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邑笑眸畅意:“没有相公授意,我才不来这里,跪在殡宫里听他们哭丧也比在这烟火之地趣味得多。”

苏伯玉凤眸笑意骤然变浓,似是被他的笑话逗笑了,整张脸霎时迷人得厉害,周昌邑心口不由剧烈跳动,随即笑着贴近他耳边,气息灼热带略有些沙哑:“五郎,你真是个好看的小郎君。”

苏伯玉低眉恭顺道:“五郎这张脸能讨昌邑公子欢喜,是五郎的福分。”

周昌邑喉间溢笑,突然靠近他耳垂张嘴便含住轻咬了下,苏伯玉眸底笑意一浓,转眸幽然自若瞥了他一眼,周昌邑似是受到了许可骤然动情舔\舐着,手指也开始放肆开抚向他浑浊阳刚阴柔的英伟胸口,将一个纸包塞入,带着欲\念道:“相公说你可以给小公主下最后一帖药了,就下在今日的晚膳中,我怕你忘了带,特意向相公要了一份儿。”

话音刚落,他的手便被毫不留情按住强行拉开,周昌邑不得不松开他的耳垂,转眸睨着他不为所动的文雅面容,笑着轻叱了一声:“真是个无情的小郎君!过河拆桥!”说完从他轻扣的指尖抽回手来,轻捋鬓角垂下的黑发,转身便翩然恣意离开。

苏伯玉目送着他,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块儿帕子拭了下左耳耳垂,交给身后的小太监:“追上去送给昌邑公子!”

已经走远的周昌邑拿到了帕子,见上面一角用金丝线刺绣着苏伯玉三个字,还略有沾湿,想到他刚才用来干过什么,周昌邑霎时心湖涟漪,回头望向殿柱旁负手而立相送的他,勾唇肆笑着贴身收好,这才收回视线满面春风继续离去,这世上还没有能逃出他周昌邑手掌心的人。

伯玉则再次回了御膳房。

一刻后,晚膳--五谷杂粮煮得清粥由宫人们分呈在碗中,端入殡宫后,一一呈到诸人手中。

苏伯玉亲自端着托盘,热气腾腾的粥碗在上面放着,跪在她旁边:“陛下节哀,先用过膳再继续为大行皇帝守灵吧。”

商凌月闻声才从沉思中回过味来,转眸看了眼粥,一日滴水未进,没有任何佐料的粥也冒着异常诱人的香气,伸手端起:“有劳阿兄。”

说完垂眸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虽晓得温度正好,还是习惯性得吹了下,冒着的热气被吹得散开,她才放进嘴里,与其他王公贵戚、文武大臣一样喝起来。

苏伯玉恭顺伺候着。

片刻后她的一碗粥就见了底。商凌月从未觉得什么都不加的粥味道如此好,是饿得厉害了,转手将空碗要放入他还捧着的托盘中,边放边道:“阿兄……”

话还没说完,商凌月突觉胃部一阵钻心的绞痛,痛得一颤,瓷碗从指尖滑落摔成了碎片,瞬间喉间便觉有什么冲出,咳嗽着募得冲地呕了一滩黑血,天旋地转痛苦倒向了地上。

“陛下!”

苏伯玉面色□□,扔了托盘就急扶住她跌倒的身子,转向骇住的朝臣:“御医!”

随即转向已然瞳孔涣散,面色青紫明显中毒的她安慰道:“御医马上就到,陛下忍忍!”

商凌月肚子里却是千刀万剐般难以忍受得剧痛,嘴里不住得溢着从喉间涌至的血,瞳孔聚焦不住,看不清苏伯玉的脸,耳中轰隆轰隆直响,也不知道他对她说了什么,脑中茫然无知,又一口黑血涌出后,被瞬间席卷而来得黑暗吞噬,连想自己这是出了什么事都来不及。

苏伯玉只见她按在肚子上的手也随之滑落,触手僵硬,一直冷静自持的面色也生了慌张:“陛下!”

“快让小臣诊治!”御医丞此时才近得前来,急先拿起碗的碎片嗅了嗅,拈起一点放在舌尖,慌忙吐了,面色大变,另一手慌忙掀开商凌月的眼皮,见瞳孔竟然已经涣散,赶紧触手又去摸她脖颈上,毫无脉搏跳动,而她的脸此时也是青紫,七窍流血,一张脸陡然煞白,软跪倒在了地上。

苏伯玉和站在旁边的苏朝恩问:“如何?”

御医伏拜在地,声音哀痛:“陛下中了九泉追魂散,已然毒发无救了。”

殿里的文武百官,王公贵族听罢全都变了面色,九泉追魂散这毒药怎么还会存世?当年仁宗皇帝明明毁掉了方子,失传已久,只在史书有所记载!竟是何人有此毒还下给了陛下!

苏伯玉面色难以置信,低头苍白着脸看着商凌月在剧痛中狰狞定格的面容。

苏朝恩却是抿紧了唇,枯槁的脸上皱纹紧绷,老眼阴戾怒涌,骤然转身对殿外的禁卫军下令:“左卫大将军,立即将未辰殿包围起来,未找到下毒凶手前谁都不得放过!”

“右卫大将军,逮捕御膳房的所有人,全部带到未辰殿。”

殿外戍立的左右卫大将军当即领命:“是,统军。”

只闻兵甲疾步行军之声,未辰殿瞬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禁卫军士卒冷酷无情,手中长矛直指殿内众人,曾经经历过四年前宫变的大臣们被骇得面色苍白,不由得想到了那夜血腥屠杀的事情,身子跟筛子似的直打哆嗦,控都控制不住。

站在其中的阿史那逻鶻和中书令房崇如经当头雷劈,脑中一瞬空白,从未曾料到会有这种情况,陛下驾崩,他们的谋划还有何意义!

阿史那逻鶻先回过神来,骤然疾步近前,殿里的禁卫军都没反应过来,他已奔到了商凌月面前彭得双膝跪下,满眼来不及诉说的震痛,周身全是哀伤冷冷看向苏伯玉:“把陛下给本王!”

苏伯玉一时不知该如何,苍白着面色望向苏朝恩。

苏朝恩看着阿史那逻鶻眼里隐忍压抑的悲恸,黯然了浑浊的老眼叹息点点头:“把陛下交给郡王。”

阿史那逻鶻从苏伯玉手里接过商凌月冰冷的尸体,骤然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在怀里,低头埋首在她怀里,哑着声音唤了声月儿,对下毒凶手的恨意和悲恸激得额迹青筋毕露,周身散发出来的哀痛让人不忍去看。

苏朝恩叹息轻摇了摇头。

中书令房崇看着他假惺惺故作的悲恸,花甲之年的浑浊老眼里压着汹涌恨意和无能为力的痛苦,业已年老发凉的手指颤抖着拈断了数跟白须。这毒一定是他下得,这场戏,必然是苏朝恩再次要清除异己。

殿里一部分镇定的大臣则都定定望着抱着商凌月的阿史那逻鶻,唏嘘不已,叹息连连。看来郡王是真心喜爱陛下,当日求婚并非贪荣华富贵。

就在他们感慨时,阿史那逻鶻突然抬起了眼,碧瞳血红看向苏朝恩,带着武将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与他往日的儒质尊贵截然不同,声音冷沉:“最有嫌疑下毒的人九千岁还未押起来,若是九千岁有意包庇,我纵赔上性命也要亲自为陛下报仇。”说完毫不掩饰他话音所指,眸如寒冰望着站着的苏伯玉。

苏伯玉坦然对上他的视线,毫不畏惧,平静道:“郡王悲恸,我能体会一二,我会向郡王证明自己清白。”

☆、第31章 下毒凶手

第三十一章

说罢便转身对着苏朝恩撩起下摆跪下,伏拜在地:“郡王怀疑是我给皇上下毒,除非解除嫌疑,抓住真正的凶手,否则您也要因此落个徇私不公的名声,请干爹将孩儿跟御膳房的人一起羁押审讯。”

苏朝恩闻言,叹息点了点头道:“为父为陛下之死一时恍惚了精神,郡王言之有理。”

随即对左卫大将军下令:“革去苏伯玉官职爵位,贬为庶人,由你亲自押解。”

左卫大将军领命后走近摘下了他冠帽上的金徽、没收他腰间的鱼符,命手下将其反绑,和右卫将军押解而来的御膳房众人押在一起。

苏伯玉面色依然平和,静静望着阿史那逻鶻怀里的商凌月,跪在地上等着审讯,他熟悉苏朝恩行事的手段,今日必然要找出下毒的人才会干休,替罪羊早就找好了。

旁边的御膳房宫人战战兢兢,慌乱哀求着,纷纷喊冤,殿里此时全是他们的哭求声。

苏朝恩居高临下阴戾扫了他们一眼:“给你们一炷香的时辰,谁下的毒主动招认了,咱家可以放过其无辜家眷,他们不受任何牵连。”

话音落后,御膳房的厨子和宫女太监冤枉的哭求声更大。

一炷香时辰缓缓过去,始终没有任何一人招认,纵使有也不会有人招,苏朝恩沉戾的面色越来越冷,就在时限快到时。

阿史那逻鶻看向他冷沉道:“九千岁不愿牵连无辜,但下毒之人却是亡命之徒,阴险歹毒,早已不把自己和他人的身家性命放在心上,实不必再等了,宫里的膳食在端到陛下眼前时皆有试膳太监,今天的粥也不例外,先讯问是何人当职,他若安然无恙,御膳房里的人便都可证明无辜释放,有机会下毒者,就是将粥端到陛下跟前的人。”

话音落下,殿里已经被吓坏的大臣们急急附和:“郡王所言有理。”早些结案早些解脱。

“是啊,是……”

还有部分大臣却是面面相觑,眸色怪异看向为了报仇豁出一切的阿史那逻鶻,奉义郡王是气糊涂了,他此言不就是暗指九千的义子么,呈上粥来的就是苏公公,他还真怀疑上了?不由全部想苏朝恩看去,九千岁会如何处置?

苏朝恩面色正直,闻言信服道:“郡王所见一针见血。”

说完看向御膳房的众人:“今日谁是试膳监?”

里面一个身穿灰色锦袍的太监恐惧得脸色苍白,颤巍巍道:“是,是奴才陈大亮。”

苏朝恩见状,眉头一皱:“你试过陛下的膳食后,何人从你手中接过食盒。”

陈大亮闻言却是不敢再继续说话,趴在地上的头都埋在了胸口,额头直冒冷汗,一滴一滴得落在地上。他要说出来是苏公公,岂不知得罪九千岁和苏公公,他也甭想活了。

就在此时,反倒是苏伯玉平静抬眸看向苏朝恩:“是我,他试过膳后,我便将粥放入食盒中提着返回灵堂,中间未曾再经任何人之手。”

殿内哗然,看向他的文武大臣们面色各异,暗自忖度现在这情形会如何。

苏朝恩微皱了眉,皱纹密布的脸并未因他所言变色:“没有他人经手,这毒是如何被下在了粥里?”

苏伯玉前胸抵在地上,低头镇定自若看着青石地面:“此毒绝非五郎所下。”

阿史那逻鶻紧紧抱着商凌月的尸身,闻言碧眸仿如鹰隼锐利盯着他。

苏朝恩闻言转向被禁卫军包围起来的朝臣内当机立断道:“刑部尚书和太医令,你们二人一同去验食盒,粥碗、托盘、勺子,看上面是否有问题。”

他再用排除法,一旦证明这些东西上有诱发毒发的引子,便能证明与苏伯玉无关,九千岁必是在想办法帮他脱罪。朝臣们暗暗揣测。

二人领了命,刑部尚书命人取了赶紧的棉布,将地上的碎瓷片勺子等证物都收集起来,与太医令当着殿里众人的面开始验证。

一刻后,二人商谈过做出了结论,看向苏朝恩道:“没有任何问题。”

苏朝恩骤然抿紧了唇,耷拉的眼帘抬起,看着苏伯玉,一言不发。

殿里众臣只觉他眼神压抑得厉害,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了起来,殿里霎时陷入一片死寂,气压低沉,令人窒息。

虽无直接证据证明苏伯玉就是下毒凶手,可现在所知皆对苏伯玉不利,九千岁不可能要处死自己的干儿子,只是现在这状况,要如何继续审下去?

就在此时,“开国郡公周昌邑有东西要交给九千岁。”

突兀的一声响起,未辰殿里凝固的气息骤又流动起来,屏息的众人纷纷转头,只见周昌邑从容直对他们暧昧狐疑的视线,他和苏朝恩的关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出面,必然是要给苏伯玉洗刷罪名,果然九千岁还有后招。

中书令林崇和其他人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给他让出路来。苏朝恩的好戏这才刚刚开场,不知又要有谁要当替罪羊丧命今日。

苏朝恩则皱了皱眉,周昌邑顺利到了他身前,淡然望了眼跪在禁卫军长矛所向的御膳房的宫人,低头在袖口搜寻了片刻,取出一块包着什么东西的白色锦帕递给他。

苏朝恩不假思索接过,嗓音尖细又带着哑然:“这是什么?”

周昌邑微微笑道:“不久前九千岁吩咐苏公公前往御膳房传令,我饿得难以招架,在他离开不久,也偷离灵堂去了那里,藏在暗中,只打算等苏公公离开后进入御膳房里弄些吃的。我看见苏公公提着食盒走出御膳房的门,却见有东西从他袖口落在门槛,正是这方包着东西的白帕,进门时捡起,本想等守灵结束后还给苏公公,也许这白帕能为公公洗脱嫌疑。”

他这正话反说,本还一直从容静待事态进展的苏伯玉眸色暗变,按计划进行,干爹和昌邑公子此时该合作为他脱罪,被绑在背后的双手微微握了拳,现在进展难道干爹另有安排?

众人的视线全部都汇聚在了苏朝恩手中,只见他缓缓解开拴着的白帕,一角用金丝线绣着苏伯玉三个字和一朵兰花,包着的是一个掌心大小的褐色纸包,纸包边缘还有白色米分末残留。这哪儿是洗脱嫌疑,分明是直指苏伯玉毒害人的物证!

苏朝恩到这里脸色终于出现了裂痕,浑身好似被雷电击中猛得一个哆嗦,浑浊的双眼迷住盯着:“太医令!”

文武百官都听出他嗓音都变了,太医令听得一阵发慌,心头急跳,疾步到了他跟前:“九千岁。”

苏朝恩抬眸最后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苏伯玉,托着白帕移到他面前,嗓音带着暴风雨前压抑的冷静:“给咱家验过,里面的米分末是什么东西。”

花白胡子的老太医令一看那米分末色泽,书中记载烂熟于心,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九泉追魂散!老脸瞬间都僵硬了,肝胆直颤:“是,是。”

说着颤抖着手接过,只觉那方白帕和纸包有千钧重,压得他气都喘不过来,

九千岁这是真要治干儿子的罪么?他一个不小心,这条老命和全家的命都得搭上。他可该怎么办?该说是九泉追魂散?还是说成其他的?

边以指尖抹起放在嘴边,他边暗暗察言观色,如履薄冰地揣测苏朝恩的脸色。

苏朝恩似是发现了,突然从苏伯玉身上收回视线看向他,耷拉着眼帘看不出什么心绪,只有一道阴影在眼下,甚是阴戾:“米分末是什么?”

太医令手指一颤,瞬间冒了一头冷汗,一软双腿就跪在了地上,趴着低头道:“还请九千岁恕罪,臣医术不高,枉为太医令,验不出来。”说话间身子已然是抖成了筛子,白色的孝服直打哆嗦。

苏朝恩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早已因恐惧泄露了真相的身体和苍白面色,从袖口取出素色锦帕,擦拭着刚才拿过毒药的手,铁面无私道:“太医令可知欺君之罪罪当如何?咱家方才未听清楚,你再说一次,查验结果是什么。”

一直低头伏拜的苏伯玉听到这句话,挺直的脊背像被什么一个重击打折了脊梁垮了下去,似是难以置信瘫软在地。

站在不远处的林崇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和变白的侧脸,顺从的老眼里倏然明白过来,余光向苏朝恩看去,手指捻紧了白须。

苏伯玉自6岁起便在他膝下,这个老贼一手教导抚养。他的疑心,竟到了连忠心耿耿的儿子都不放过的地步,今日这一石二鸟之计,毒害了陛下,还铲除了心头之患,真是走了一步冷酷绝妙的无情之棋,奉义郡王所言所怒正中他下怀,竟被这逆贼利用了。

殿内的大臣至此也看出了什么些端倪,部分人心照不宣对视后,心头直冒冷气,连大气都不敢出,谨小慎微得低头伫立着,不时抬手擦擦额头渗出的冷汗。

苏公公究竟怎么得罪了九千岁?竟让九千岁用了这么一套毒计要除掉他?连干儿子都能杀,他们日后若是敢违逆背叛,不知道会是何种凄惨下场!

太医令闻言总算晓得了苏朝恩的真实意图,虽大吃一惊,可恐惧一瞬从心口抽离,身子也不抖了,脸也恢复了正常面色,好像刚才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当即撑着地面颤巍巍地站起来,看向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小臣方才忘了一步,未曾验出来,这步后便能确定此米分末是何物,小臣再验上一次。”

☆、第32章 转死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