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展怀春眼里,大哥展知寒是个很理智的人。单说女色,表妹沈棠从十二三岁就开始对他有那种心思了,擅闯浴室偷看洗澡的事他记得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展知寒都无动于衷,所以展怀春觉得大哥不喜欢沈棠,更是个名符其实的柳下惠。

大哥书房连那种书都没有的。

也正因为如此,当对面声音真的开始不对劲儿时,展怀春马上推开阿榆,然后用被子将她完完全全包住,隔绝冷风也隔绝与他的身体碰触。他抱抱她,在遮住她耳朵之前轻声嘱咐道:“等他们走了咱们就走,你若是犯困,先睡吧。”说完按住被子,紧紧捂住她耳朵,只露出小脸呼吸。

阿榆现在是躺在船板上的,脑袋枕着他大腿。她没有挣扎,因为她也听到了一些动静,觉得沈棠跟展知寒现在大概在说一些私.密的悄悄话,展怀春不想让她听吧?于是她乖乖地躺着。耳朵被他用力按着,中间还有被子,外面的动静能听到一点,主要是呼呼的风声。她看看月亮,看着看着察觉男人好像在看她,抬眼,果然对上展怀春幽幽的目光。他眸子里好像多了点东西,看得她心慌,连忙闭上眼睛。

船身摇摇晃晃,有种别样的舒服,阿榆渐渐睡了过去。

展怀春弯腰,额头搭在自己替她捂耳朵的胳膊上,呼吸急促。

“表哥,表哥,我不了,再也不闹你了啊……”

“好表哥,慢点慢点……”

对面女人的哭求讨饶断断续续不绝于耳,混合着几乎快被湖水拍案淹没的碰撞声音,就连船身随波而起的摇摆晃动,都好像多了种味道。

他不苟言笑的大哥,他举止得宜的大哥,他向来对表妹以兄长自居的大哥,竟然真的,真的在这样一条船上做了那种事!最恨的是,他似乎还越战越勇了,第二恨的是,沈棠那个女人怎么一点都不懂矜持,她就不怕被旁人听见吗?

体内有被折磨的愤怒,也有被撩起来的渴望。

展怀春睁开眼睛,月光被他遮挡,她的睡脸在昏暗中并不清楚,怕弄醒她,展怀春也不敢随意变换姿势,就这样近距离地盯着她朦胧又宁静的脸庞。这是阿榆,是他喜欢的姑娘,纯洁得像山谷幽.兰,被他从山里带到了家中。她渐渐懂事了,没有那么好糊弄了,可他还是喜欢她,越来越喜欢,暗暗期待她会同样回应她,盼她某一天也会为他化成火,那时他一定不会让她哭,他会……

“阿榆……”他无声地唤她,喉咙发干。她的唇就在眼前,展怀春被迷惑了般凑过去,快要碰上了,又堪堪躲开。他不能碰,这种情形,碰了就忍不住了。他也不该碰,他要等她喜欢他了,等她醒了再亲她,那时她脸一定会红成霞。

他对她这么好,一定能等到那一天的。

展怀春牢牢为她捂耳朵,不让她听到旁人的动静,自己靠在胳膊上歪头看她,羡慕她睡得如此香。

他的好大哥啊,一共折磨了他两次。

第一次大概只有两刻钟左右,第二次一下子磨蹭了快一个时辰,他一言不发,偏沈棠叫个不停。展怀春扭头望月亮,好几次都想去踹门,也想跳到水里冷一冷,但最终他都忍下来了。

酣战之后,是抚.慰将士。

他终于听到了大哥的声音,在风声里听得不算清楚,但那低声话语里有罕见的温柔和赔罪。

两人窃窃私语半晌,终于走了,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大哥应该是背着表妹走的吧?

展怀春继续坐了会儿,才将阿榆重新用被子裹好,抱着她回了常青园。豌豆醒着,不知是睡到一半被惊醒了还是一直在等主人回来,反正展怀春推开上房门时,豌豆就在地上仰头望他。展怀春没理它,将阿榆放到床上。外面已是半夜,展怀春不想走了,反正有两床被子,他盖了薄的,给阿榆盖她原本的厚被子。

躺好了,展怀春没有半点睡意,睁着眼睛看屋顶,虽然那些火早被冷风吹走。

慢慢的,身旁开始有动静,是阿榆把被子扒到了肩膀以下。展怀春笑她睡觉不老实,重新替她掩好被角,只是没过一会儿又被她弄了下去。展怀春只觉得无奈,正要帮她,她忽然往他这边凑了过来,掀开他被子往他这边钻。

睡觉真的这么不老实?

喜欢的姑娘小鸟依人,展怀春没有拒绝,搂着她躺下。她乖乖往他胸口缩,额头碰到他下巴,发烫。

展怀春大吃一惊,抬手去摸她额头,果然很烫。

“阿榆?”他担心地坐了起来。不应该啊,他吹了半宿冷风都没事,她捂得严严实实怎么反而病了?

她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展怀春没有听清,低头凑到她耳边。

“……少爷……”

梦到他了吗?展怀春不由笑了。

“……对我……真好,肖少爷……”

展怀春嘴角笑容顿时凝固,不可置信地看向睡梦里的女人。

她竟然梦到肖仁了?

肖仁对她很好吗?

那一瞬,以前听到过看到过但是没有往心里去的一些画面再次涌入脑海。肖仁主动想救她下山,他说想收留阿榆当丫鬟,他曾经英雄救美送她回来。还有阿榆,她吃饭时偷偷看肖仁给妹妹夹菜,今晚肖仁兄妹来了后她突然拘谨起来,甚至现在,梦到他……

难道她不喜欢他,是因为心里有了人?

展怀春不愿相信,可她还在含糊不清地咕哝着。展怀春忽的记起曾经听人说如果一个人半夜说梦话,旁人可以趁机问他事情,那个人若是回答了,肯定是真话。

“阿榆。”他摸.摸她柔软的短发,声音轻柔。

她没有回应,却停止了咕哝。

“阿榆……”展怀春指腹挪到她脸上,细腻的,有点烫。

这次她轻轻“嗯”了声。

“你,喜欢肖少爷吗?”展怀春摸不下去了,艰难地问。

她没有说话,良久良久,在他准备再问一次时,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展怀春心坠冰窟,之前在船上有多热,现在就有多冷。

而她什么都不知道,翻个身继续睡觉。

展怀春愣愣地坐着。他没有走,没有力气,也狠不下心,她还病着,还有,梦话未必算数。

他一直守着她到黎明,每隔一会儿就摸摸她额头,发现她体温恢复了正常,展怀春起身离去。

~

阿榆是被豌豆闹醒的,起身时发现榻上多了一床被子,她愣了会儿,慢慢记起了昨晚的事。

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是展怀春抱她回来的吧?那这床被子怎么办?

算了,等展怀春过来后再问他吧,这几天他都过来的,不过今晚可不能再跟他出去了,阿榆怕再见到肖仁,见到她不该喜欢的人,也怕再被展怀春拉到湖上用那种姿势赏月。

但她整个上午都没有等到展怀春。

应该是出门忙生意去了吧?

跟丹桂丹霞一起用过午饭,出门时丹桂邀她去下人房那边坐坐,阿榆担心展怀春下午回来找不到她人又要生气,委婉拒了,道自己要在书房看书,今天就能看完了。她不想撒谎,可不撒谎就要被两人言语促狭,之前丹桂说少爷对她好她只会点头赞同,现在才明白丹桂话里的深意。

展怀春回来后要么看书要么逗豌豆,或许也有别的意思,但书房是他的,豌豆也是他的,她一个丫鬟难道还能不伺候?阿榆并不反感跟展怀春在一起,他承诺过不会再欺负她,也答应在她头发长长时放她出去,她信他。

阿榆回了屋,坐在窗前想看书,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想起昨晚的月景。

月景很美,但她想的更多的是月下展怀春玉般清隽的脸庞,比白日里多了温柔,还有他偶尔看向她的眼睛,映着月光,才对上,她便慌地移开眼,怕自己又不小心看呆了。

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看的人?若他像肖仁那样喜欢笑,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吧?

等她出府,便再也看不到他了。

她会嫁个老实人,他会娶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会抱着那人一起看月亮,比对她还好。

阿榆突然看不进去了,放下书,带着豌豆去院子里玩。

“阿榆,少爷找你,你随我走吧,少爷在花园。”

阿榆惊讶地站起身,看见长安站在院门口。

“要带豌豆一起过去吗?”她抱起之前还在乱跑现在却乖乖回到她脚边的豌豆,笑着问。

“不,不用,少爷只叫你了,走吧。”长安看看豌豆,转身道。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少爷的脸色,不像是有心情逗狗的。

阿榆只好关好院门,跟在长安身后。

湖边亭里,肖仁不解地盯着好友:“你火急火燎叫我过来做什么?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大事呢,看你好好的,路上我白担心了!”

展怀春哼了一声,扫他一眼,没说话。

“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我走了,家里还有客人要招待,我可没你这么闲!”他摆着一张臭脸,不像二少爷倒像二大爷,肖仁不高兴了,起身要走。

那边小道上已经露出了两个人影,展怀春冷着脸站了起来:“走,我送你。”说着率先出了亭子。

“你莫名其妙啊!”肖仁瞪着眼睛跟上去,使劲儿敲了他一扇子。

展怀春没有理会,走得越来越快,却又在路口一侧花树后顿住,仿佛是在等肖仁。

那边长安领路到一半就让阿榆自己过去了,阿榆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是快要走到路口时,忽然听到有人语,声音有些熟悉。

阿榆犹疑地走过去,意外撞上肖仁从对面走来,他穿了一身白衣,风流倜傥,嘴里却不知为何正骂骂咧咧。阿榆没听过肖仁说这种粗话,震惊地盯着他看,肖仁更没料到她会突然冒出来,脸一下子红了,急忙闭了嘴,神情讪讪。

他是没想喜欢她,可也不愿意被她撞见自己说浑话啊……

男人像是淘气闯祸时突然被长辈撞到的孩子,跟平时温柔而笑的样子完全不同,阿榆忍俊不禁,低头掩笑,之前遇到肖仁会有的莫名紧张,忽的没了。她跟肖仁相处的时间不多,在她眼里,这个少爷是有些神秘的,但刚刚听他说粗话,那种神秘感一下子消失了,就像展怀春,最初她怕他怕得不行,后来慢慢发现展怀春大多时候还是很……

正想着,身侧忽有脚步声猛地靠近,阿榆吓了一跳,只是她抬头想看时,那人已经从她身侧掠过,大步而去。

“少爷?”阿榆回头,望着男人背影唤了声。

展怀春听见了,但他没有停留,他留下来做什么,看他们在他面前郎情妾意?

想到刚刚她低头一笑的动人风情,男人袖子里双拳咔咔作响。

他就是个傻子,看不出来大哥喜欢谁,也看不出旁人喜不喜欢自己,他低声下气哄她央她,在她眼里,都只是麻烦吧?

男人越走越快,转眼不见了踪影。

阿榆困惑不解。

“你怎么来了?”肖仁越想越不对,忙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皱眉问阿榆。

“是少爷叫我过来的。”阿榆依然望着展怀春离去的方向。

叫了他也叫了阿榆,却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回想展怀春那张臭脸,肖仁已经心中有数,看看阿榆,沉声嘱咐道:“你们少爷喜怒不定,这几日你小心伺候着,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千万别惹到他。”言罢匆匆离去,去找展怀春解释清楚。他问心无愧,展怀春信不信他都不怕,就怕他朝阿榆发脾气。

两人都走了,阿榆呆呆地站了会儿,带着满腔疑惑回了常青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