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勇士营的官兵,想着陈凯之所承诺的丰厚奖品,个个都走得急匆匆的,就怕落在最后面,没多久,总算陆陆续续的上了山来。

到了上鱼村,看着陈凯之,却是个个都是气喘吁吁的。

陈凯之勾起一笑,便将花名册取了出来,这是他昨儿记下来,回家之后重新默写的一份。

第一个到达的,正是那王阳,此后还有那武官,叫郑虎,陈凯之一一记下,等到了辰时,上来的竟有七八十人。

陈凯之命人将银子、铁盆、鸡蛋都摆在一边,这里顿时有了生气,有人彼此叫骂,有人寒暄,有人嘻嘻哈哈,有人想要动手去抢鸡蛋。

于是陈凯之用力拍了拍案牍,这吵吵嚷嚷的局面才渐渐消停了一些。

陈凯之道:“正午的时候,大家就可以领,但是现在,都静一静,且听我授课。”

“授课?”有人顿时哀嚎起来:“授个鸟课,走走走,快将蛋给我……”

倒是那王阳还有那武官,以及两个领了铁盆的人竟很自觉地给陈凯之维护秩序,王阳高声道:“吵什么吵,叫魂吗?陈校尉要授课,听一听又何妨?粗鄙之人!”

那叫郑虎的武官也是虎着脸道:“是啊,吵嚷个什么,都坐下。”

他们是既得利益者,毕竟有银子和铁盆领,所以更希望维护住秩序,免得到时候人财两空。

“讲授什么课?”

看着总算安静一些的场面,陈凯之笑吟吟地道:“今日所授的,乃是北燕国主贸然进犯,大陈北地尽失守。”

北燕国主……大陈……

议论声又小了一些。

其实这些事迹,他们略有一些耳闻,都是从父辈那儿传下来的。

陈凯之便娓娓动听地道出:“从古相沿,剥中有复:虞、夏、周、秦、汉至今,天下分六,诸国原本相安,却道那北燕国主雄心勃勃……”

陈凯之所讲的故事,乃是北燕入侵大陈的那一桩往事。

当然,故事的整理,是参考了类似于三国演义和隋唐演义这些书籍,再将那数十年前的人物嵌入其中。

这种演义式的故事,流行于上一世的明清时期,是一种老少咸宜的娱乐方式。

演义的故事,自然是多有夸张,可正因为夸张,方才显得有趣。

一开始,大家还是嘈杂,可渐渐的,却发现故事颇为有趣。

尤其是陈凯之的演义里,将一些他们有所认知的东西结合起来,就愈发的令他们兴趣浓厚了,于是渐渐都用了心的听。

“却说青州有一人,姓郑名成……”

那郑虎眼睛猛然一亮,急急地道:“这是我祖父,哈哈,我祖父……”

“住口!”陈凯之瞪他一眼。

其他人都笑了,其实这时候,若是郑虎暴怒,或许事情就变得不可收拾起来了,偏偏郑虎还惦记着他的铁盆,何况,现在说的乃是他的祖父,他竟也不恼,只笑呵呵的。

而其他人,见郑虎不恼,自然也乐于嘲笑郑虎。

其实陈凯之知道,这一句住口,并没有惹翻这些人,某种程度来说,其实就是一种潜移默化。

陈凯之便继续徐徐道:“此人夜宿客栈,忽得一梦,乃有仙人曰,汝有三世之德,今天子蒙难,汝既自幼习得一身武艺,善使枪棒,何不勤王用命?郑成诧曰:‘天下承平,何来的天子蒙难’,直到被梦所惊醒,三五日后,竟有天子诏令而来,方知北燕国起兵三十万,着云蔽日,日夜兼程,杀奔洛阳而来……”

郑虎全神贯注地听着,竟发觉这故事愈来愈有意思起来,其实他也曾从自己的爹那儿听说过一些吹嘘祖父的事迹,不过……说句实在话,这爹也只是如车轱辘一般,反反复复地吹嘘祖父打死了多少多少人,再之后,便没有了,可陈凯之不一样,陈凯之的演义承前启后,里头的人物也有趣,令人不禁有种仿佛身临其境的感觉。

陈凯之道出了一个个人物,坐在这里的人越来越鸦雀无声,直到一个人物出现,有人就哄笑:“这是吴老六他祖父,哈哈……”

那被哄笑的人便大叫:“别嚷嚷,都听校尉大人说。”

足足讲了一个时辰,陈凯之方知这时代,演义故事,对于这些丘八们来说,简直是致命的,尤其是那什么八结义之类的事,陈凯之明显地能看到他们面上显露出的不同情绪。

陈凯之已喝茶了几盏茶,依旧还是口干舌燥,看时候差不多了,才道:“好了,今日就讲到这里。”

“就讲完了?”郑虎急了,意犹未尽的样子道:“再讲一些,再讲一些,朝廷的钦差,不是该来招募兵勇了吗?快讲。”

其他人也纷纷鼓噪,平时这些人,甚至花钱去听说书,可那说书人所讲的故事,哪里及得上陈校尉的一半令人感到有趣,不只如此,人家讲的,还是关于自己祖父辈的故事,现在只听了一截,后头的故事不听,实在难受得很啊。

陈凯之便笑吟吟地道:“后头的故事还没出,今夜本官得好好的想一想。好了,都不要鼓噪了,发银子、铁盆和鸡蛋了。”

说罢,陈凯之便将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自己的案牍前,接着拿着花名册开始唱名:“王阳……”

“来了,来了……”

王阳一脸遗憾,他还想听故事,却是接过了陈凯之的五两银子,掂在手里,笑呵呵地道:“谢大人。”

“郑虎。”

一个个东西发下去,陈凯之本来就记性好,每一个人上来领东西,他便将这个人记牢了。

没多久,七十多人都领过了东西。

陈凯之这才道:“明日你们还来吗?”

“来,当然来啊,为何不来?”

“明日要多讲一个时辰。”

“谁来谁是我儿子……”那郑虎大声咧咧。

于是众人一齐鄙视他。

此时,陈凯之笑容可掬地道:“不妨如此,我教你们认一个字,你们记下来了,回去无论是拿着柴棒还是笔墨书写下来,明儿咱们再开讲,不只如此,明日还有银子、铁盆和鸡蛋发放,不过记不下这字的人,可是不发的。”

只一个字?

这很容易嘛。

看众人都没有反对的样子,陈凯之很满意,抬了个板子来,接着手里捏着一个炭笔,一笔一划地在木板上书下一个‘陈’字,随即道:“这个是‘陈’字,乃我陈凯之的姓,也是我大陈的国号,你们拿着指头来笔画笔画。”

或许是因为大家觉得这个陈校尉很顺眼,至少没有了多少敌视,毕竟又有奖品,还给你讲故事的地方实在不多。

最重要的是,陈凯之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渐渐潜移默化地传递给了他们陈凯之乃是自己人的观念。

若是别人,敢让他们住口,又或者说一声肃静,他们多半不但不会理,说不准早一拥而上的动手了。

可陈凯之呢,在讲故事的时候,一句住口、肃静之类的话,大家也肯听,一方面是因为利诱,另一方面,陈凯之制止某个人的喧闹,而其他人非但不觉得这是冒犯,反而和陈凯之感同身受,都希望那鼓噪的人住口。

这一来二去,亲切感,或者说,陈凯之的稍微约束,就能够令他们接受了。

只见已有人看了看木板上的字,而后低着头,手不知觉的笔画起来。

“好了。”陈凯之丢了炭笔,便道:“大家都散了吧,不过……若是想留下,倒也无妨,这座山里,你们可以随意走走,这都不打紧的。”

众人还有些不愿意走,那分了鸡蛋的人,已经开始剥了鸡蛋吃了。

这是第一天的授课,有些艰难,陈凯之甚至觉得,自己更像是幼稚园里的园丁。

不过万事开头难,许多事,只能靠着潜移默化去做,现在……至少已经和这些丘八们建立了联系。

那陈公让他来教化这些丘八,陈凯之的内心里,其实是觉得自己被坑了。

可陈凯之十分明白,他没有别的选择,遇到这种事,若只是抱怨是没有意义的,虽然在许多人眼里,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于自己而言,与其抱怨,不如一点一滴地去做,就算做不成,至少也没有遗憾,起码他努力了。

心态……才是最重要的啊。

过了半响,这人群终于散去了,没多久,便陆陆续续的离开了这里,陈凯之坐在这个又恢复了清冷的教堂里,心里却是古井无波,接着俯身开始为明日的演义筹备。

到了正午时分,猛烈的阳光透进来,哄得人燥热,外间的仆役却是过来道:“臻臻小姐求见公子。”

“请进来吧。”陈凯之依旧垂着头,为明日的故事写着大纲。

也不知什么时候,一声轻咳,陈凯之抬眸,便见臻臻小姐已亭亭玉立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看着脸上带着浅笑的臻臻,陈凯之也朝她一笑道:“上一次,多亏了你。”

臻臻忙摇头:“哪里的话,公子于奴家有大恩大德,公子有命,奴怎敢不尽心尽力?”

陈凯之莞尔一笑:“我请你来这时候来,是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