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窦七郎也抬头看向她。

林秋曼抿茶道:“那女郎的夫家是铁匠,成婚七年,常年挨打,身上没一块好肉。中秋节那天晚上女郎的女儿被丈夫醉酒打断了腿,她一怒之下拿刀与其拼命。想是觉得日子过得实在太苦,第二天女郎想不开投湖,后来又放不下幼子,便湿淋淋地找了来,想求条活路走。”

窦七郎心生同情,问:“那女郎可找过双方的长辈调和?”

林秋曼正色道:“自然是找过的,但都管不了多久又会再犯。”

华阳皱眉道:“狗改不了吃屎,倘若调和管用,就不会找到朱家院来了。”顿了顿,“你管上了?”

林秋曼:“奴管上了,按说这类鸡零狗碎的事府衙是不会受理的,但见那娘子态度坚决,宁愿离了夫家带着女儿单过都不愿再回去,便生了几分同情,想试试把她从狼窝里捞出来。”

窦七郎认真思索了阵儿,客观道:“二娘接手的这事恐怕不易办成。”

林秋曼挑眉不语。

华阳也道:“那女郎只是挨打,不至于丧命,官府是不会管这些家事的,大不了再调和调和。”

窦七郎:“只要男方不和离,女方就休想脱离夫家,更别提带着孩子离开。”

华阳:“女方也可以私逃,不过被抓到了是要坐两年牢的。”

听他们这般分析,林秋曼心里头有点郁闷。

窦七郎叹道:“那女郎实在不易,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三人正讨论得热闹,突听仆人来报,说晋王和宋御史来了。

华阳诧异道:“宋致远也来了?”

仆人点头。

华阳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她垂首沉默了半晌才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李珣和宋致远被请了进来。

林秋曼和窦七郎起身恭候。

李珣一袭雾色圆领窄袖袍衫,头戴小冠,腰束玉带,全身上下仅有的异色便是腰间的那枚血玉。

瞧见他,林秋曼很想翻白眼,因为二人撞衫了,不但撞衫还撞色。

李珣也没料到两人居然穿了一样的,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林秋曼朝他和宋致远行福身礼,窦七郎行拱手礼。

华阳似笑非笑道:“这城实在太小,哪里都能碰上。”

李珣瞥了一眼宋致远,推锅道:“宋御史在这里与挚友小聚,我瞧见华阳府家奴,故与他过来瞧瞧。”

宋致远朝华阳行礼,华阳偏过头没理他。

仆人又添了两张桌位,李珣无比淡定地坐了下去,故意问:“阿姐平日里是最看不上文人酸腐的,怎么想着来居山斋了?”

华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窦七郎,很想问他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弟弟确实要比一般的郎君养眼。

窦七郎已经算得上出挑了,但跟李珣一对比,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了些,并非是样貌不够,而是气度。

如果说样貌可以伪装,那气度这东西就玄了。

那种由内向外散发出来的气场是任何人都装不了的,它需要日复一日的文化素养熏陶,和礼仪教条的洗涤,还有强大的自信,才能孕育出鹤立鸡群的光芒。

此刻那尊大佛往这里一坐,场面一下子变成了开家长会。

第90章  胸口碎大石的晋王

方才窦七郎还自在, 现在不免有几分拘谨。

李珣用余光瞥林秋曼,华阳看向宋致远,挑衅问:“宋御史又来监察我等有没有恣意妄为了吗?”

宋致远恭敬回道:“大长公主言重了, 宋某不敢。”

他这态度倒是令华阳讶异, 往常一见到她就像吃了火药似的,今天似乎反常得温和, 让她不太习惯。

华阳懒得细思,只道:“五郎觉得七郎与二娘般配吗?”

李珣的食指轻轻摩挲血玉, 看了一眼窦七郎和林秋曼, 答道:“般配。”

林秋曼也对窦七郎满意, 觉得两个人私底下应该是有话题聊的。

华阳似想到了什么, 冲她道:“下月秋猎,你要不要去凑热闹?”

林秋曼愣了愣, “皇家秋猎?”

华阳点头,“城里困久了出去转转。”

林秋曼有些小激动,“奴也可以去见见世面?”

“你想不想去?”

“自然想了。”

“那我便带你去。”

对面的窦七郎不动声色看她们。

他们一群人都熟识, 林秋曼怕他觉得受冷落,冲他笑了笑。

窦七郎微微颔首。

李珣就盯着二人眉来眼去, 很想翻白眼。

一旁的宋致远敏感地察觉到了氛围不太对劲, 华阳也忍不住看向李珣和林秋曼, 破天荒地生出了一种古怪的念头, 他俩好像还蛮般配的。

论起外貌, 林二娘配窦七郎绰绰有余。但窦七郎太过温和, 在气场上是完全压不住林二娘的。

若把她挪到李珣边上, 二人的差距就不会显得那么突兀。

要是一般的女郎,在李珣跟前难免不瑟缩,林二娘却不同, 一般的郎君压不住,拿李珣去压,倒还有那么点味道。

华阳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往日她还没这么觉得,今儿窦七郎来对比,高下立见。

不过这两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凑一起的,李珣自负独断,林二娘野性刚烈,他俩要凑一起,非得把对方绊个你死我活才罢休。

华阳打消了这个念头。

林秋曼则还惦记着卫娘子的事情,上回被李珣逼着背《陈律》,为免再闯祸,她试探地说道:“奴最近接了一桩事,方才大长公主和七郎都说这事办不下来,不知宋御史有何高见。”

宋致远:“???”

林秋曼当即把事情粗粗说了。

宋致远沉吟片刻方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这事难办,鸡毛蒜皮的,又不至于伤人性命,府衙只怕不会受理。”

林秋曼又看向李珣,“殿下以为呢?”

李珣端起茶碗,“简单。”

林秋曼的眼睛亮了,“殿下可否指条明路?”

李珣哼了一声,没理她。

她用他买给她的发带扮靓来见其他男人,堵得他跟胸口碎大石似的。

平日里没见她这般仔细装扮,今日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李珣忽然觉得自己有毛病,明明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非要自个送上来找刺激。

这下心里头添堵又不痛快了,还不能撒气,得憋着,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简直是找罪受。

李珣觉得很不得劲儿,也没什么心思瞎搅合了,说道:“我还有些事,先回了。”

宋致远也想走,却被李珣看了一眼,他又窝囊地缩了回去。

一行人恭送李珣离开,他一出居山斋就对老陈说道:“你得空了走一趟,跟宫里头打声招呼,问窦家明年的采买还要不要了。”

老陈比他还要积极,高兴道:“老奴下午便去。”

大佛走了,环翠阁里的气氛相对要轻松不少。

宋致远似有话要说,犹豫了半晌才道:“我有些话要与大长公主说,可否请二位先回避?”

林秋曼和窦七郎起身行礼离开了茅草亭。

待他们走后,宋致远才走出案桌跪礼道:“往日宋某对大长公主多有不敬,还请大长公主降罪。”

华阳盯着他没有吭声,今天总觉得他怪怪的,向来尖酸刻薄的人变得温顺起来,她反而不太习惯。

头顶上一直没有声响,宋致远也不敢动。

他被李珣按头请罪,要是没办好,是会被削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阵阵窸窸窣窣声传来,华阳走到他跟前蹲下身看他,问:“宋御史这是在向我请罪么?”

宋致远回答道:“宋某在平日里失了分寸,数次冲撞了大长公主,还请大长公主责罚。”

华阳“啧啧”两声,“可是五郎让你来请罪的?”

宋致远沉默。

华阳冷哼一声,“我就说,以你宋致远的脾性,怎么可能会服软。”顿了顿,“我与五郎都是权贵,为何他能让你折腰,我却不能?”

宋致远还是不说话。

华阳生了洗涮的心思,命令道:“你抬起头来。”

宋致远规规矩矩地抬起头,华阳认真地打量他的脸。

他比她小三岁,她当初就是看中他的脸才嫁他的,秀雅温煦,骨子里却有股士族威武不屈的傲,真真是长到了她的心尖上。

遗憾的是这样的人浑身都是刺,扎得她满手血。

“我若今日不领情,你又当如何?”

“宋某便长跪不起。”

“那你好好跪着吧。”

“……”

华阳坐回原位,案桌上摆放着瓜果,她自顾吃了起来,一旁的郭嬷嬷看着干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