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公主……您该、该喝药了……”

瑟瑟发抖的侍女颤颤巍巍端着一碗汤药,每迈出一步,髣髴更接近地狱深处散发出来的鬼哭狼嚎之惨叫声。

这时,一双还算白净的双手端过侍女手中随时掉脑袋的汤药,双手高捧,不疾不徐跪行至严姝梦榻前,忠心耿耿道:“奴婢贱躯,甘愿侍奉长公主左右。”

严姝梦斜靠床帏,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嘴角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诮:“这不是近日深得陛下恩宠的婉嫔吗?怎有空到我这简陋又毫无人气的姝梦阁来?”

“奴婢能有今日,全仰仗长公主恩赐。”

“恩赐?”严姝梦悠悠然挑眉,喉头却发出一寒心彻骨的冷笑,“良情啊良情,当年你手持扫帚衷心护主的的场景,本宫主仍是记忆犹新啊!”

“那时,奴婢不知天高地厚,妄自尊大得罪了长公主,还请长公主……念在奴婢腹中已怀有龙裔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

一身橘红织锦纱裙的良情,妆容精致,单手触向尚未隆起的腹部时,母性万丈光辉彻底刺激到了全身瘫痪的严姝梦。

“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五马分尸!”

地狱的鬼哭狼嚎声瞬间嫁接到端碗侍女的喉头,被身形魁梧的侍卫连拖带拽扯了出去,徒余半寒不暖的残光照射红木地板洒落的凄厉泪珠。

“本公主处置自己的奴婢,若有惊到有孕在身的婉嫔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严姝梦轻啜良情舀起的玉勺,刻意加重‘有孕在身’四个字,挑起的螺黛描摹柳叶眉线,依旧盛气凌人。

“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良情神色波澜不惊,跪地姿势岿然未动,“反之亦然,若奴婢毫无用处,与其留着碍眼,倒不如弃之如敝,再任人唯贤。”

严姝梦状似无意偏头,对她僵硬在半空中的喂递手势视而不见,漫不经心偏转话锋:“谁人掩了前殿的茱萸屏风?玉炉内焚的旃檀也是时候添了!”

“长公主恕罪,奴婢适才入前殿之时发现屏风上镶嵌的五彩玉石反射东升日光,且正对长公主寝榻,奴婢担心影响您的安寝,便擅作主张以七彩祥云布绸掩了半寸。”

“旃檀亦是你所添之?”

“请长公主责罚。”

“菡萏还不快将婉嫔娘娘扶起!万一她腹中龙裔出了任何差池,本公主定拿你是问!”

垂立一旁的落雁毕恭毕敬出手搀扶。

从她刻意制造的试探中结束,良情不疾不徐落座:“多谢长公主。”

“既是一家人,嫂嫂随王兄唤我姝梦即可。”

“奴婢遵懿。”

“咱们蓬莱王族之血脉本就人丁稀薄,纯敦王后与之前的几位妃嫔福薄,先后薨逝。而今还望嫂嫂多为咱们蓬莱天下,开枝散叶!”

良情羞涩垂眸,浅光晕染绯红双腮,髣髴乱花渐欲迷人眼,轻若无声颔首。

微敞的窗棂外,左摇右晃的树梢荡漾冥迷,飒飒作响,杳渺难分。

“长公主,婉嫔娘娘忽然倒戈,是否需要时刻提防?”

落雁为严姝梦掖了掖被子,忠心耿耿道了句。

忽然?

严姝梦冷冷一笑,野心勃勃之人,怎会允许偶然的存在?撕裂伪善面具,赢得魏剡欢心,何乐而不为?

只可惜……

脑海中闪过良情如清风暖月般的慈母笑容,手掌轻柔爱抚自己的腹部,髣髴天地皆为她调为暖色。

呵呵,龙裔?

这世界上,谁也无法抢走她的魏剡,除了她,谁也不能孕育他的孩子!

只是现在的她……

掩盖不住乌青的双眸透着一股万箭穿心的阴鸷,像极了从地狱中爬出的魔鬼,阴冷恻恻。不久前那震耳欲聋的龙啸声言犹在耳,五脏六腑如同被撕裂成布条般痛彻心扉。

季!梵!音!

我严姝梦如今落得个四肢尽废的下场,全都拜你所赐!此仇不共戴天!我苟延残喘至今,定要亲手毁掉你在意的一切!

凉月趖西,荷叶未收残雨。一株清新幽香的明兰悠悠然竖立于瓷玉锥瓶之中,沁人心脾。轻纱薄珠浮动,视线渐次清晰,一约摸五尺的檀木案几之上,长卷缓缓铺陈而开,卷布设色。

这时,一双凝白如脂的玉手随同袅袅升起的檀木清香落入眼帘,不疾不徐滑过绢布长卷,旋即停留在农业与商贸的接合部。

沿着素纱窄袖往上逡巡,线条流畅的鹅蛋脸皎白如雪,唯独一双僝僽的清眸髣髴含了万般愁绪,浓如墨色深雾,怎么也化不开。

梁榭潇迈入梵音阁时,不动声色将这一幕收进眼底。

骨节明晰的大掌从后环住她的纤腰,熟悉又温热的气息毫无遗漏包裹住她的全身,喉结上下滚动,低沉的声线喑哑:“想什么?”

季梵音以掌覆上他的长臂,偏眸反问他:“回来了?”

“嗯。”

“母后......还是不肯相见?”

“嗯......”

自梁榭晗登基为王,齐羲和以凤体违和为由,久居椒房殿,不再插手后宫之事。除却每日诵经祈福,不见任何人。

“无妨,”季梵音轻扣住他的大掌,十指相合,“母后心中之结,总有一日会解开。”

避免话题再一落千丈,触到他的痛处,她旋身一转,不着痕迹转移话锋:“瀛洲此次王位之争的消息被散播得如此沸沸扬扬,那个人还真是‘功不可没’!”

五官深邃的梁榭潇远眺窗棂,瓷瓶明兰凝珠坠地的刹那,髣髴晕染他浓墨般的沉眸,声线如同粼粼波纹般荡漾而开:“作恶者,天必诛之;害人者,终将害己!”

“此人已原形毕露,若再让她留在母后身边,终是养虎为患。”

一阵悠风浮过,空中的兰香与檀木交织,别样的清香萦绕翕合的鼻翼。

梁榭潇摩挲她如流苏般翩然垂落的新颖发髻,俯身亲了亲她光洁的额际,漫不经心开口:“蓬莱近日已蠢蠢欲动,这趟浑水,也是时候让他们来搅一搅了。”

季梵音忍不住掀眸,对上他宠溺温柔的视线,二人心照不宣一笑。

素手在他繁复的掌纹中划拉数下,猛然忆起某事,下意识开口:“魏然如今何在?”

“遵照父王遗命,恪尽职守照料母后。”

话音甫落,某人扫了眼她身后之物,毫无起承转合绕回原点:“适才所愁,与它有关?”

它,指的便是此刻静躺在案几上的这幅《清明上河图》。

如蝶翼般的双睫上下翕合,季梵音掩唇轻笑,似嗔似怪:“当年若不是依靠它,我断然不能如此之快恢复记忆。偏偏有人不仅折断我的画杆,甚至不信我之言,最后还不是将它完好无损保存至今?”

被含沙射影的某人,彼时正气定神闲摩挲长卷上方密密麻麻的人物及风景,髣髴吃了雄心豹子胆般胆壮肥硕评价:“整体欠佳,尚缺火候。”

她:“......”

忍不住朝他长腿一踹,被某人轻而易举躲过,甚至得寸进尺揿住她的腰际,明目张胆偷了几抹香。水润柔嫩的红唇被松开时,她气喘吁吁埋在他的怀中,已没有反抗的力气。

“梁榭潇!”

双腮绯红似霞的潇王妃怒目圆瞪,如同一株娇柔端美又浑身带刺的玫瑰,唯独心灵透窍的潇王爷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其采摘之。视若珍宝的动作,一如此刻宠溺无疆的口吻:“看这里。”

“不许转移话题!”

“乖,听话。”

低醇的声线魅惑迷人,不疾不徐落入她的耳廓,髣髴浅啜了杯梦幻迷醉的女儿红,下意识沿着他示意的方向偏转眸子。

下一瞬,清湛的杏仁映照一对喜气洋洋的接亲娶妻队伍,恰好在她适才停留的农业与商贸接合部的右上方。枣红色的马匹之上,精神奕奕的新郎官一身大红喜袍,马后紧随挑着嫁妆的脚夫,马前便是装饰清丽花草的花轿,花轿内,秀美新娘抱着一梳妆匣,娇羞垂眸,美丽动人。

蓦然间,脑海中徐徐浮现当年嫁与他时空前绝后的盛况---十里红妆铺地、一路铜钱银花、鼓乐铜锣阵阵!

如神祇般的男子,丰神俊逸,以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她接近潇王府。而凤冠霞帔中的她,羞答答躲在绣工精致的鸾凤和鸣大红盖头之下,汗水早已浸湿柔嫩的双掌。

心有灵犀的某人挑了挑眉,俯身埋在尚陷回忆之当中的小妻子,呼出的气息撩动她嫩白如雪的脖颈,不知不觉竟有些心猿意马。

“痒......”

她不适动了动,立马被人横抱起身。

明媚的阳光洒落一地,恰好打上垂落一角的《清明上河图》,如白鹤展翅般浮动的檀香晕染花色繁复的绒毯,两道移动的身影随同阖紧的内室而消失不见。

雨点轻落碧波晕染的荷花池,烟雨蒙蒙中,菡萏清幽如旧,髣髴身着织锦粉衣的娉婷女子,秀美硕大荷叶如蜻蜓点水般随风浮荡碧池。几粒细小的鱼食忽地从空中抛掷,波纹荡漾而开,潜游于底的游弋鲤鱼‘嗖’地一跃而出,旋即落回波池之中。

凭栏独倚的浅衣素衫迎风而立,微凉的空中徐徐浮落纯白如雪的铃兰。

素颜端仪的齐羲和微抬下颌,阖眸,轻嗅了嗅空中的花香。再投食时,素掌除却青黄细碎的末屑,再无其他。

“太后......”

身后的容嬷嬷毕恭毕敬递上盛满鱼食的器皿。

齐羲和摆摆手,凤眼下的眸子清淡如水:“不必了。”

容嬷嬷讪讪然收回手。

“娘娘,雨寒幽凉,清冷寂寂,请您务必保重凤体。”

齐羲和神色淡淡回眸,呈奉在魏然双手之上的梅蕊披袍如同骄阳下的灼光,准确无误摄住她的心魂,让她彻底移不开视线。

一步、两步、三步......

颤颤巍巍的双手摩挲上方略带粗糙的绣纹梅花经络,心潮蓦地掀起了一番滔天巨浪。从天而降的雨水髣髴落入她的眼底般,泪落如珠散。

帝夋......

披袍裹住纤弱的身躯,步履踉踉跄跄,勉强移至栏杆处,却髣髴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灰蒙蒙的天际,密密麻麻的雨丝如同刀片般将天地割裂成无数细块,浓云沉郁,滴落的雨珠沿着菡萏与荷叶飘荡的纹理,啪嗒啪嗒,明晰的视线逐渐模糊......

“娘娘......娘娘您慢些走......”

花团锦簇的御花园内,浅碧色宫裙打扮的侍女神色慌张,步履匆匆追赶前方紫衣华服的玲珑女子。

慢什么慢?慢吞吞等他数落自己的仪态尽失?或是看他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还是......

“容彩,速度跟上!”

如疾风般的莲步当即合拢,回眸催促她的刹那,余光状似不经意扫了眼容彩身后,除却亭台楼榭与嬉戏花间的彩蝶,再无其他,凤眼沉了沉,心瞬间一落千丈。

“容彩,回宫!”

喉头髣髴被蒺藜梗住了般,刺疼难耐。双足凝力跑开,碧玉般的姿容垂落莹白剔透的泪珠,离颊的刹那,洒落的泪痕轻飘飘落地,晕染青石地板,淡薄如烟的雾气浮散空中,又迅速消失。

“娘娘......兴许王上被政事耽误才姗姗来迟,亦或、亦或是正在赶来椒房殿的路上,您就再等一等吧,算奴婢求您了......”

焦急如热锅上蚂蚁的容彩,双眸红肿看着一言不发收拾行装的齐羲和,简直无计可施。

“容彩,本宫不逼你,若你想留在瀛洲,本宫会嘱咐魏然给你安排一份好差事。”

“不,若非娘娘心怀慈悲,将奴婢从恶人贩子手中买回,奴婢早已死于非命。而今跟随娘娘从方丈长途跋涉嫁到瀛洲,娘娘去哪里,奴婢便紧随其后,绝不背离。”

蛾眉曼睩的齐羲和不疾不徐将哭得涕泪纵横的容彩扶起,拭了拭她眼角的泪痕,心大受感动,许下承诺:“若你不离,本宫定然不弃。”

殿门刚启,月光如水般高挂天际,斜射的银光将正庭中央的俊拔长躯蒙上一层薄纱,映照披在身上的绣纹梅花经络披袍。墨发稠密如丝绸,迎风浮动,玉立的长身偏转,如刀削般的轮廓髣髴从天而降的儒雅神仙。

眼如点漆般的墨眸扫了眼她肩胛上的包袱,双手负于身后,眸色深暗了几分。

“王上来得正好,本宫恰有一物要交与您。”

齐羲和故意以尊称唤之,为二人误会重重的宫墙再次添砖加瓦。

素手一摆,明黄信封上的‘和离书’三个大字如同一根含了剧毒的银针,准确无误刺中他的墨眸,刹那间,如万蚁噬心般的抽疼跟随淋漓的鲜血,一并喷涌而出。

下一瞬,紧实有力的长臂箍紧她的手腕,不由分说猛力拽入怀中,如铜墙铁壁般桎梏将她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