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说着,伸出自己的大拇指看了看,又接着道:“娘亲的右眼角下有一块疤痕,比阿离的拇指指甲要大一点点。”

右眼角下没有朱砂痣,但是有一块疤痕……

君倾轻放在腿上手蓦地一颤,便是连眼眸都微微动了动。

阿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又着急道:“爹爹爹爹,娘亲不难看的,娘亲很漂亮很漂亮的,爹爹不要不喜欢娘亲……!”

“嗯。”阿离的紧张着急更衬得君倾的神色淡然得近乎无动于衷,只见他从床沿上站起了身,道,“我走了,快些睡吧。”

小小的阿离不会看得出这般的君倾,心正乱。

只听阿离又着急地唤了他一声,“爹爹……”

“还有何事?”君倾对阿离的态度总是凉凉淡淡的,好似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似的。

阿离本还想说关于娘亲的话,可听着君倾那凉淡的声音,他不敢了,只小小声地问道:“阿离想要小葡和小萄来和阿离一起睡,可以吗?”

“他们回家了。”君倾神色冷淡,“小白稍后会过来,好了,我走了。”

“是,爹爹……”对于君倾说的话,阿离不敢多问,更不敢说不。

只见他乖乖地坐在床上,两眼一直盯着君倾看,看着小黑猫又跳上他的肩头,随他一齐离开。

直到君倾走出了屋子,阿离的目光还没有收回,很是不舍的模样。

院子里,正房门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白袍的小白正背倚着廊柱,双手环抱在胸前,微微歪了头看正跨出门槛的君倾,一脸的不悦和嫌弃道:“我可没说过我要来陪咱儿子睡觉,这明明就是你自己的事情,干什么推给我?”

君倾未理会他,只是走到他身旁,就着被雨水打湿的低矮栏杆,动作缓慢地坐了下来。

只听小白更为嫌弃地哼了一声,道:“既然不舍得走,怎不在屋里多陪陪儿子,就算你瞎了,也应该感觉得到咱儿子那心里是多期盼你在他旁边多坐坐,真是,阿离有你这种爹啊,我都替他伤心难过哟。”

君倾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而君倾越是这般沉默,小白似乎就越是喜欢说话。

只听他又懒懒慢慢道:“说什么小葡和小萄回家去了,你怎么不直接告诉阿离他们一个时辰前就被你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不必要知道这些。”君倾终是回了小白一句。

“哟,舍得说话了?我还当你不仅瞎了还聋了呢。”小白轻轻一声笑,“什么叫不必要,你不想就不是不想,明明比谁都在乎你那宝贝儿子,偏生的还要在阿离面前装成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我要是阿离,肯定想着自己绝对不是亲生的。”

君倾又是沉默,面色却未因小白的话而有何变化。

“呿!真是愈来愈像个哑巴,真是愈看愈惹人厌哪,小时候也不见你这般惹人厌哪,怎么现在就长成这种样儿了?啧啧啧,看着你长大的我可真是想不通。”小白总能不在意君倾的态度而自说自话,也不管君倾理或不理会他,“你以为你夜夜在儿子睡着后都到这小棠园来看儿子,儿子会不知道?你身边这些小东西不会跟儿子说?”

只见此时君倾的身上及身边,不知怎的就聚来了一只又一只小鸟儿,或停在他的肩上,或停在他的腿上脚背上,又或是停在他的身边,或蹦跳或用喙轻轻啄着他的衣裳,均是与他很亲昵的模样。

而那只小黑猫,明明很想抬爪子挠那些小鸟儿的模样,却又只是乖乖地趴在君倾腿上,两眼定定盯着停在君倾膝盖上的一只灰色小鸟儿。

君倾则是抬手用指尖轻轻挠了挠停在他右肩上的一只褐色小鸟儿的脑袋,道:“它们不会说的。”

“我倒是忘了,这些个大小东西,可一个两个的都听你的话得很,有你在,自然就不会听你儿子的话了。”小白很是嫌弃的睨了君倾一眼,站直了身子,摆了摆手道,“懒得和你说话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还是到屋里找咱儿子说话去,趁着你还没死啊,我就好好陪咱儿子,等你死了,我可就不管他了,届时他就要变成没爹没娘的苦孩子咯。”

小白摆着手,跨进了门槛,进屋去了,也不管君倾作何反应。

君倾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垂着眼睑摸着停在他腿上的小鸟儿的脑袋,一下又一下,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方才替他打伞来后一直站在屋外候着的黑衣男子走到了他身旁,恭敬地低声问道:“主上今夜可还是等小公子睡熟了才走?”

“不了,今夜有小白陪他。”君倾道了一声,随后竟是对他身上及身旁的小鸟儿们道,“都去歇着去吧,今夜有小白在,不用守着阿离了。”

小鸟儿们像是听得懂君倾的话似的,不约而同地啾啾了两声,分别在他肩头、腰带或是鞋面轻轻啄了啄,随后扑扇着翅膀,飞走了,飞进了夜色里。

“君松。”待小鸟儿们飞走后,君倾自矮栏杆上站起身,沉声唤了身旁的黑衣男子一声。

“君松在,主上尽管吩咐。”君松低垂着头,更恭敬了的模样。

“去……去查一查安北侯府里那名名叫朱砂的女子。”君倾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很低很沉,若非耳力好的人,怕是根本听不到。

“是,属下即刻便去。”君松立刻领命,却又道,“属下先送主上回棠园。”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

“是,主上。”

君松走了,君倾却还站在廊下,屋里照出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照在了雨水里。

他走进了雨里,并未撑伞。

就这么走在冰凉的夜雨里。

屋子里,阿离正一脸伤心地窝在被子里,眼睛红红地对小白道:“小白,娘亲是不喜欢阿离所以才不要阿离的,爹爹是不是也不喜欢阿离?会不会有一天也不要阿离了?”

可这时候天上正响雷,小白正使劲地往衾被下缩,使劲往阿离的怀里缩,他害怕还来不及,哪里还管得了阿离说什么。

是以他没有发现,小家伙的脸正慢慢变得通红,鼻息也变得有些重。

------题外话------

哗~这章是公众章节的肥章啊~都想给自己点赞了!哦呵呵~

☆、024、为何回来

本以为不平静的夜,谁知却是异常的平静。

沈大公子沈奕没有再到梨苑来,亦没有唤人来传朱砂,三姨娘那边也不见有何动静。

这个夜,朱砂趴在妆台上睡,睡得平静,虽她总在断断续续地做着梦,梦中总有一双漆黑幽深的瞳眸,可她却竟是睡得异常沉稳舒适,仿佛那出现在她梦中的幽深瞳眸是能让她安睡的良药似的。

朱砂是在素心的喃喃声中醒过来的。

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

雨停了。

素心正坐在她身边,边抚着她的头发边轻声道:“小宝小宝,不要趴在这儿睡好不好?这么趴着睡不舒服的,小宝到床上去睡好不好?”

“小宝觉不觉得冷?素心给小宝披了衣裳了,小宝应该不会觉得冷了的。”

“素心想把小宝抱上床去的,可是素心发现,小宝长大了,素心抱不动小宝了,所以就只能帮小宝披衣裳而已了。”

“小宝呀,素心就在这儿陪你哦,素心会一直守着小宝,不让小宝被坏人抢走的。”

素心坐在朱砂身旁絮絮叨叨个不停,是以当朱砂睁开眼看她时她连忙着急道:“小宝小宝,是不是素心说话吵醒小宝了?那素心不说话了,小宝继续睡哦,记得到床上去睡啊。”

素心着急地说着话,还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指了又指一旁的床榻。

在妆台上伏了整整一夜,朱砂现下觉得身子酸得有些厉害,被压着的右边脸也觉得有些发麻,颞颥有些发胀,是以她抬起手闭起眼轻轻揉着自己的颞颥,一时间未回答素心的话。

听不到朱砂说话,再看着朱砂的动作,素心更着急了,“小宝是不是不舒服?小宝是不是头好难受?素心能不能帮到小宝?”

素心这紧张着急的模样,就像是母亲对自己孩子才有的疼爱。

而在素心心里,是的的确确将朱砂当成了她的亲生骨肉,给了朱砂全部的疼爱。

小宝,是她给女儿起的小名儿。

可偏偏,朱砂不是她的女儿。

而她偏偏又是认定朱砂就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小宝,可见她思念她自己的女儿思念到了怎样的一种程度。

“素心,我没事。”看着素心着急得险些就团团转的模样,朱砂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温和道,“来,让我看看素心昨夜淋了雨有没有感染风寒。”

朱砂说完话,抬起另一只手用手心手背轮流试着素心额头的温度,素心经由她这么一说话,便乖乖地坐着不动,只是乖乖巧巧地盯着她,关心地问道:“小宝真的没事吗?素心看着小宝的脸色有些白。”

“真的没事,我的脸色不都是如此?素心不用担心。”朱砂冲素心微微一笑,像哄小娃儿那般揉了揉她的脑袋,道,“素心面色红润,额也不发烫,没有感染风寒,很好。”

朱砂看着直直盯着自己看的素心,眉眼间是难得的温柔。

似乎只有对素心,她才不是冷冰冰的。

素心是个时常会神志不清的女人,说她是傻子完全不为过,可正是这个傻子一样的女人救了她一命,不仅救了她,且还没日没夜地照顾她。

阿宝也是在素心在救起她的那一日捡到的,那时的阿宝,还是一只堪堪断奶却被人丢弃了的小狗。

四年前,素心从水里救起她时,她浑身是伤,气息奄奄,若非素心将近半年的照料,而今就不会有站在这儿的朱砂。

她完全醒过来那日,素心却倒下了,素心倒下时那乌黑的眼眶,瘦得凹陷的双颊,还有她那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她而今仍清楚地记得。

她朱砂虽不是好人,可却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素心救她一命,所以她朱砂有生之年,必护这个赐予了她第二次性命的傻女人周全。

所以素心要回到这安北侯府的深深庭院中来,她便陪她回来,阿宝亦是如此。

素心不过是一寻常山中人家的姑娘而已,于二十一年前与当时还未封安北侯的沈天一次离帝都远游时相识,互生情愫后禁不住行了鱼水之欢,后素心生下一女。

沈天未想过要给素心名分,素心也无所求,只求能将女儿抚养长大,沈天随了她的意,未将女儿带走,却也再未来看过她们母女。

女儿一个月大时,忽然有七八个陌生男人闯到素心家中,将她狠狠地凌辱并毒打一顿,再从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在的素心眼前抱走了她的女儿,素心悲愤交加,一时便哽了气。

来人许是以为她死里,便随意将她“弃尸”于荒野,怎料素心并未死透,醒了过来。

只是自打她醒后,她便时常变得神志不清,时而痴傻时而正常。

好在与她生活的还有一名老妪,若非那名老妪,只怕素心根本活不了这么久。

而那名老妪在素心救上朱砂之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这些事情,是素心神智清醒时与朱砂说的。

她还说,她活着只想找回她的女儿。

她只为了这一个目的而活。

也正因为思女太过心切,日思夜想,她也才错把朱砂当成了她的小宝,当成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疼着爱着。

再后来,便是安北侯府派人来将素心接回侯府。

那时是素心救上朱砂后的第二年末,即此时的一年前。

也是那时,素心才知晓当年一去就再不回来看她们母女一眼的男人竟是身份尊贵的安北侯。

素心有直觉她的孩子就在燕都。

所以她答应到安北侯府来,不管沈天是出于何原因将她接回府。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早已不相识,再相见,已然如陌生人般,当年那些缠绵缱绻的夜,在男人眼里,不过纸一般薄。

是以素心没有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告诉沈天。

因为她不相信他,不相信这高门府第里的任何一人。

她只相信她的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