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没有应声,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要哭不哭的阿离而已。

然她却是微微张了张唇,似是要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本是想对君倾说回去了莫忘了给阿离请个大夫看看,可这是别人家的事情,与她何干,何必多此一举。

朱砂的视线本是落在阿离身上,可不知不觉的,她的视线便移到了君倾的背影上。

朱砂注意到,君倾走得很慢,几乎是小白用力拽着他他才迈开的脚步。

君倾走了,沈奕不得不去送客,是以他不得不跟着离开梨苑,只不过他在离去之前眼神阴森地看了朱砂一眼才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那文质彬彬清新俊逸的气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君倾在跨出院门的门槛时脚步顿了顿,可还不待他的脚步完全停下来,他便被小白硬扯着走了。

梨苑重归于安静。

然君倾等人离开了,朱砂的心依旧有着微微揪拧的感觉,舒不开,抚不平。

朱砂将手放到自己的心口,稍稍抓紧了自己心口处的衣裳,蹙起了眉心。

怎么……回事?

本是蹲在一旁没了力气也出不了多大声音的阿宝似的感觉到了朱砂的异样,慢慢地挪到了她身边来,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蹲着,与她一起看着院子里下得密密的雨帘,嘴里发出轻轻的呜咽声:“唔……”

朱砂蹲下身,将手放在阿宝的脑袋上,轻轻揉着,淡淡地笑了笑,道:“这个梨苑,还是只有我和素心还有你而已。”

阿宝用脑袋在朱砂的手心里蹭了蹭。

院子里已没有人,朱砂又看向院门的方向,似有所思。

丞相君倾的眼睛……

“小宝……”许是方才太吵的缘故,吵醒了本是睡得香甜的素心,此刻她正边揉着眼睛边慢慢走出屋来,嘟哝道,“刚才好吵啊,素心被吵醒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事。”朱砂站起身,走到了素心面前,替她拉好垂下肩膀的衣裳,轻声道,“素心继续去睡就行。”

“哦,那素心接着去睡了啊。”素心睡眼朦胧的,没有注意到阿宝身上的伤更重了。

“嗯,去吧。”

“小宝也快些睡啊。”

“嗯,知道。”朱砂微微点点头。

素心在回屋前又转头过来问朱砂,“阿离呢?素心怎么没有看见阿离呢?”

“他在我屋里睡了。”朱砂默了默,道。

“这样啊……素心还想说让阿离和素心一块儿睡呢,那就让阿离和小宝睡了,素心回屋睡了。”

待素心回屋继续去睡了,朱砂才对阿宝道:“阿宝过来吧,我帮你再上一次药。”

阿宝轻轻呜了一声,慢慢挪到了正拿了药的朱砂身旁,趴到了地上。

朱砂蹲在地上给阿宝身上的伤口上药,再替它重新将伤口包好后只听她沉声道:“害你挨了这么重的伤,是我和素心对不住你了。”

“呜……汪!”阿宝立刻轻轻地叫了一声,朱砂只是浅笑着揉了揉它的耳朵。

阿宝的眼睛在打转,忽然瞧见了朱砂往手腕滑下的衣袖下,她的手臂上有一块小半个掌心大的丑陋的疤,它立刻伸出舌头舔舔她手臂上的伤疤,鼻子里一边发出嘤嘤的声音,像是心疼朱砂似的。

朱砂没有移开手,只是边抚着阿宝的脑袋边沉声道:“旧伤了,早不疼了,只是不知我怎的会有这样的疤而已。”

朱砂的手臂很白皙,是以巴在她手臂上的那块疤就显得异常丑陋。

疤痕像四五岁小儿的半个巴掌那般大,呈灰褐色,不难看出曾是被烧得通红的烙铁烙下而留下的疤痕。

朱砂稍稍转了转手臂,阿宝立刻舔舔她手肘旁的另一块差不多大小差不多模样的疤痕。

她的半截手臂上,这样的疤痕竟是有三块!

朱砂再次揉了揉阿宝的脑袋后将衣袖放了下来,边站起身边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阿宝趴在地上,摇了摇尾巴,很是听朱砂的话。

朱砂掩了堂屋的门再熄了桌上的灯,回了她那屋。

回屋后她将衣袖慢慢挽起,挽到肩膀处,露出了她的整个左臂。

而她的左臂上,岂止只有小臂上的那三块疤而已!

她的左上臂,巴着与她小臂上的疤痕几乎一样的疤痕四块!

本是白皙纤细的手臂,被这七块疤痕生生给毁了。

朱砂用掌心摩挲着几块丑陋的疤痕,先是闭着眼紧紧地拧着眉心,片刻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管是关于这些被烙铁烙出的疤痕,还是她右耳背上那似字又不似字的刻痕,她都忆不起分毫。

除了她自己叫朱砂,关于过往,她毫无记忆。

而这些疤痕……

朱砂站在铜镜前,将自己的衣襟稍稍往两侧别开,露出锁骨之下的小片皮肤。

那片细嫩的皮肤上,竟也赫赫然地巴着一块被烙过后留下的疤!

她身上这样的疤……

可不止这些。

朱砂在努力地回想,一如以往一般,头疼得厉害。

她能想起的,依旧只有朱砂这个名字而已。

夜愈来愈沉。

朱砂抬手打开放在妆台上的由缕斋带回来的那只檀木盒子,用放在盒子里的小木勺舀了一小勺的淡绿色香粉,倒进了一旁的小铜香炉里,点燃,让缕缕青烟从铜香炉里袅袅而出。

朱砂渐渐觉得困了倦了,趴在妆台上睡了过去。

点了熏香的夜,朱砂没有再做那个梦。

这个点了安神香的夜,朱砂虽没有再做寻日里那个总是能让她在冷汗中惊醒的梦,但她梦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漆黑幽深如墨潭般深邃的眼睛。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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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四年前就死了

沉夜,雨夜。

一辆驶向丞相府去的宽敞马车上,阿离正趴在小白的腿上睡得沉沉的,嘴里还时不时地喃喃着“娘亲”。

小白微闭着眼,正在假寐。

君倾睁着漆黑幽深的眸子,面对着车窗外的方向,眸子定定地一动也不动,不知他在看什么,又是看向何处。

小黑猫也是闭着眼,蜷在他的身边,似在睡觉。

车窗上的竹帘此刻被卷挂起,夜雨随风飘进马车里来,飘到君倾的身上脸上,凉意丝丝,他却是眼睑一眨也不眨,就像他没有知觉似的。

马车行驶得平稳。

可君倾坐得似乎并不平稳,因为他的手正紧紧抓着车窗的窗棂。

“小白。”忽然,只听得君倾沉声唤了小白一声。

“嗯?”小白连眼睑都未抬。

小白应了声,君倾却是不出声了,过了良久,才听得他声音隐隐轻颤道:“是她吗?”

是她吗?

仅仅三个字而已,君倾说得却好似用了他所有的勇气似的,声音隐隐轻颤,手将窗棂抓得紧紧,瞳眸幽深,依旧看着车窗外漆黑的雨夜,并未看向小白,“她……右眼角下是否有颗朱砂痣?”

“我怎么知道?”小白未睁眼,只是懒懒道,“方才你也在那里,不知道自己看?还用得着问我?”

君倾那漆黑幽深的眼眸依旧一动未动,只是微微转过头,面向着小白,面无表情道:“我看不见,你到今夜才知晓么?”

“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小白歪了歪身子,靠到了身后的软枕上,事不关己地懒洋洋道,“你看不看得见是你的事,我愿不愿说那是我的事,再说了,我可没盯着人姑娘的右眼角看。”

君倾神色不变,那双明明幽深有光的眼睛像是在定定看着一副懒洋洋模样的小白一般,少顷才慢慢转回头,像是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不急,更不怒。

而方才连眼睑都懒得抬的小白这会儿倒是微睁了眼,看着一脸平静的君倾,笑道:“啧,这会儿倒是冷静得像一尊石雕,怎的方才在梨苑的时候不见你这般?着急着杀那几个没用的家丁做什么,安北侯府的人真要欺辱她,你以为你杀了那几个家丁就没人再敢上那梨苑滋事了?你杀了那些家丁,只会让梨苑的日子变得更不安宁而已。”

“白活了二十多年,脑子里装的东西居然才和你儿子一样?既然想知道,方才在梨苑的时候怎么不叫小黑瞧仔细了?”小白在笑,忽然笑得有些冷,有些嘲讽,“还是说,一遇到与她有关的事情,你就变得不是你了?”

小白一瞬不瞬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君倾,好似要从他脸上盯出来什么似的。

蜷在君倾身边的小黑猫在这时候挠了挠耳朵,继续蜷着睡。

少顷的沉默后,只听君倾淡淡道:“你不回答我便罢了,何必浪费唇舌说这些有的没的话。”

“嘴长在我脸上,我喜好怎么说便怎么说,怎么,你还想撕了我的嘴不成?”小白冷哼一声,语气依旧有些冷有些嘲讽,还有些不解,“我不过是猜不透你们这些人的心而已,你不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忘了四年前的事情了?忘了二十三年前的事情了?”

“还是说,你忘了自己是谁了?”小白定定盯着君倾的眼睛,盯着他那双眼波不会流转的眼睛。

君倾沉默,神色并无变化,然他抓在窗棂上的手却是将窗棂抓得更紧了,紧得几乎要将窗棂抓碎。

“你的命只有一条,可你却已经死过两次,再有一次,莫说我,怕就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小白说这话时的眼神是凌厉的,然他的声音却是带了微微的叹息,“值得吗?”

“值得么?”君倾反问自己一遍,却没有回答小白这个问题。

小白也不催他回答,抑或说他根本就不打算听他的答案。

小白又闭上了眼,靠在软枕上让身子随跑动的马车微微摇晃上,又是一派惬意舒适的模样,恢复了他寻日里那副懒懒的口吻,嫌弃道:“既然想知道得多些,方才在那梨苑里就不要杵得像根木头桩子一样,也不要一开口就问那么怪异的问题,别忘了,那是安北侯府,不是你的丞相府。”

“也别忘了你不是四年前那个可以只手遮了整个燕国的天的丞相君倾,如今的你在这燕国,和从前可不一样。”小白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有些凌厉,“更别忘了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我自然不会忘。”君倾抓在窗棂上的手用力到了极致,竟是生生将窗棂捏碎了一个口子。

“没忘就好,我还盼着你快些死呢,要是忘了就不好了。”小白的语气总忽然变化,现下他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放心,用不了多久了。”君倾平静地应道,仿佛他说的不是他的事,更不是他的性命似的。

只见他伸出手,慢慢地伸向正在梦中正睡得香甜的小家伙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