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斗在这场文化运动中并不很普遍,不光是众人你一拳我一脚的打死一个人,还有大规模的械斗。

翻过了小小的北山,山那头一个叫“造反光荣”的小队,他们的炮火朝向了芦苇荡,听闻那里躲着一些“黑'帮”子弟。

几艘武装拖船进了河塘,炮弹从头顶呼啸而过,水柱滔天,水花四溅,血染芦苇荡。

这里有山有水,风景极好,水道纵横,河塘密布,成很大一片,有几十里的也有上百里的。

一个炮弹没了准头,跑错了地方,落在了大石头上,崩飞了无数碎石。

褚裟一把将邹成言拉进怀里,就地倒下滚了几圈后躲到了一颗树后面,他捂着邹成言的耳朵,“别怕,我在呢。”

“嗯。”邹成言埋头在褚裟怀里,他的耳朵被褚裟捂住了,可是炮火声还是钻进了他耳朵里,他抬手捂住了褚裟的耳朵。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捂着耳朵,一直等到炮火停下。

他们两个今天不应该出来采草药的,天是个好天,但人不合。

褚裟发现自己心口的衣服湿了,他没有开口问邹成言怎么了,死的人太多了,很多人的心里都压着一块石头,就这么负重前行,等待黑暗过去,渴求光明。

前些日子,邹成言收到了一封信,他小姑自杀身亡了。

不仅如此,在邹成言小姑死后,当时的*'*代表为看她的裸'体硬说她的肚子里藏有特务联络的密信,将她脱'光了衣裤,之后还对其开膛破肚。

那是一个热情开朗的女孩,她爱吃糖爱看电影,总是买些零嘴送给侄子。

在家的时候,她是父兄手心里的宝儿,他们总是纵容她调皮,母亲和嫂子都爱打扮她。本该是像花儿一样绽放的年纪,她却命丧黄泉。

邹成言看到信的时候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一刻他宁愿自己是个文盲,也许不认识那些字他还能自欺欺人。

他不敢让爷爷知道这件事,原本就断断续续的生病,再接受这样的打击,那爷爷还能撑到回城吗?

一个又一个重担压在了邹成言的肩膀上,他感觉自己快挑不动了。

褚裟拍了拍邹成言的背,他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是六月了,太阳离得太远,阳光照不到他们身上,再好的天也没用,与他们又没有什么关系。

“褚哥,我小姑死了。”邹成言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

“成言,别想了……”

六月中旬

小麦成熟的时候也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农民一镰刀一镰刀的把上千亩小麦割完,吹着热风晒着烈日,后背晒爆皮,背上一流汗跟盐水撒伤口一样。

一个公社平均有五百户农民,一千个劳动者和一千亩土地。

石涧子村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勤快,每年都有光荣称号,是公社的第一生产大队。

褚裟和其他知青也来收麦子,他已经弯了一天的腰,原本白皙的皮肤早就被麦田染成了偏黑的小麦色,他的双肩和双手早就磨出了老茧,挂在脖子上的毛巾一天能拧一桶水。

傍晚,一声清脆的哨子传遍麦田,农民终于直起了腰板,收起镰刀,拿着瓦罐往家走。

“褚哥。”

小小的一声轻唤把褚裟叫回了神,他看向树后,“成言?”

“是我。”邹成言偷偷去捡麦子了,他将一把麦子放在褚裟手里就跑了。

褚裟没叫住邹成言,只能拿着麦子进了屋,他把麦粒脱出来,青青的麦粒散发着淡淡的麦香。

大家平时都是吃地瓜、玉米棒子和芋头,实在没得吃了就去挖野菜或者撸树叶,每年只有在刚收获粮食的时候才有一点点粥配萝卜吃。

褚裟奢侈的搞来了拇指大的猪肉,细细的剁碎了,选了鲜嫩的野菜,在白瓷碗里和好馅子。

他取来水,将那少的可怜的麦面揉成面团,然后包了七个饺子。

就那么七个饺子,大部分的农民可能到死都没吃过一口。

褚裟自己吃了三个,找了牛皮纸仔细把剩下四个包起来送到了牛棚。

“谁?”

“成言,爷爷,是我。”

“褚医生来了,成言,你快去迎一下。”原本躺着的邹丰年赶紧坐了起来,挣扎着要爬起来,见孙子过来扶自己,他便催对方去迎褚裟。

他从不在褚裟跟前以长辈自居,而是和村民们一起喊褚裟医生,哪怕对方才十八岁。

“爷爷,您别起来了,我来送点东西。”

褚裟左看右看,即便是周围没人,他也还是不放心,进了牛棚才把牛皮纸掏出来放在邹丰年手里,“爷爷,成言给了我一把麦子,我做了饺子,您和成言尝尝。我卫生所没人看着,这就回了,你们好好休息。”

“褚医生,这怎么行?你好几次冒着危险来给我看病,我从没报答过你的恩情,怎么还能收你东西呢?”邹丰年身体不好,他想还给褚裟,但人已经离开了,他把牛皮纸给孙子,“你快追上去还给褚医生。”

“好。”

邹成言出去的时候,就见褚裟就站在外面等他,“褚哥,您拿回去,我们不能要,已经欠你太多人情了……”

“你给我一把麦子,我还你四个饺子,不存在欠不欠的。如果你非要算那么清楚的话,等你们回了城,给我介绍一家大医院让我去做医生,你看行不行?”褚裟摸了摸邹成言的头,“成言,就算你不吃,你也得给你爷爷吃吧?”

如果邹成言是一个人的话,他觉得吃什么都行,能活下去就好。

可他爷爷身体不好,住的差,又常生病,却一直都在吃没营养的榆树叶,就着凉水啃硌牙的窝头,所以比之前瘦了好多,看的他心里直难受。

“谢谢。”邹成言没有坚持,冲褚裟鞠了一躬后回了牛棚。

农民辛苦一整年,为的就是收获的时候吃上粮食,他们只有这时候能吃一顿饱饭,过后又要饿肚子。

在割麦子的时候,生产队的人们整齐的喊着号子——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土地潜力无穷尽,亩产多少在人为。”

坏就坏在这号子上,他们生产大队为了争第一虚报了产量,按照比例,他们不仅要把脱出来的麦子全部上交,甚至还欠了公社两千斤粮食。

每一年都要欠,等下一次收获再补。

生产大队把所有粮食送到镇上交公粮,收粮的公社干部们对所有人都没好眼色,不管去的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皆一视同仁,说话做事跟老子管儿子一样。

“你们又欠?”

“下次补上。”葛燕心里虚,她让村长去隔壁村借粮食,结果没借来,如今才会欠了这么多粮食。

“哼,记账上。”公社干部的这一声可把人哼的面红耳热。

“他们给我等着。”葛燕咬牙切齿的暗恨石涧子村不响应国家号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