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晟虽已有了些帝王风范,实是年纪还小,先是为着自家母后病情焦急;再有在他心中圣明的父皇竟是明知臣下有冤依旧灭了他满门,已是受了些刺激;这会子先听着母后甦醒,方觉大喜时再叫母后已认不得人一激,哪里还扛得住,双泪交流而下,已顾不得上肩舆,转身往椒房殿奔去,混忘了赵腾还跪在殿中。

赵腾将金盛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再看景晟这副模样,竟是默默地笑了两声:阿嫮,阿嫮,你当真了得,连着自家儿子也一些儿不怜悯呢

还是做下防盗

郝文胜听着有茶行叫官府查封,心上就是一跳,因看路旁战着个老汉,约莫五十来岁年纪,生得面善,便上前唱了个喏,请教道:“老伯,请教是哪家茶行叫官府查封了?”那老汉将郝文胜觑了眼,见郝文胜衣裳整洁,面上带些笑容,倒也有些好感,捻了颌下花白胡须道:“叫个甚古怪名字,绕口地很,你问这个作甚?”郝文胜忙笑道:“我是外地的客商,要买茶回乡哩,也不知是不是我前日看的那家。”

老汉哦了声,又将郝文胜上下打量了回,问道:“你瞧得是哪个?”郝文胜便将名字说了,老汉口中将名字念了两回,一拍手道:“竟陵子,就是这个!”

郝文胜听着这句,脸上禁不住要笑,又不大敢信,便问道:“老伯,您没记错罢。”老汉见郝文胜怀疑他,便将脸儿一沉,“咄”了声道:“你这小子好不晓事,既信不过老汉,问我则甚。”说了,拂袖而去。

郝文胜这才喜笑颜开,心知必是承恩公府出了力的缘故,回在自家房中,搓了手在房中转了几圈,待要去拜谢,一时又不知拿什么谢礼的好,人是皇后母家,甚好东西没见过,也不能贪图他的东西。可若是不谢,岂不是叫人看轻了?日后再要上门就千难万难。

因看郝文胜转个不停,常随劝他道:“小人没甚见识,小人以为那是公府,还能贪图您些谢礼吗?您过去谢一声,让国公爷知道您知礼也就够了。”郝文胜站住脚,想了想,终于道:“罢了,你去庆丰祥买四色糕点。”常随答应了,出去买了四色糕点,拼做一个礼盒,由郝文胜亲自提了,走到承恩公府前,只说是要辞行。

当日恰好谢显荣在家,听着郝文胜来辞行,还备着糕点,脸上就一笑,与长史道:“看来是个懂事的。”便下了请字。

郝文胜见过谢怀德,与谢逢春也说过话,倒是头一回见着谢显荣,因见他生得合中身材,眉浓口方,不笑不怒,颇有几分威势,在福厚堂主位上坐着,心上便有些知觉,忙过来见礼:“小人郝文胜见过世子。”

谢显荣见郝文胜这样乖觉,口角微微一动,脸上露出一丝笑颜来,因道:“原来是恩人。请坐。”郝文胜忙道:“些许动作,如何敢当恩人二字。”谢显荣看郝文胜知羞,更高看一眼,笑说:“舍妹是家母心爱的孩子,恩人搭救了她就是与我家有恩,自然当得,请坐。”

郝文胜这才谢坐,在谢显荣下手端端正正地坐了,倒未矫情地捱了半边凳子。谢显荣看在眼中,又问道:“恩人上回来说是买茶遇着骗子,如今怎么样了?”

郝文胜来前,心上只是猜测,听着谢显荣这句也就明白了:若那竟陵子茶行不是承恩公府出面查办的,承恩公世子也不会提着这句。只是人自矜身份,不肯揽功罢了。忙笑道:“托赖,托赖,那茶行自家作死,把官茶私茶掺了卖,如今已查抄了,小人的气也算出尽了。”

那家竟陵子茶行确是谢显荣往奉天府打了声招呼,承恩公世子开了口,奉天府尹总要给一二分薄面,是以遣了差役往茶行走了回。说来,因茶税重,是以做茶行生意的,少有手脚干净的,多少总有官茶私茶掺了卖的事,只消别太过了,官府多也睁一眼闭一眼,从中取些好处。无如这次竟陵子茶行仿佛是得罪了承恩公府,哪个敢回护他,是以一查而就。

只是谢显荣也算是小心惯的,并不肯涉入太多,唯恐郝文胜得寸进尺,要承恩公府帮着将被骗的银两追回,是以并不肯揽承,不想郝文胜这样乖觉,因此笑问:“如今事了,恩人下来有什么打算?”

郝文胜道:“小人这就回乡去。是以来与国公辞行。”谢显荣顺口道:“恩人家中还有何人?” 郝文胜回道:“唯有家慈在堂。”谢显荣听着这话,想起月娘听说郝文胜叫人骗了,满口郝文胜是个好人,立逼着家里出头给他出气的事儿,心上莫名一动,只做个若无其事的模样,挑了眉笑道:“瞧着恩人年纪,膝下也该儿女成行了。恩人来了两回,我们竟未备着尺头,原是我们疏忽了。”

谢显荣这话一说,郝文胜脸上就少了笑颜,叹气道:“小人两年前没了娘子,膝下尤自空虚。如今与家母相依为命罢了。”谢显荣闻言,心上喜欢,脸上却是个愧疚的模样,忙与郝文胜赔了情。郝文胜哪里敢怪谢显荣,自然满口地不碍。

谢显荣即起了意,便要将人情做足,因与郝文胜道:“恩人若是家内无事,还请在京中盘桓数日。”郝文胜本就有意奉承上承恩公府,听着谢显荣的话,虽不知其用意,也是满口答应。谢显荣有意摸郝文胜性情,郝文胜存心讨好,倒也宾主相谈甚欢,待得郝文胜自承恩公府出来,只以为得着了国公世子青眼,已是神清气爽。

又说谢显荣应付完了郝文胜,回来便与谢逢春与马氏商议,只说齐瑱此人刻薄无情,与月娘无有半点夫妻情分,再耽搁下去,白辜负了月娘青春,倒是便宜齐瑱依旧占着公府女婿的名头,却与内宠双宿双栖,生儿育女,日后他与内宠的孩子还要占着承恩公府外孙的名头得好处,岂不是太亏了。倒不如趁早使月娘与齐瑱和离,以后齐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与承恩公府再没半分干系。

要说谢显荣实是明白马氏,若是只说叫月娘与齐瑱和离,马氏未必肯答应,可叫她听着齐瑱白占着承恩公府的便宜还亏待着她女儿,必定不肯忍受。果然马氏怒道:“只和离也太便宜他了!月娘在他手上吃了多少委屈,就这样放过他不成?!”

谢逢春听说,先哼了声:“当日可是你挑中的这个女婿!”马氏脸上一红,愤愤辩道:“当日我看着他斯文俊秀,只当他是个好的,哪里知道他混账成这样!” 谢逢春指了马氏道:“你还有脸说,你会看什么人?!挑个齐瑱是白眼狼,还有那卫氏,是你说她温柔懂事,把她塞与我的,那是个什么东西!”

马氏叫谢逢春当着儿子的面训斥,脸上哪里挂得住,正要将谢逢春自家看中的宋姨娘比出来说话,谢显荣已截口笑说:“母亲,您只管放心,他与月娘和离之后,人都知他得罪了我们,哪个会为着他个不长眼的东西叫我们家不喜欢呢?总有他苦头吃,叫他一辈子进不了京也成。”马氏将儿子看了眼,脸上才略松些,迟疑道:“我与你爹倒是没什么,只怕你妹妹不肯答应呢。”

谢逢春听了,冷哼了声道:“由得她么?”马氏还待再说,谢显荣已道:“二妹妹从来肯听二弟的话,不若叫二弟去劝解劝解,您看如何?”马氏想了想,只得点头答应。

在谢怀德那里,谢显荣倒是合盘托出,道是郝文胜羡慕着承恩公府的势派,又是个明白人,这样的人娶着月娘,只看在承恩公府面儿上,也会将月娘捧着。月娘那性子,虽是跋扈,却无有多少心机,只消有人肯奉承她,倒也好相处。且郝文胜又是襄阳人士,离京都远隔千里,月娘跟着他去了襄阳,也惹不出多大的祸来。

谢怀德闻言,想了想道:“和离原是我的主意,可叫月娘和离了去嫁个商户,只怕不肯答应哩。”谢显荣因笑说:“你忘了她要我们替郝文胜出头了吗?”谢怀德只是摇头,月娘记得郝文胜好处与嫁给郝文胜全然不是一桩事,如何好混为一谈!且那郝文胜肯不肯娶月娘尚未可知,便是肯娶,为的只怕也是承恩公府,总不能叫月娘一世不能得人真心。

谢显荣看谢怀德不肯答应,又劝道:“依着殿下的意思,是要将月娘关一世的,你也忍心吗?倒不如试上一试,便是她自己不肯,也是全了我们兄妹的情分。”谢怀德这才心动,又道:“即如此,不若请问下殿下,殿下若是允了,我们再与月娘商议,你看如何?”谢显荣自然答应。

兄弟两个各自回房与自家娘子说了,次日就由冯氏递了帖子求见,隔日就得着玉娘召见。妯娌两个进得椒房殿,见着玉娘行了大礼,又问了玉娘起居安好与景琰景宁安好,这才有冯氏徐徐将家里想叫月娘与齐瑱和离的主意说了,觑着玉娘神色,小心翼翼地道:“也不过是我们粗浅的想头,若是殿下觉得不妥,那便罢了。”

玉娘微微一笑:“和离之后呢?”这话听着辩不出喜怒来,冯氏只得壮了胆瞧了玉娘一眼,又赔着小心道:“有个行商。”说了便将郝文胜为人略说了回。玉娘听说,叹着气点了点头:“听着是个懂事的。这样的人倒也好说。”冯氏听说,忙接口笑道:“正是,有我们家在,料想那郝文胜也不敢不待着月娘好,总要比如今强出些。”玉娘听了,冷笑声道:“你们想得好主意!月娘可答应了?那齐瑱可答应了?”

☆、第391章 献计

作者有话要说: 景晟与景宁两个赶至椒房殿时,就听着殿内有些儿声音,仔细听去却是母后在说话,说的是:“你是哪个?我如何在这里?”而后又是景琰哭道:“娘,我是阿琰呀。您细细瞧瞧呀。”可母后又说:“你是哪家的女孩子?哭甚呢,我又不认得你。”声调儿也不高,可直叫人听着就生出惧怕来,景晟景宁两个脚下不由就慢了。

景宁心上跳得如擂鼓一般,轻声与景晟道:“圣上,您快拿个主意。”景晟脸上须也不好看,睁眼看着殿内,过得一会方与身后的如意道:“宣道录司僧录司两位主事立时来椒房殿。”

如意领着景晟旨意,,因事涉太后,如意如何敢迟缓,躬身退了三步之后立时跑动起来,也是他年轻体健,不过瞬间已出了椒房殿。

听得景晟说话声音,景琰把帕子捂了眼迎了出来,见着景晟就哭道:“元哥儿,你瞧瞧娘去,娘素来喜欢你,许还能认得你。”说在这里伤心无限,眼泪落得更急些。景晟抿了抿嘴儿,迈步进得内殿,就看着母后散发寝衣地蜷缩在床内,脸上带些惊恐模样。景晟也险些落下泪来,忍了泪向着床前挪动几步又道:“娘,元哥儿呀,莫不是您连元哥儿也不认得了?”一行说着一行探手要去拉阿嫮的手。

不想阿嫮竟是往后退了退,却是叱道:“你这孩子,生得倒是聪明面孔可怎么胡乱叫娘呢?!我哪里是你娘,我是,我是。”阿嫮连说了两个我是,又做出副想不起自家是谁的形容来,也哭道:“我是哪个呢,如何我一点子也想不起了。”阿嫮这一哭,莫说是景晟景琰景宁兄弟姊妹三个捱不住,陪了一同洒泪,便是椒房殿内服侍的宫人们也齐齐跪了哭泣。

景宁也知道,在母后心上并未将景琰看得太重,可景晟不同,母后偏爱景晟,有些眼力界儿的都能看明白,这也难怪,到底一个是公主,一个却嫡出皇子,可连着景晟也不认得了,哪能不慌,只是不肯死心,非要自家一试,是以一面儿哭一面儿往床前爬去,又道:“娘呀,您仔细瞧瞧,我是阿宁啊。阿宁落草就没了生母,如今连您也不要阿宁,叫阿宁可怎么活呢?”

景宁起先哭诉是为着想使阿嫮想起从前的事来,可说到后头想及自家身世,倒是真情流露,几乎是泣不成声。不想景宁这番连着旁人也听得动容的话,阿嫮依旧是个不动声色地模样,反递过帕子来,做个同情的模样道:“你是孤儿么?好生可怜,只是你认错人啦。”看得这样,景晟三人哪里还有话说,只望着僧录司道录司两个主事过来好问一问母后到底撞克着什么。

不想僧录司道录司两个主事奉召前来,在殿中四周一转,一个念念有词,一个掐指而算,都摇了头。景晟看着两人摇头,顿时大怒,指着两人道:“尔等领着朝廷俸禄,统领天下尼僧道人,这丁点儿小事也办不成吗?要你们何用!”

道录司主事急道:“非是贫道无用,实在那魂魄厉害,他的怨气迷了太后五窍,使太后目不能识人、耳不能闻声、心不能主思,故而太后眼中瞧见的不是圣上、不是赵王殿下,不是越国长公主殿下。若是他缠着的人不是太后娘娘,贫道自有手段叫他魂飞魄散,无如太后在他手上,贫道不敢妄动。”这话分明是说若是强令他收了沈如兰的冤魂,指不定太后就要跟着一起去了,还不待景晟开口,景琰与景宁两个已是同声共气道:“不可!”

僧录司主事也道:“若是冤魂自家愿去西天,贫僧自能替他超度,使他超脱轮回,不堕落苦海。无如他一口怨气不消,长久盘桓人间,使眼耳鼻舌身意都被怨恨蒙蔽,不教他消了这口气,他若是发起狂来,太后娘娘还要吃苦哩。”

景晟听在这里,抖了唇回头看向内殿,却见自家母后依旧躲在床内,便是有宫人端了茶与她吃也叫她一掌打翻了,他本就是个有孝心的,看得母后这般模样,再叫景宁与景琰两个在身边一求,也就心软,与景琰道:“四姐, 你好生看着娘,我与五哥去去就回。”说了抢先往殿外行去。

到得椒房殿外,景晟便将脚步停下,咬了牙与景宁道:“宣罗士信,朕要亲自问一问高、宋二人。”口上说着脚下更不停留,景宁只得与跟上的如意道:”好生服侍圣上。”自家去宣罗士信不提。

又说宋朗与高鸿两个在刑部大堂上替沈如兰鸣了冤,之后依旧如前两日一般还押在大牢内,依旧不许家人探望,两个只得苦捱,一面想新帝即是个孝顺的,为着他母后也要感激他们一二,许就饶了他们不死;一转念又想,若真要揭破此事,先帝脸上须不好看哩,新帝未必喜欢,是以几乎好说是如坐针毡,不过半日已仿佛过得一世一般。

二人正坐立难安时,忽听得大牢沉重的铁门隆隆作响往两边移去地,风从打开的牢门处卷了进来,将两壁的火把卷得摇曳欲熄。高鸿离着大门近些,听着响动,立时扑在门前查看,却见狱吏挑了气死风灯走在前头,身后跟了四个手扶钢刀的侍卫,再后是个样貌粗豪的男子,却是大理寺卿罗士信。罗士信走在侧前方,做个引导的模样,他身后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皇子常服,身量尚未长成,叫罗士信与那几名侍卫一比,更显得单柔。高鸿却也认得,正是赵王刘景宁。

看得是刘景宁,高鸿心上先是一沉,不由离得栏杆远了一步,不想赵王却是走上两步,借着灯笼透出的光将他上下敲了敲,见他未受大刑,这才放心,慢慢地点了点头,脸上透了些笑容:“罗大人,高鸿到底是王兄的母舅,孤欲与他说几句,你可方便?”

罗士信貌如壮汉一般,心思却是细腻,知道赵王虽是闲王,却也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与圣上情分颇好,这回又是领着圣上旨意过来,必是有要紧事与高鸿交代,自然答应,使狱卒将门打开,自家先与高鸿道:“殿下与你说话,你仔细着。”说了方请景宁入内。

景宁进得牢房,四下一看,见牢房里搁了一张木板床,上头倒还铺了被褥,便往床边走去,竟是在床上坐下,方与高鸿笑道:“这里还有凳子,你过来坐着,我们说几句。”

见着景宁,高鸿心上先有不详之感,待得景宁亲自走进牢房,又在床上坐了,神态瞧着颇为平和,心上也略略镇定了些,方走在景宁对面,告了个罪也就坐了,

景宁轻声叹息道:“孤知道你如今心上有怨,固然你犯了国法,大哥也太薄情了些,一点子情分也不念。”高鸿听这句,自以为景宁是来挑唆他与景淳不和的,虽他也觉景淳无情,可听着景宁这话,到底禁不住要为景淳辩解几句,道是:“到底我身犯国法,晋王殿下也不能枉法。”说话时无意间一抬头,正看在景宁脸上,见他双眼微红。连着唇鼻也有些肿,仿佛狠哭过一回的模样,心上忽然一动,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反道:“殿下脸带哀伤。”

景宁听着高鸿这句,先是一怔,脸上慢慢地红了起来,轻咳了声方道:“你在堂上言道你遇着沈如兰鬼魂喊冤,实情如何,你且说来。”

听着景宁这话,高鸿心上鹿撞一般:莫不是那宋朗并不是为着活命胡言乱语,却是真叫他遇上了沈如兰的冤魂,且那冤魂已缠主了太后?是以圣上方使赵王来问话。怪道哭成这样哩,太后与赵王来说,与亲娘也不差什么了。赵王来问我而不是宋朗,想必是瞧在我是景淳母舅的份上,要送我一个功劳,即如此,说不得要小心些说话。

高鸿定了定神,故意做个回想的模样,停了回方道:“那日高鸿下得大牢,满心惶恐,也不能寐,直熬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盹着,不想才一合眼,不知哪里就吹了阵风来。殿下不知道,这大牢中重门重锁,是一丝风也不透的。这一阵寒风自然叫高鸿惊醒,张眼看时,却见沈如兰立在这里。”高鸿说着,将手虚虚一抬,就点着牢房大门处,“恍惚看去,倒是旧时模样。”

说在这里,高鸿停了口将景宁觑了眼,见他听得认真,方继道:“他与我寒暄几句,又笑说:‘李源老匹夫也有今日,当日他怕我夺他功劳,用通敌信来害我,如今自家也家破身死,实在是天理昭昭。只是我依旧身负通敌罪名,在地狱中也要受人白眼,如何甘心。’他原是从前的容貌,说得这句,那头忽然掉了下来,我吓得大叫出声。不想身周竟是没一个人听着,我焉能不怕,顿时大叫起来。可凭我如何叫嚷,牢中狱卒、囚犯仿佛都听不到一般,不曾惊动一人。”

景宁听这番长篇大论哪能不急,趁着高鸿的话告一段落,忙道:“他作甚缠着母后不放?他到底要我们怎么着,才肯放过母后?”高鸿抬眼将景宁瞧了眼:“沈如兰道是,从前因有先帝在,帝王紫薇之气护佑,故而他近不得椒房殿。如今先帝驾崩,椒房殿中都是阴人,他自能来去自如,要如何,倒是未明说哩。”景宁听在这里,将脸埋在掌中,停得会方抬起头与罗士信道:“你去取套干净衣裳来,我要带了他面圣。”

景宁与高鸿说话时并未叫罗士信回避,是以罗士信听得明白,看着景宁先出来,忙将他拉在一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罗士信有一语。”景宁看了眼罗士信,将头点了点,罗士信便道:“士信以为,即是李源陷害,李源就是罪魁祸首,圣上不过是叫奸人蒙蔽了。如今圣上仙游,自是知道了前因后果,自觉愧对贤良,故而托梦与太后,要替沈如兰平冤。有此一语,世人自然只有称赞圣上贤明的。”

也实在是罗士信此人会得奉迎,知道依着如今这情景,沈如兰一案若是翻了,先帝至少也是个信用奸佞,屈杀良将。若是不替沈如兰雪冤,太后出了甚事,圣上日后少不得迁怒。旁人还罢了,自家这个听得详细的人,先就躲不掉。是以片刻之间竟就叫他想出这个主意来,假托先帝托梦,如此一来也好勉强搪塞,便是有人不信,总也有人肯信哩,实在是现如今最好的法子了。

只是罗士信也知道景晟脾性,其敏感之处更胜先帝当年,只是因着年纪还小,还不大显。若是自家将这个主意送与新帝,他日新帝长成,必定容不得他,沈如兰便是先例。倒不如把这个人情送与赵王,赵王秉性温柔退让,是皇室中难得的真正还有几分人心的,自家兄弟出的主意,圣上多半儿不会生出芥蒂来。便是圣上因此与赵王有了龃龉,赵王到底是是太后养子,待得太后甦醒,自然护得住他,不会有甚大碍。

景宁听了罗士信的话,细细想了想也就点头应允,又笑道:“你这主意甚好,待回见着圣上,你亲自禀告。”罗士信忙道:“此计殿下说来方好,不然圣上问起殿下为何耽搁了这些时候,殿下如何说呢?”景宁听着罗士信这话,脸上的笑容果然淡了淡,过得片刻点头道:“孤知道了,必不会说你。罗大人只管放心。”

景宁这话一说,直叫罗士信满脸通红,这时高鸿也换了衣裳来,另一侧牢房的宋朗也一般换了甚干净衣裳,依旧枷锁脚链铐了,由景宁带了进宫面圣。

==================================

依旧是防盗,

景淳婚前,玉娘是全盘交与高贵妃的,自是得着高贵妃母子们感激,景宁却是她抚养长大的,说不得操心一二。是以玉娘亲自与景宁解说一番,说得几句略有口干,景宁已奉上茶来,玉娘接过喝了半盏,顺手搁在一旁,又问景宁道:“你府中长史、典军关系到你身家性命哩,若是有个二心,你就有许多麻烦,是以自家仔细挑选了信得过的,报上名来,我与你父皇说去。倒是内侍宫人还罢了,总是内府局送了来的,只消我还没死,总没人敢与你捣鬼。”

景宁听玉娘说出那个“死”字,已是跪倒在地,双手按在玉娘膝上,仰头看着玉娘,恳求道:“娘,您慎言,这样不吉利的话万万不要再说。您便是不为着您自家,也要为我们几个孩子想一想,没了您,我们几个可怎么办呢。”唯恐玉娘不将他看重,又把景琰景晟比出来,苦苦相劝。

玉娘自决定进宫,早就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是以随口就说了那话,不想景宁倒是急起来,脸上都白了,倒不似作假,再叫他往膝上一搭,拿乌黑的眼睛一看,仿佛就是景宁才到她身边那些日子。那时景宁还极小,想是怕她再将他送回广明殿去,所以粘人得很,时常抱了她的腿,张了湿漉漉的大眼与自家说话,恍惚就是如今这样。想起这些,玉娘心上不禁一软,探手在景宁头上摸了摸:“傻孩子,哪个能不死呢。罢了,我日后不说便是。”

景宁听着玉娘答应,这才起身,也不坐回去,只说博士布置了功课,躬身告退,待得出了椒房殿,带了贴身的内侍匆匆往广明殿赶,走了不久便抬手将眼角的泪痕抹去。

宫中诸皇子公主,景宁最是与众不同,旁的皇子公主自有母妃,更别说景琰与景晟,中宫嫡出,骄傲尊贵过与诸兄长姐姐。唯独他,虽说是中宫养子,可这一个养字,一个亲字,便是差之千里,更别说景宁幼时吃过些苦头,更是敏感些儿,早觉出虽说自家父皇除着母后的椒房殿,哪个嫔妃那里也不去,未央宫中皇后说话远比乾元帝说话有用些,便是这样母后依旧不太欢喜。只是这样的想头,他也不敢与人说去,只悄悄地在一旁看,看着便是景琰景晟两个将玉娘围着,玉娘的欢喜也少。

今日也是,说着他的王府呢,忽然就冒了个死字出来,直吓得景宁魂飞魄散,苦苦劝了,方叫玉娘改了口,可景宁到底年少,心上依旧过不去,唯恐在椒房殿哭出来,只得匆匆告退,一泡眼泪忍到殿外,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玉娘哪里知道看着温柔腼腆,学习上平平的景宁发觉了她的异常,每日里往宣政殿、温室殿与乾元帝、景晟两个送些茶点,看回他父子二人批阅奏章之余依旧听着内府局、宗正寺、礼部关于赵王府的布置,赵王赵王妃的礼服冠帽筹备等,日子倒也平稳。

御医董明河曾与乾元帝道,乾元帝这病症到得冬日,受寒气逼迫,会得加重些,倒是应证了乾元帝自家感受,是以对董明河更信任些,将自家身子都交托在了董明河手上。说来董明河仿佛真是个仁心仁术的,自他独立为乾元帝调理身子,几乎是住在了御医署,每日三回诊脉,药方子两三日就要换一回,又亲自熬药,不许小太监们沾手。

御医署那些御医太医们看着董明河后来者居上,能得着乾元帝这样信任倚重,不免呷醋,私下议论,都说董明河媚上,不想叫董明河听着了。

若是那些有名的良医们,看着御医署中人嫉妒他,看在共事份上说不得忍下这口气去。不想这董明河是才从吴江乡来的,哪里懂这些相处之道竟是叫他当面啐了回来,道是:“你们也配做医生吗?你们先生没教你们吗?病家情况,自身变化结合了天地五行,可说是瞬息万变,是以药方要因时制宜,万不能一方到底,你们做的是甚?!这还罢了,你们哪个学医时不是从煎药学起?这火候里也有讲究,莫非你们忘了吗?我真是为你们先生羞愧!哈!哈!哈!”三声“哈”直叫御医署众人连头也抬不起来。

这样的事,自是有人传了与乾元帝知道,乾元帝好笑之余,倒是对董明河更多几分倚重。

景淳婚前,玉娘是全盘交与高贵妃的,自是得着高贵妃母子们感激,景宁却是她抚养长大的,说不得操心一二。是以玉娘亲自与景宁解说一番,说得几句略有口干,景宁已奉上茶来,玉娘接过喝了半盏,顺手搁在一旁,又问景宁道:“你府中长史、典军关系到你身家性命哩,若是有个二心,你就有许多麻烦,是以自家仔细挑选了信得过的,报上名来,我与你父皇说去。倒是内侍宫人还罢了,总是内府局送了来的,只消我还没死,总没人敢与你捣鬼。”

景宁听玉娘说出那个“死”字,已是跪倒在地,双手按在玉娘膝上,仰头看着玉娘,恳求道:“娘,您慎言,这样不吉利的话万万不要再说。您便是不为着您自家,也要为我们几个孩子想一想,没了您,我们几个可怎么办呢。”唯恐玉娘不将他看重,又把景琰景晟比出来,苦苦相劝。

玉娘自决定进宫,早就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是以随口就说了那话,不想景宁倒是急起来,脸上都白了,倒不似作假,再叫他往膝上一搭,拿乌黑的眼睛一看,仿佛就是景宁才到她身边那些日子。那时景宁还极小,想是怕她再将他送回广明殿去,所以粘人得很,时常抱了她的腿,张了湿漉漉的大眼与自家说话,恍惚就是如今这样。想起这些,玉娘心上不禁一软,探手在景宁头上摸了摸:“傻孩子,哪个能不死呢。罢了,我日后不说便是。”

景宁听着玉娘答应,这才起身,也不坐回去,只说博士布置了功课,躬身告退,待得出了椒房殿,带了贴身的内侍匆匆往广明殿赶,走了不久便抬手将眼角的泪痕抹去。

宫中诸皇子公主,景宁最是与众不同,旁的皇子公主自有母妃,更别说景琰与景晟,中宫嫡出,骄傲尊贵过与诸兄长姐姐。唯独他,虽说是中宫养子,可这一个养字,一个亲字,便是差之千里,更别说景宁幼时吃过些苦头,更是敏感些儿,早觉出虽说自家父皇除着母后的椒房殿,哪个嫔妃那里也不去,未央宫中皇后说话远比乾元帝说话有用些,便是这样母后依旧不太欢喜。只是这样的想头,他也不敢与人说去,只悄悄地在一旁看,看着便是景琰景晟两个将玉娘围着,玉娘的欢喜也少。

今日也是,说着他的王府呢,忽然就冒了个死字出来,直吓得景宁魂飞魄散,苦苦劝了,方叫玉娘改了口,可景宁到底年少,心上依旧过不去,唯恐在椒房殿哭出来,只得匆匆告退,一泡眼泪忍到殿外,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玉娘哪里知道看着温柔腼腆,学习上平平的景宁发觉了她的异常,每日里往宣政殿、温室殿与乾元帝、景晟两个送些茶点,看回他父子二人批阅奏章之余依旧听着内府局、宗正寺、礼部关于赵王府的布置,赵王赵王妃的礼服冠帽筹备等,日子倒也平稳。

御医董明河曾与乾元帝道,乾元帝这病症到得冬日,受寒气逼迫,会得加重些,倒是应证了乾元帝自家感受,是以对董明河更信任些,将自家身子都交托在了董明河手上。说来董明河仿佛真是个仁心仁术的,自他独立为乾元帝调理身子,几乎是住在了御医署,每日三回诊脉,药方子两三日就要换一回,又亲自熬药,不许小太监们沾手。

御医署那些御医太医们看着董明河后来者居上,能得着乾元帝这样信任倚重,不免呷醋,私下议论,都说董明河媚上,不想叫董明河听着了。

若是那些有名的良医们,看着御医署中人嫉妒他,看在共事份上说不得忍下这口气去。不想这董明河是才从吴江乡来的,哪里懂这些相处之道竟是叫他当面啐了回来,道是:“你们也配做医生吗?你们先生没教你们吗?病家情况,自身变化结合了天地五行,可说是瞬息万变,是以药方要因时制宜,万不能一方到底,你们做的是甚?!这还罢了,你们哪个学医时不是从煎药学起?这火候里也有讲究,莫非你们忘了吗?我真是为你们先生羞愧!哈!哈!哈!”三声“哈”直叫御医署众人连头也抬不起来。

这样的事,自是有人传了与乾元帝知道,乾元帝好笑之余,倒是对董明河更多几分倚重。倒是内侍宫人还罢了,总是内府局送了来的,只消我还没死,总没人敢与你捣鬼。”

☆、第392章 既定

作者有话要说: 高鸿与宋朗进宫之后,罗士信等便得了旨意,不叫他们再提审二人,叫二人还押刑部大狱,使人专司看守。又过得一日,景晟散朝之后将晋王景淳、太师闵珪、太傅程邦瑞并刑部尚书史松、兵部尚书梁丑奴、大理寺卿罗士信并御史大夫赵登云等人俱都召入宣政殿偏殿会议。诸人进得殿内见着景晟居中而坐,他左手下方却是赵王景宁。

见着景宁在场,旁人也就罢了,赵王份属亲王,又是太后抚养长大,与圣上亲近些也是有的。唯有景淳脸色略略一沉。这也难怪他,一般都是亲王,他还居长,倒他们弟兄两个叫抛在一边,说甚亲兄弟,这亲疏也太过了些。

景宁倒是个温柔知礼的,见着景淳一块进来,当即起身,待得景淳与景晟见了礼便来与景淳见礼,口称哥哥,又将座位让与景淳,才叫景淳脸上活络起来。因在场众人他身份最高些,便由他开口,因问:“圣上召臣等何事?”

景晟听说,脸上现出些哀容来,叹息道:“诸位大人,可知沈如兰么?”刑部尚书史松不意新帝特招他们前来是为着沈如兰一案,脸上不由自主地现出一丝惊诧来,虽是稍纵即逝,也叫景晟看在眼中,因问史松道:“史卿有言不妨实说。朕看先朝笔录,沈某人也算一员能将,如何会得通敌,累及满门,着实地可惜可恨。”

史松听着景晟声口,竟是有些替沈如兰惋惜的意思,便道:“沈氏一案,原是先帝钦定。先帝何等明君,自然有其道理。”这话初听着仿佛说是沈如兰罪有应得,可若是细究起来,倒是颇有转圜余地。

一旁的梁丑奴却是有些儿消息的,听着景晟这话,想了想,当时就附和道:“史大人说得是。便是他从前有狄狄功劳,若是真通了敌,实是罪不可赦,先帝已是念着他从前的功劳,方留了他全尸。”这话说得更妙,明明是坐实了的案子,到了他口中竟是加上了若是二字,分明是不留痕迹地与景晟递了梯子去。

原是阿嫮当日使谢显荣放个人进大牢,谢显荣因叫阿嫮冷落久了,好容易又叫阿嫮倚重,自然要奉承,可等着次日传出闹鬼事来,谢显荣那头便知道是阿嫮手笔。可事到如今,谢显荣还能说甚?难不成他去与景晟道是,那是你娘捣的鬼,这话但凡说了,且别说景晟信不信,便是信了,第一个要死的也是他。可便是他不说,万一日后走漏风声,太后到底是新帝生母,新帝拿她无可奈何,一口毒气可不要都出在他身上!莫说是爵位官职了,性命也未必保得住,只怕就要落个病逝的下场,是以心上万分忐忑。不想隔了一日,宫中就传出太后病倒的消息,对谢显荣分明是个雪上加霜,叫他如何扛得住。

谢显荣心思烦乱,只这样要命的事他连着幕僚也不敢说,想了半日,只得来与谢怀德商议。

谢怀德听着谢显荣所为,气得啼笑皆非,只道谢显荣是叫富贵迷晕了眼,便是太后不肯抬举他又如何,总归未来的承恩公是他们父子,这三代的富贵是铁打的,何必履险。只是看谢显荣慌得失措,倒也不好再笑他,反把好言相劝,只道是:“如今只是太后病了,你就这样慌张,倒是叫人起疑,太后为人你还不知道吗?从不肯与人留把柄的,不用着急。”谢显荣听着谢怀德说话,心中虽是依旧不能安心,可细想着,若是承恩公府出了甚事,太后一般要受人点评,想来以太后的聪明也不肯干这等授人以柄的事,方才冷静些。

只谢怀德虽这样安慰谢显荣,心上到底还有些儿疑问,回去就使梁氏往临江候府走了回。虽梁氏的舅公临江候金奋韬已故,继任的世子金辉说来也是梁氏的舅舅。且他的嫡次女嫁的是宗正楚王的嫡出幼子,若宫中有甚变故,旁人不一定晓得,楚王却是不能不知道的。楚王即知道了,临江候府是他姻亲,总要眷顾一二。梁氏从临江候府得着消息,梁氏怎能不知会梁丑奴一声。

果然,景晟听着梁丑奴说话,顺势就道:“梁卿所言甚是。若是有罪,自当伏法,若是受人屈害,却也可怜。”在场诸人哪个不是高官显爵,手上身上多少有些儿影子,听着新帝这话,都有些儿心虚,哪里还敢站着,齐齐道是:“臣惶恐。”纷纷跪倒。

景晟将诸人看了眼,转脸又去瞧景宁,到底不忍母后再受辛苦,若是依着景宁所言施为,虽有些儿掩耳盗铃之嫌,到底还交代得过去,便叹了口气道是:“诸卿想必也知道太后这些日子来都无有临朝,尔等知是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