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奕为什么吻他?这小子……

秦放一把推开他, 略有些结巴道:“干、干什么。”

秦奕竟还疑惑地反问他:“老师不是想过去看看吗?”

过去看看和接吻有什么关系!

“你刚才……”秦放别看眼,低声道,“为什么要……”实在是没法把“吻我”这两个字给说出来,也太古怪了。

秦奕道:“这层毒气老师不屏住呼吸的话是过不去的。”

“毒气?”秦放看向那层淡绿色的光晕, 恍然道,“这样啊,那你也该提前和我说一声。”哪有一声不吭就亲下来的。

秦奕是个好学生,又听话又乖,只听他认真问道:“老师, 我可以吻您了吗?”

秦放:“……”

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闹了个大红脸,根本不敢看秦奕。

秦奕见他不出声, 竟又凑过来一些, 热腾腾的气息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耳朵尖上,声音似乎也低了八度:“老师, 我可以吻……”

秦放听不下去了,他打断他道:“行, 赶紧进去吧。”要命, 他为什么要和一个男人接吻?不, 只是渡气, 秦教授冷静地安慰自己:这是人工呼吸。

虽然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当秦奕吻下来时, 秦放还是浑身不自在。

他们的姿势本来就很古怪, 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大男人公主抱, 还在接吻, 哪怕他们是权宜之计,是为了穿过毒气,也实在是太致命了。

可来都来了,必须过去看看。

——这拔地而起的高楼,太令人在意了。

毒气还挺宽,秦放总觉得他们亲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其实这不算接吻,秦奕只是将自己的唇瓣落在了他的唇上,将新鲜的空气渡给他。秦放闭上眼的话,体验大概就像在深海中背了个氧气瓶,毫无旖旎与暧昧,可一旦睁开眼感觉就全变了。

眼前的人有着毫无瑕疵的、让男人都会惊叹的容貌,即便褪去了最初那雌雄莫辩的气质,变得阳刚帅气了,可还是太好看。

那剑眉下一双黑眸,承载了半个星空。

审美之心人皆有之,秦放也不例外。

如此近距离,冲击力太大,他看着他,仿佛迷失在绚丽的珊瑚丛中,涌上来的只有浓浓的不真实感。

“老师。”秦奕的声音响在他耳畔。

秦放猛地回神,感觉到唇上一丝凉意,原来是秦奕放开了他。

“咳,”秦放忍住了擦拭唇瓣的冲动,视线闪躲道,“穿过毒气了。”

“嗯。”相较于他的不自在,秦奕一如往常,仿佛刚才的吻和平日里为他做的任何事一样,并无不同之处。

秦放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觉得是真正经历了浮潜,看到了无比绚丽的海底世界后,反倒对岸上的风景感到失望。

他轻吁口气,调整好情绪,放眼看去。

没了毒气的遮挡,眼前的景象更加清晰。

毫无疑问这就是个一栋在二十一世纪颇为常见的高楼大厦,约莫有六七十层高。在一片空旷的废墟上,这栋钢筋水泥的巨物尤其显眼,仿佛一柄从天而降的宽剑,直插入大地,要将这片土地都劈成两半。

如果大庭部落有人见到这栋高楼大厦,的确只会惊呼为神迹,因为它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这就是神所吗?

秦奕问他:“要进去吗?”

秦放凝神看着,反问他:“能不能感觉到什么?”

秦奕顿了下,说道:“有个光环环绕着它。”

他说的光环秦放是看不见的,或者该说是肉眼看不到的。秦放会这么问也是有自己的推测:一来这种建筑物大多有自己的警戒系统,二来秦放相信秦曦给自己的做的身体肯定有一定的侦察系统。

他不问秦奕是不懂的,这一问就有了答案。

秦放沉吟:“你有把握避开那个光环吗?”如果这是大厦的警戒线,他们贸然闯进去只会打草惊蛇,在不了解对方底细的情况下他不会暴露自己。

秦奕道:“稍等,我看一下。”话音落他的黑眸盯住那栋高耸入云的大厦。

在秦放这个位置上,他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他只能看到大厦的轮廓,看到灯光透过玻璃窗穿出,将一栋楼点缀得仿佛珠光乍泄的珍宝盒。

但他仅仅看到这些就已经明白,这栋大楼是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产物,也许更甚,毕竟秦放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

那里的人就是大庭部落口中的神使吧?他们既然有了这样高度的文明,为什么不帮助近在眼前的部落居民?不仅不帮助,他们似乎还在遏制。

这其中到底藏了什么秘密?秦放心中很多疑惑,但他不急,活得久了耐性好,很明白好奇心杀死猫这个道理。

等了一会儿后,秦奕收回视线,对他摇头道:“没办法避开它。”

秦放并不意外,他说道:“如果把食字填满,有把握避开光环进去吗?”

秦奕摇头道:“不清楚。”

秦放笑了下,说道:“不急,到时候试试就知道了。”

秦奕:“嗯。”

“对了,”秦放问:“包裹住大楼的这种光环你能做出来吗?”

秦奕没出声,似乎是在分析。

秦放又道:“不需要这么大,能有一两米见方即可。”

秦奕给了他肯定的答案:“可以。”

“好。”秦放应下来,又换了个话题问,“穿过光环你还能看到些什么吗?”

想必秦奕的视力要比他好很多,果不其然,秦奕这眼睛自带望远镜功能,只听秦奕描述道:“最底层有很多人在走动。”

“人?”

秦奕:“是的,他们穿着白色的衣服,带着头盔,动作有些僵硬,但很有秩序。”

秦放确认了一下:“是和我一样的人吗?”

秦奕道:“是的。”

人类,穿着防护服的人类?秦放心思一动,又问:“防护服是方形的?”

秦奕:“对,头盔也是方形的。”

难道大庭部落的以方为美是因为神使穿了方形的防护服?秦放想了下,觉得没那么简单,信仰崇拜的确可以很疯魔,但没有刻意引导,也成不了那种规模,所以这其中还有缘由。

“还能看到什么?只在最底层有人吗?”

“底层人最多,楼上还有一层光环,很难看清楚。”

“有没有看到一些……”秦奕比划了一下,大体是些二十一世纪的典型物品,比如手机、电脑、汽车、飞机等。

秦放眯着眼睛看了会儿道:“有很多白色的亮起的方形东西,还有……汽车。”

秦放点点头,秦奕又说道:“很旧。”

“嗯?”

“都很陈旧,放了很久。”

秦放皱了皱眉……这似乎代表不了什么,毕竟整栋大楼看起来都很旧,里面的设施旧也很正常,只可惜他没办法亲眼看见,通过语言转述,总归是有些偏颇,不过也能窥探个大概了。

秦放又想起一事,问道:“能不能看到字?”他教过秦奕不少字,他过目不忘,还有自我学习能力,所以认识不少。

秦奕看了会儿后说:“最底层的大堂中,能看到。”

秦放将树枝递给他:“写下来。”

秦奕点头,树枝在地面上写出了工整的打印体:“institute of life sciences。”

秦放眉峰微跳,视线冷了下来:“走吧,回去了。”

秦奕弯腰将他抱起,秦放正出着神,手自然而然地环住他的脖颈。

生命研究所?大庭部落的几千人是他们的试验品吗?

秦放脑中浮现出一些过去的画面,他身体微颤,刺骨的寒意从脊椎升起,手脚都失去了温度。

秦奕握住他手,问道:“冷吗?”

一阵暖流从他的掌心传来,秦放回神,摆脱了脑中那些糟糕的记忆,摇头道:“没事。”

“老师,”秦奕看着他,声音十分温柔,“我要吻您了。”

秦放:“!”

不等他有什么心理准备,秦奕已经垂首吻住了他。

这下秦放脑中冰冷阴暗画面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团空白和唇上的滚烫热度。

虽然知道是为了穿过毒气,但、果然还是没法适应。

接吻这种行为,再怎么解释都是一件很难解释的事。

从毒雾中走出,秦奕便放开了他,秦放看他泰然自若的模样,竟还有些不甘心,他忍不住说道:“我们这不算接吻。”

秦奕问道:“不算吗?唇瓣碰在一起不是亲吻吗?”

秦放清清嗓子道:“接吻是相爱的两个人才会做的事,我们这顶多算人工呼吸。”

秦奕同学很会注重点:“相爱?”

“额……”秦放感觉前方有坑。

秦奕追问道:“老师,相爱是怎样的?”

他都问了,秦放也不好再刻意避开,索性就字面意思解释了一下:“就是互相爱着的两个人。”

若真有个课堂,秦奕绝对是当之无愧的课代表,开口就直戳核心:“爱?怎样是爱着的。”

秦老师有点儿尴尬:“这个嘛……就是爱情,比喜欢更喜欢就是爱。”

秦奕眼睛一亮:“原来可以比喜欢更喜欢。”

秦放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十分想岔开话题:“这个你以后……”

“难怪我总觉得很不够。”秦奕看着前方,脚下步子很快,但抱着秦放的手却用力了些,他重复道,“难怪我总觉得对老师说多少喜欢都不够,原来还可以比喜欢更喜欢。”

秦放:“……”

秦奕垂眸,看向他道:“老师,我爱您。”

秦放如遭雷击,整个人都被炸酥了。

秦奕还问他:“您呢,您爱我吗?”

秦放:“呵、呵呵。”除了干笑,他还能做什么?

偏偏秦奕是个较真的好学生,非得问出个答案:“老师,您呢。”

秦放被他抱在怀里,还身处危险的、他自己无力招架的沼泽地,真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尬聊。

他道:“爱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说出口的,你还不懂。”

秦奕疑惑道:“为什么?”

秦放只能硬扯:“这很难形容,等到了那时候你就会明白,爱一个人是很复杂的,不是用言语可以形容的,只能自己体会。”

他说的话,秦奕都会认真去思考,无论是否能思考出结果。

而这个问题对于现在的秦奕来说,显然是有难度的,他大概是没法找到答案。

本来嘛,爱情这玩意就没有答案,每个人和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的爱情都是独一无二的。

秦奕许久没开口,秦放以为这话题过去了,谁知出了沼泽地后,秦奕又问他:“老师有过爱情吗?”

秦放顿了下,摇头道:“没有。”

秦奕黑眸黯了黯,没再追问。

秦放的确是没遇到过爱情,他活了六十二年,按理说连孙子辈都该有了,可事实上他孑然一身,六十多年来只体会到了不断的失去,从没真正拥有过。

他的父亲走得早,他的母亲改嫁后并不待见他这个拖油瓶。

因为继父的缘故,他六岁去了国外,与国内的亲戚彻底断了联系,之后他埋头学习,遇到过朋友、遇到过老师,最后还有了自己的学生。

可随着他的研究深入,一切都在变质。在巨大的利益和野望面前,人与人的关系变得异常脆弱。

谁能经受住这样的诱惑呢?面对一把能够打开新世界,走向永恒的钥匙。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回到了大庭部落。

部落里的方块人们已经早早醒来,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袅袅烟火如同细滑的丝带,轻轻缠住了简陋的小村子,给生活在里面的人系上了温柔的纽带。

其实采集社会并不坏,甚至是幸福度很高的一种生活状态,他们其实资源并不短缺,他们甚至比后世很多人吃得种类更繁多,也更加健康和均衡,因为他们在有限的资源中,学会了繁衍的节制,恰到好处地形成了一个人与自然的生活模式。

反倒是进入农业社会后,人们驯化了农作物,得到了稳固的食物来源,却也走向了被禁锢的、辛劳的一生。粮食丰收,人口暴增,增长到一个程度后,等来的就是天灾人祸。非常讽刺的是,农民辛勤劳作,总希望未来能够得到保障,但很可惜,这几乎从未实现过。

人们不停地改变生活、改变环境、改变一切,最终称霸了地球。那又如何呢?二十一世纪、疲于奔命的“现代人”有谁是快乐的。

秦放对秦奕说:“等一下。”

他从秦奕的怀中下来,站在了部落的制高点上,垂眸看下去。

方块人们的早餐是很有趣的,每家每户的果子都是不一样的,有的很甜有的酸一些有得口感更面一些,他们还吃着各式各样的蘑菇以及晒干的肉和鱼干。

他们不是单调的摄取淀粉,而是吃着种类繁多的采集物,充分融入到自然中。

而现在,他要打破这一切。

秦奕察觉到了他的神态,他轻声唤他:“老师,您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做。”

秦放看向他,笑道:“我不做,也会有别人做。”

秦奕眉心轻皱了下。

秦放在他心口上点了下,说道:“与其将危险拱手相让,不如亲手掌握。”

这话秦奕听不懂,但却是秦放一直以来所坚信不疑的。

他不做的事也会有别人来做。

他不唤醒秦曦,也会有其他人来唤醒。

他不握紧这把钥匙,也会有别人去握住。

与其让更大的野心家来操纵危险制造灾难,不如由他来掌握。

他只相信自己。

秦放戴上面具道:“走,回去。”

秦奕抱起他一跃而下,如同一颗流星般坠落在这个小小的村落,注定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临到门口时,秦放停住了脚步,他出来时在门上别了一根稻草,此时稻草没了——屋里有人。

秦奕压低声音道:“是许岩。”

秦放道:“你先躲一下。”

秦奕:“嗯。”

“对了,”秦放又嘱咐他,“我没叫你不要出来,无论发生什么。”

秦奕应道:“好。“

秦放推门而入,几乎在刚进来的瞬间,长矛抵在了他的喉咙上,长矛被打磨得尖锐且锋利,是浸过血的,在黑暗中散发着冰冷的血腥气。

外头天蒙蒙亮,这茅草屋里还一片昏暗,秦放他从明处走向暗处,眼睛尚且不能适应,但屋里的人却是能够看清他的,他看到了他的冷静自若,看到了他的早有预料。

“你是谁?到底有何意图!”许岩开口,声音如刀锋般冷冽。

秦放抬手,拨开了近在咫尺的长矛,轻声道:“许队长,我并无恶意。”

许岩唰地收起长矛,动作利落,颇有章法,他问他:“那陶车你是从何处学来?为什么突兀地……”

他话没说完,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秦放道:“许队长不如先藏一下。”他俩这状态让别人看到实在不好解释,不管怎样秦放都是部落的贵客,许岩擅自对他出手,闹出去了只怕许岩有数不尽的麻烦。

秦放此举也是给他卖个人情。

许岩想得明白,他深深看了秦放一眼,悄悄隐到了暗处。

秦放走到门口,敞开门,来人是许娇娇,小巧玲珑的方块姑娘跑得满头大汗,眼中全是急切与焦虑:“恩公,恩公!”她大老远就喊了起来。

秦放迎了上去:“出什么事了?”

许娇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利索:“救、救我大姐,救救她,求您……求您救救她。”

秦放安抚她:“别急,你大姐怎么了?”

“她要生了,可是……可是难产,她……她……快不行了,求您快去看看她。”许娇娇拉着秦放就跑。

秦放微怔,如果是什么急病他也许还能给点儿建议,可是这生孩子……

许娇娇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她道:“爹爹说了,您是大吉之人,是天佑之子,身上带福气的,求您快跟我来吧,只要您去了,我姐姐一定会得神明庇护,一定能顺利产子!”

什么大吉之人、天佑之子,这哪救得了人?不过事情如此紧急,秦放也不会坐视不理,只能赶紧过去,看是否能帮上忙。

他们赶到时,那茅草屋里已经传来了响亮的孩童哭声。

许娇娇面上一喜:“生了,孩子生出来了!”

秦放却轻轻皱起了眉毛,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浓到充斥着不详。

许娇娇松开秦放的手,跑过去问道:“琴姐,我姐姐怎样了?她是不是不要紧了?我能进去看她吗?”

一个年轻妇人神色有些恍惚,又有一个妇人走了出来,她手中抱着哭泣的孩子,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将孩子高高举过头顶,大声喊道:“大吉啊!竟然诞下了如此方正麟儿!”

她高高举起的孩子还在哇哇大哭,但从血污中已经看出他大大的方形脑袋。

——那尖锐的棱角如同一把刀,切开的是母亲的身体。

秦放心一凉,手紧紧攥拳。

许娇娇还在高兴着:“真好,姐姐有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孩子,一定非常开心!”

她高兴地跑过去,推门进了茅草屋,而几乎是在进门的一瞬间,她的身体僵住了。

秦放在外头,看到的是她紧绷的后背,颤抖的肩膀,接着是崩溃的放声大哭:“姐姐!”

孩子生下来了,母亲死了。

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中走一遭,生个正常的孩子都会丢了半条命,更不要说一个这样方方正正的孩子,生下他究竟要遭多大的罪,简直无法想象。

人不会平白无故变成这样,进化不会向着一个不利于繁衍的方向迈步。

除非被故意干涉。

秦放脑中浮现出那座高楼大厦,嘴唇绷成了一条线。

因为生下了一个如此方正的孩子,这儿热闹得很,全都喜气洋洋,围着孩子转。还有人说是秦放带来了祥瑞,才让这苏家添了如此娇儿。

唯独许娇娇木呆呆地坐在一旁,哭得像个泪人。

秦放走过去,拍拍她手背道:“节哀。”

许娇娇抬头看他,眼睛红肿,眼泪流得极凶,她声音断断续续,不仔细听都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恩公……不嫁人是不是就不用生孩子了,好可怕……姐姐死得好可怕……”

秦放心一紧,眸中蓄积的是深色的火焰——无论缘由是什么,都不该如此糟践生命。

产妇死了,所有人都围着孩子转,这不仅是偏疼新生命,更多的是习以为常。太多的女人因为生育而死亡就会变得麻木。

秦放陪着许娇娇安置了死去了她的姐姐。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子,最多二十五六,花一样的年纪里她却死得无比凄惨,仿佛所有血液都流尽了,只剩下一个苍白的空壳。

许娇娇哭到站不稳,她红肿的眼睛里有悲伤也有无底洞般的恐惧。

“恩公。”许娇娇对秦放说,“我从小就没有母亲,我一生下来,妈妈就不在了,是姐姐一直陪着我、照顾我。”

秦放眉心紧皱着,沉默听着。

许娇娇失神的看着前方,仿佛在呢喃自语般:“……我也是这样的对吗?杀了自己的母亲才得以降生。”

“别这样说。”秦放声音有些沙哑,他道,“这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可如果没有我,妈妈就不会死,没有那个孩子,姐姐就不会死!”许娇娇声嘶力竭地质问,“我们怎么算得上大吉?我们一出生带来的就是死……”

“娇娇!”低冽的男声打断了许娇娇没说完的话,“不得胡言乱语。”

来人正是许岩,许娇娇是怕他的,见他来了,她住了口,可抿紧的嘴角全是不甘和愤恨。

许岩向秦放行了个礼:“秦先生。”

秦放回礼道:“许队长。”

许岩道:“多谢秦先生陪着小妹,时候不早了,我带她回去。”许娇娇是许岩的堂妹。

折腾了一天,太阳已经将要落下,许娇娇又悲又痛,哭了这许久,也的确该回去歇息了。

秦放道:“还望许小姐宽心,莫要哀伤过度。”

许娇娇转头看向秦放,唇瓣动了动,话到嘴边又没说出来。

她不说,秦放也感觉到了她的心情:难受、害怕还有深深的质疑。

许岩转身离开前看了秦放一眼,秦放对他点了点头。

许岩道:“告辞。”

秦放点了点头。

许氏兄妹俩离开,秦放却留在这里。

这是大庭部落的墓地,死去的人都会被埋在这里,除了位高权重的,其他族民都是一捧黄土了事,尤其是难产而亡,说是怕给孩子带来晦气,更是匆匆下葬,简单得仿佛死的是个家畜。

夜色渐深,墓地的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血腥气,这是土地都掩藏不了的,死亡的味道。

秦放站在这样一个阴森的地方,却没有丝毫惧意。

见惯了人心是很难怕鬼的,和有些人同居一室,还不如待在墓地,至少这里的死气是直白的。

“秦先生。”没等多久,许岩便去而复返。

秦放转头,开门见山:“许队长难过吗。”

许岩眸色凛然,神态紧绷,手搭在了腰间的短剑上。

秦放直视他:“看你仪表堂堂,想必您的母亲生您时也很辛苦。”

许岩敛眸:“我和娇娇一样。”他的母亲也没熬过生他的时候。

秦放:“想必您和许小姐的经历不是个例。”他在大庭部落见到不少年轻女性,却相对较少能见到中年妇人,这其中的缘由摆在眼前,她们很多都倒在了生育这个鬼门关上。

许岩拧眉道:“这是没办法的事,部落总得……”延续下去。他很难将其说完,因为这话在他脑中转了太久,转出了无数的疑惑与不甘。

秦放一阵见血道:“以命换命算是延续?”

许岩猛地抬头,盯着秦放的眸子犹如一头震怒的雄狮。

秦放面不改色:“为什么祝首领、关族长、许族长他们那一辈人长得没这么方正?为什么到了你们这一代人,方正得如此多?方正是美,可这样的美给你们带来了什么?”

祝庭石是大庭部落的首领,他年近五十,却是个用发型做出来的方脑袋;关氏族长是一直带了个方形帽子,许氏和苏氏族长也是利用头发和胡子来让自己变方。

这无疑给了许岩巨大的冲击,秦放又道:“你可以回去问一下,二三十年前,大庭部落是否是第一次迎来神使。”

许岩瞳孔一缩:“你到底要说什么。”

“神使给你们带来了什么?方形的美,方形的人,和不断死去的母亲。”

虽然许岩也曾在心底质疑过神的存在,但他情感上却不敢深想,信仰是很可怕的,能够固化一个人的思维,想要挣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许岩厉声道:“如果没有神使,我们压根不懂的制造武器;如果不是神使,我们就不会有年年稳定产出粮食的稻田,更加不会懂的制陶!”这些无疑都是好处,没有神使的话,他们整个部落还在到处迁徙,根本不会有如今的规模。

秦放薄唇微扬,声音冰冷:“他给你们稻米,却不允许你们改良;他教你们制陶,却控制了你们使用陶器的数量;还有秘林,你可以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将部落安置在一个危险的秘林旁边?”

许岩被他问得张口结舌,竟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言语,他脑中乱成了一团,早就萌生的疑惑、早就产生的质疑,加上秦放这一字一字犹如针尖一般的语句,全都刺进了他的脑海中,让他前所未有的动摇了。

神、神、神。

真的有神吗?

有神的话,两年兽潮入侵时,神又在哪里!

他想起无数战士战死,想起挚友的被残忍撕裂的身体,想起部落被践踏得到处都是鲜血……许岩紧握着短剑,手背青筋暴起,嘴唇直颤,眼眶睁得通红。

秦放将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他身上:“你认识阿文吗?娇娇说他很厉害,他发现粪便可以让作物增产,所以辛辛苦苦收集了粪便来堆给稻米。稻米前所未有的丰收了,却引来了天罚。”

阿文……阿文……许岩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墓地:阿文就葬在这里。

两年前,阿文挡在了他的面前,被一头巨兽给生生撕成了两半。

阿文是他的挚友,是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更是他妻子的兄长!

可他却死在面前,以那样决然且残酷的姿态倒在他面前。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永远都记得清清楚楚,被鲜血染红的阿文满是愧疚地对他说:“对不起,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他没有错,不是他的错,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整个部落,为了家人,为了族民,他是最善良最聪明最勤劳的大庭勇士!

秦放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又仿佛砸在他心口上:“如果让生活变好会引来天罚,那你们信仰的究竟是神明还是恶魔。”

许岩怔怔地站在原地,如遭雷劈。

秦放走过去,在与他擦肩而过时他轻声道:“我等你。”

说罢,他踏着夜色,径直走回部落。

秦放走了没多远就察觉到了异样,他身体孱弱,五感也不敏锐,但脑子还是正常的,一些小细节,他看得总比别人仔细些。

这周围过于安静了些,虽然部落里天一黑就各自睡觉极少活动,可这儿的火堆是刚刚熄灭的,不该这么快就没了人声。

——有人忍不住了。

秦放径直回了屋,临近门口时他站住了。

秦奕犹如夜色中的一缕轻风,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

秦放不用问都知道屋里有人,而且不是许岩那样的试探,是要将他一击致命。

秦放压低声音道:“能开一个小光环吗?”

秦奕点头。

秦放等了会儿,得到了秦奕的示意后抬脚进了屋。

一切都快急了,快到别说秦放的身体,他连眼睛都无法眨动,子弹呼啸而来,眼看着要贯穿他的心脏……秦奕动作更快,长矛横扫,凭借着一股可怕的力量偏离了子弹的轨迹。

秦放厉声道:“抓住他!”

那人影停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致命一击能被挡掉,他一击不成便要逃跑,秦奕立刻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电光火石间,秦放看明白了,那人是个熟面孔,正是制陶工坊的翟先生。

翟仑眯起眼睛,拔出短剑与秦奕战成一团。

他手中的短剑是实实在在的钢铁所制,工艺精良,绝非凡品。

更夸张的是这翟仑身手极佳,竟与秦奕战了个不相上下,秦奕吃亏在武器不行,长矛早在之前已经震裂,此时他随手抄起的石斧,根本经不住翟仑短剑的入侵。

秦放帮不上忙,只能避在角落,凝气屏息地看着。

秦奕的石斧被翟仑的短剑削断,眼看着翟仑占了优势,短剑将要刺进秦奕的胸口,谁知秦奕赤手握住短剑,凭着蛮力止住了他的进攻。

翟仑面露惊骇:“你……”

如此好时机,秦奕绝对不会放过,他抬脚横劈,以那能将巨牛震飞的巨大力道踢向翟仑的脑袋。

翟仑避无可避,一颗头颅都巨大的冲击力给踢到变型。

轰地一声,翟仑倒地,没了气息。

秦放疾步走出,捧住了秦奕的手掌:“别乱动,我给你包扎。”

白皙的掌心血肉模糊,伤疤太深,几乎能看到白骨。

受了这样的伤,秦奕的声音依然平静:“不要紧。”

秦放眉心紧皱着,一言不发地给他处理伤口:他一直有储备药草,也有可以用来包扎的干净麻布,所以处理起来并不忙乱。

秦奕又小声道:“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秦放瞪他一眼。秦奕不出声了。

秦放问他:“疼吗?”

秦奕摇摇头后又点点头,最后说道:“是疼的。”

“笨。”秦放在他掌心吹了下道,“你是人,受伤了当然会疼。”

秦奕愣了愣,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秦放给他包扎好后说道:“等我一下。”

说完他拿出了别在腰间的匕首,径直走向倒在地上的翟仑。

翟仑的脑袋变型,鲜血流了满地,形状十分可怕。不过秦放面无惧色,他蹲下身,握着小刀的手极稳,毫不犹豫地刺向翟仑的胸口,顺势发力,将他的胸膛剥开。

万能工具化成的小刀极其锋利,刺入血肉瞬间带出了汩汩鲜血。

眼前这一幕实在可怖,秦放的神色又太平静,仿佛躺在地上的不是一具人的尸体,而是一头死去的野兽。

他剖开了翟仑的胸膛,翻开血粼粼的肌肉,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秦放伸手进去,用力将其掏了出来。

哐当一声,许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修罗地狱般的景象。

秦放自然知道他来了,他抬头,在一片血污中平静地看着他。

※※※※※※※※※※※※※※※※※※※※

啊,被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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