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辉没应他,抬着脖子吼了声:“收队!”

有人问:“不找了吗?”

孟建辉手臂在空中一扫:“不找了!大家都回去。”

有人小声议论了几句,明显对他的命令摸不着头脑,最后还是收了东西往回走,翻起树叶,哗啦哗啦作响,惊起了鸟儿。

不远处的矮树上跳过两只小松鼠,好奇的瞧了两眼又飞快的跑了。

秦升不可思议,跑过来,瞪着眼珠吼道:“不能收队,人还没找到,没见到尸体就不能证明她死了!”

孟建辉一手握拳,另一只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看着头顶上高大的树冠,眼神像是沉到了水底似的,眼珠缓缓转动,慢慢道:“再找只能是浪费人力物力,骨头都找不到。有这些钱……”低头看他,语调更慢更柔:“还不如给她的亲属,死人死了,活人总得活。”

“孟建辉!”秦升指着他,因为愤怒整个脖子发红,他眼珠子外凸,唾沫横飞:“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她是一条命啊!你害了她一次,现在又害她,她欠你了是吗?你这个疯子!”

孟建辉声音毫无波澜,慢悠悠说:“嗯,是一条命,我负责,钱我会给的。”

“这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吗?”

他朝着空气中吐了口浊气,淡淡道:“能不能啊?你心里。”修长的手指敲在空中,声音低沉隐忍却字字诛心:“最!清!楚!”

秦升猛的被钉在原地。

孟建辉已经带着一行人迈着大步下山,走了数米远。秦升忽然反省过来,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拽着孟建辉的胳膊求道:“有话我们好好说,人该找还是得找,我们都找了这么久,不能半途而废啊。”

“你是你,我是我,没有我们一说,还有。”他手指对着一众人轻轻划了下说:“这些人是我雇来的,你想找,只要肯花钱,他们现在马上跟你走,拽着我干嘛?”

胳膊上的手忽然失了力气,孟建辉抽手这回走的更快,山路颇陡,惯性冲击他整个人都冲下去的,向博涵跟在后面,两人走了许久,终于把那一行人甩得远远的。

终于到了平地,两个人的脚步才慢下来。

从山上瘪到现在,向博涵终于张口说:“大哥,你找人的时候,我担心你太自责了心里难受。你现在不找了,又觉得你太狠心,没人情味儿。”

“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吗?”

“家里人会难受的,我现在就特别想回家,看看我儿子看看我老婆。”

孟建辉随手拔了根草,满手的露水,又甩干净了说:“那你回去吧,也没什么事儿了。”

向博涵跟在后头建议道:“怎么说人家尸骨未寒,要不要上柱香,或者弄个衣冠冢什么的。”

他未做思考,语气斩钉截铁:“不用!人没死,好好的。”

向博涵眉毛一跳,追上去欣喜道:“你怎么知道的?她留下了什么线索还是你会通灵。”

“什么都没有,我说她没死她就没死。”

向博涵:“……”

沉默数秒,他又追问:“没死干嘛不再找找。”

“她跑不远,要找早就找到了,再找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向博涵在后面喊:“你前后句逻辑不通啊。”

孟建辉没听到似的脚步飞快。

向博涵站在原地沉思了会儿,瞧着他的背影,器宇轩昂,自信十足,大有藐视一切的气概,快步追了上去说:“老哥,你要是现在没洗手,我肯定跟你混两年,你这人太他妈……”他言辞微顿,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语,最后狠狠咬了句:“艹蛋!”

两人刚进了小院的门,刘曦玫就泪汪汪的冲过去问人找得怎么样了。

孟建辉面无表情的瞧了她一眼说:“哭什么哭,你家死人了?”

刘曦玫本来伤心忽然气的跺脚,咬牙道:“孟建辉!我知道你讨厌我,艾青找不到了大家都着急,对,我是有一部分责任,可这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你把人带到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不安顿好人家,还有她自己连人都分不清,谁没有责任,你骂我干嘛。”

小方木桌上放着几杯水,他过去试了下温度,不烫,喝了一口,仰头咕噜噜的漱了漱口,呸一口吐在地上,动了动腮帮子,一身舒爽,搓了搓手问:“你认识艾青。”

这话让刘曦玫一时没转过弯儿来。

“还很熟。”

“你,为什么认识她?”

她眼珠转动,情绪平静下来,慢慢回说:“我们是朋友。”

“哦?朋友。别人是朋友可以,你,是朋友?刘小姐,你在身边转悠好几年了吧,从……”他来回翻动手掌,五指灵活的摆动,抬头算着时间,最后笑了下道:“多少年你比我清楚,以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你是个女人,但是我今天发现你这个女人不简单呐。”

“我!”

他抬手示意对方闭嘴,垂了眼皮道:“别说话,听我说完,而且要把我今天说的话记清了,你,要是再让我看见你跟着我,我保证,你从哪儿来的把你送哪儿去,送不回去就让你跟我做朋友,我这个就喜欢跟死人做朋友。”

“行了。”孟建辉抬手扭头对向博涵道:“我们走吧。”

俩个男人往门外走,刘曦玫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追上去说:“艾青没找到,你们怎么说走就走。”

他扶着车门回的云淡风轻:“死了多赔点儿活着少赔点儿,不是什么大事儿。”下一瞬嘭的一声甩上了车门

刘曦玫抓着车把手喊:“你们不能走。”

这次是孟建辉开车,他没听见似的,发动引擎,踩了油门,车子扬起一堆泥点子,溅了刘曦玫一身。

向博涵朝后头看了眼道:“老哥就这么把人扔下了?”

“有人管。”

“她到底是谁啊?”

“我也不清楚。”

“……”

“那我们去哪儿总清楚吧。”

孟建辉单手扶着方向盘,淡淡道:“你回家,我去找白妞儿。”

“艾青呢?”

“哎……”他长长的吐了口气道:“我也不清楚啊。”又微微起身,从兜里掏出个手机,拨了号道:“喂,警察局吗,x村口十里远的土房子里有人身上带着毒、品。”

“对。”

“嗯。”

向博涵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孟建辉一收线,他忙道:“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徳报徳,怨报怨。”

“你怎么拿着姓刘的手机?”

孟建辉垂着眼角看他:“没跟你说过吗?我刚出来就是当扒手的。”

两个大男人互相瞧着对方,心有灵犀的哈哈大笑了一通。

向博涵一手扶着肚子,摆手道:“我要是个女人一定会爱上你。”

“你是男的也可以。”

对方面色一僵,低头整理衣服道:“当我没说。”

…………

艾青坐在门口瞧着房檐上的水,滴答,滴答。

砸在木棍排成的廊道上,润进木头,毫无痕迹,她看着脚底,万丈深渊,住了这么几天已经适应了,她可以放松的在这个悬空的村庄走来走去。

房子是在石壁上开凿出来的,走廊是碗口粗的木棍排成的,昨天村民才换了根腐烂的木头,他们是贴着峭壁砍来的木头。

这里没电,设施简陋,水是无根水。

村里住着几个老人,几个年轻人,还有几个孩子。

这个村子与世隔绝,昨天晚上借着月光,村里的人告诉她他们是先秦逃兵的后代。

先秦的后代普通话说的不错,据说曾经有记者过来采访过他们,还给他们传播了些文化。

几天前她滚到沟里,无意踩到了一只野兔被吓得魂飞魄散,慌乱逃离,不久后遇到一个男人。

艾青欣喜若狂。

可惜对方受伤了,他肩部在流血,那人说他叫李栋,是一位驴友,爬山过程中迷路了。

两个迷路的凑到一块总比一个好。

李栋说他说是看过纪录片,这里有一个悬在半空的村庄,洞口就在附近,他要在天黑之前找到,等止血了再走。

因为晚上会有野兽出没,他的帐篷跟通讯设备掉到崖下了。

艾青只好加入这支队伍,只是他胸前血淋淋看着骇人,便把衬衣脱了给他绑着止血。李栋友好的给了她一双雨靴,说是这里有蛇穿运动鞋不安全。

艾青瞧他的装束,完全不像是驴友标配,身上只挂了两双鞋,跟几件压缩后的衣服,后来这件衣服披在了她身上。不过她想起新闻里看到的那些自称驴友乱来的人,也不能挑剔什么。

俩人在天黑之前找到了那个洞口,李栋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他嫌碍事儿扔掉了那件衬衣。

洞口很小,人得爬着才能进去,艾青半信半疑,李栋却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有事儿。

山林里传来狼叫声,她觉得这个不靠谱的人要比那些狼安全些。明显艾青赌对了,她庆幸自己的好运,他们真的找到了这个村子。

她望着茫茫的大山出神,闹闹现在在家里干嘛,秦升到了没有,孟建辉会不会发现自己不在了,有人会想到找自己吗?

一切都没有答案。

吱呀。

有人推门出来。

艾青回头,是李栋,这个面黄肌瘦的男人,伤口才止血就开始发热,晚上还抽搐不停,所以一直拖延到现在还没走。

“你在想家吗?”

艾青点点头:“很想。”

“会有人找你吗?”

艾青失笑:“也许他们会报警。”

李栋轻咳了两声道:“警察也束手无策,这座山很大。”他坐在艾青身旁,眺望远方,继续道:“我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走了。”

艾青瞧他一脸死气沉沉的模样,担忧道:“你再休息两天,然后再走,如果半路晕倒了会很麻烦的。”

“谢谢关心。”

艾青笑而不语。

雨还在下,滴答滴答的,不大不小。满眼的绿,没有边际。

她开始想念远方的城市了,这个时候她本来应该穿着正装,抱怨这样的天气到底是该打伞呢,还是不该打伞,或者坐在咖啡厅里小资的看着外面的雨景。或者是骂孟建辉那个可耻的资本家,要么抱着书奋发,总之不会现在这样,瞧着惬意,心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