秦晚踱步走到秦落面前,慢慢俯身,在秦落耳边道:“我娘让我代问姐姐,不知当弃妇的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