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将小太监的衣襟揪得紧紧的,手背青筋暴突,牙关紧咬,然后将其朝地上用力一扔,转身大步离开了安宁宫,一边对卫子衿道:“子衿,备马!”

卫风几乎不会这般正经地点卫子衿的名,除了在他真正发怒的时候。

卫风双手紧握成拳,眸中寒意森然,小十六怎能嫁到举目无亲的西戎!

皇帝老子的皇命又如何,他要把小十六带回来!

卫子衿那一向淡漠的脸上此时竟微微蹙起了眉,他默了默,而后沉声道:“爷,此时追回公主并非首要之事。”

“那你说此时什么事情才是首要之事!?”卫风忽地停下脚步,死死盯着卫子衿,冷冷道,“夺嫡才是首要之事?我说过,这卫家江山,我从来都不想要,若非权利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它根本就不值得我要抢,如今我连这宫中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妹妹都保不住,我还是男人还是兄长吗!?”

卫子衿亦冷冷看着卫风,直视着他盛怒的双眼,直言不讳道:“没有权利,莫说公主,便是莫爷七爷叶公子,爷你谁都保护不了,没有权利,爷你就是一堆粪土。”

卫风瞳眸大睁,倏地抬起手,掐上了卫子衿的脖子。

卫子衿毫不畏惧,只又道:“属下不过实话实说,忠言向来逆耳,属下这条命本就是爷救的,如今爷要收回,属下绝不还手。”

“卫、子、衿!”卫风掐着卫子衿的脖子,咬牙切齿。

“属下的姓名,也是爷赐的,爷大可一并收回。”哪怕被掐得难以呼吸,卫子衿依旧面不改色。

“你,你——”卫风将掐着卫子衿脖子的手收得紧紧的,而后却蓦地松开手,怒不可遏道,“我可真是给自己捡了个专和我过不去的混账!你是要气死我才畅快!”

“属下不敢。”卫子衿很恭敬,也没有抬手摸摸自己的脖子或是露出什么后怕的神色,因为他知道,卫风绝不会真的对他下手。

卫子衿跟在卫风身旁整整七年,他很清楚他这位主子心中所想,他与爷虽是主仆关系,但爷待他,从来都如兄弟一般,从不嫌弃出身低下卑微的他,甚至将卫姓赐予他,给了自出生起连名字都没有办法拥有的他一个真正的名字,真正的身份,能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站在人群中的名字与身份。

“得得得,我先东宫见一见我的好二哥,然后我就要去追小十六,其他的,我把小十六追回来再说,否则小十六若是到了西戎,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卫风说完,怒瞪着卫子衿,“小衿衿你给我闭嘴,你别劝我也别跟我分析什么厉害关心,我心里清楚,我现在就只想要小十六回来。”

“是,爷。”卫子衿果然什么都没有再说。

卫风紧蹙的眉心却没有舒开。

卫骁身上的连心草之毒,不知发作得如何了,还有,他命人递到皇帝老子面前的物事,想必也已到了皇帝老子的书案上了。

然就在这时,忽有慌慌张张跑着的太监不当心撞到了卫风身上来,卫风推着他的肩将他扶好,很是嫌弃道:“小太监没长眼呢啊?乱跑什么瞎撞什么?”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太监赶紧给卫风请安,一脸的慌张之色,“奴才见过王爷!”

“别说些废话,本王问你跑什么呢?”

小太监狠狠咽了口唾沫,然后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还没说话便先磕头,慌乱不安道:“王爷恕罪,不是奴才乱说话,而是奴才刚刚听说,太子殿下他,他,他在御书房……房……弑君了!”

小太监说完,又咚咚地磕了几记响头。

卫风已然怔住,眉心拧紧如麻绳,眼眶大睁。

卫骁……弑君!?

*

城西,沈府。

长情那鹤发童颜的师父正懒洋洋不舍地从舒服的躺椅上站起身,便见有一抹浅灰色身影从高墙上掠进了这映园的小院来,速度快比鹰隼,如风一般,若非内力深厚的人,怕是根本就瞧不出这是有人来,而非一阵风。

这阵浅灰色的风还未刮进小院来,便先听得白发师父好奇道:“嗯?是什么人来找我们小馍馍了?”

师父的话音才落,那阵风便来到了长情面前。

是一名男子,身着浅灰色的衣袍,容貌普通,面上挂着笑,他似乎很爱笑,以致他双眼眼角的笑纹深深。

竟是两刻钟前在宫中御书房内弑君的官无忧!

短短两刻钟时间,他不仅能从防守重重的大内皇宫出来,甚至——安然无恙!

这般的人,何其可怕!

然如此可怕的人,此时却是笑得无害地看着长情,道:“无忧见过主上。”

白发师父也在笑,“啧啧,年轻人身手不错,与我们小馍馍有些不相上下呢?”

官无忧当即朝白发师父抱拳,躬下身,有礼道:“无忧见过无念前辈。”

“哦?”白发师父微微眯起眼,“年轻人竟晓老夫名号,不简单呢。”

官无忧依旧笑着,“无忧不才,略知天下事。”

“老夫久居山岭,倒是不知如今这山下,人才辈出了。”无念真人夸赞官无忧道。

“无忧谢过前辈夸赞。”

“事情办妥了?”长情此时出声打断了师父无念真人与官无忧的你一言我。

“无忧办事,主上放心。”官无忧本就是单眼皮,每每笑起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儿,看起来无害极了。

可又有谁人知,这样无害的笑容之后,藏着的是一双最冷的眼睛,最无情的利刃,能杀人于无声。

“把话说完。”长情淡漠地看着官无忧,冷冷道。

官无忧笑得似乎很开心,“无忧的话明明已经说完,主上又是如何看得出来无忧的话其实并未说完?”

长情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不作声。

只听官无忧接着道:“无忧把事情办好了,不过稍稍一个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事情办得有些过了。”

长情想也不想便道:“你把他杀了?”

“是。”官无忧毫不犹豫,笑得双眼更眯,“无忧还想让他慢慢尝够生不如死的滋味,不过主上既有命在前,无忧不能让主上失望。”

“而且,无忧当谢过主上给无忧这个机会才是,能手刃他,无忧心中,已足矣。”官无忧总是在笑,似乎他不知伤悲疾苦一样,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无忧,无忧。

“不过无忧此番办事,怕是会让主上难以面对四爷。”官无忧又道。

“一个根本就不是父亲的父亲,有等于无,生与死,又有何区别?”长情并不着急,“他会震惊会感慨,却不会伤悲。”

因为他了解卫风,这天下间,怕是卫风自己,都不如长情了解他自己。

“既是如此,那无忧便放心了。”官无忧笑着点点头,“还有一事与主上禀告,白家家主已回京,主上算得很准呢。”

“不当留的东西,既有机会抹去,又为何要留?”长情语气冷冷。

“主上说得对极。”

“为师在这儿听半晌,且让为师猜猜你们说的是什么。”无念真人此时插进话来,“小馍馍,你这手下年轻人,弑君了,为师猜得对是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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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二更,二更最早会在下午五点左右,要是下午没有突发事情的话~

☆、175、远道而来只为你【二更】

云府。

云慕忆欢欢喜喜地吃着一串糖葫芦一蹦一跳进了云府大门,她才跑过大门后的影壁,便有人在她身旁唤了她一声,“大小姐。”

云慕忆一惊,吓得险些拿不稳手中的糖葫芦,待看清忽然出现在她身旁之人时,她赶紧拍拍自己的心口,抱怨道:“溱昭,你吓死我了!你就不能好好地先让我看到你了你再叫我吗?都跟你说过好多回了呢。”

只见这是一名年纪三十五六的男子,左脸上一道深深长长的疤,正正好布在他的左眼上,毁了他的左脸,也毁了他的左眼,他的左眼是闭着的,永远都不再睁得开,若是别人像他这般,一定恨不得用头发将自己这可怕的左脸遮住,偏生他将自己的头发梳得很是整齐,将他的左脸完全露在别人面前,加上他脸膛有些黝黑还有些宽,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总是能无故吓得人心慌。

不过,此时面对着云慕忆,这看起来一脸凶神恶煞的溱昭是一脸的恭敬,甚至还有些尴尬和惭愧道:“属下知错,属下以为大小姐看到属下了。”

“你们动作都那么快,我哪里能那么容易就看得到你们。”云慕忆不服气地撅噘嘴,然后笑着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溱昭,一点都无怪罪的意思,反是道,“好啦,这也不能怪你,糖葫芦,溱昭你要不要吃?”

“属下谢过大小姐。”看着可爱的云慕忆,溱昭不禁也笑了起来,“属下不吃,小姐自己吃就好。”

溱昭不笑还好,他一笑起来,他左脸上的疤便拧到了一起,使得他本就可怖的脸看起来更骇人,不过云慕忆却丝毫不觉害怕,因为她早已习惯,也因为她知道溱昭只是看起来可怕,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溱昭回来了。”就在这时,走在后边的云有心也绕过了影壁,浅笑着问,“大哥也回来了。”

“属下见过七公子。”溱昭赶紧向云有心行礼。

云慕忆这才忽然想起什么来,慌张道:“小叔你不说我都忘了,溱昭回来就证明爹爹也回来了!我还没有做完爹爹出门前叮嘱我做的荷包呢!小叔溱昭,我不和你们玩儿了啊,我得回屋去了!”

云慕忆说完,着着急急地将手里的糖葫芦朝云有心手里塞,然后转身就要跑。

“大小姐且慢!”溱昭当即唤住云慕忆,“大小姐还是先到前厅去吧,家主正在前厅等着大小姐,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大……大半个时辰了?”云慕忆轻轻咽了一口唾沫,面上写满了不安,“爹爹不是刚回来么?我出门的时候爹爹还没有回来呢,爹爹这一回来就要检查叮嘱我做的功课?我要是不去的话,爹爹一定会生气,那就……”

云慕忆忽然抱着云有心的胳膊,讨好道:“小叔,你和我一起去吧,有你在,爹爹他就会少骂我一点了,小叔,好不好嘛?”

云有心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笑道:“小叔同小慕儿到前厅就是,不过要是你的功课未做完而被你爹爹训斥,小叔可不能再袒护你了,否则小叔这回也要挨你爹爹的骂了。”

“只要小叔和我一起去,我就安心了!”云慕忆笑得开心。

溱昭这时道:“大小姐放心,家主暂且不会检查大小姐的功课,只是叫大小姐到前厅去见见远道而来的客人而已。”

“……”云慕忆吁了一口气,“溱昭你早说只是让我去见客人而已啊,你这又快吓死我了!”

“属下知错。”

“小叔,你答应了和我一块儿去的,你就要和我一块儿去啊。”云慕忆抱着云有心的手臂不撒手。

“都不是孩子了,见个客人也要小叔同你一道去。”云有心柔笑着,对云慕忆尽是宠溺。

“嘻,说了一起去就要一起去的嘛。”

“小慕儿不是说小叔一身酒气?怕是小叔去了有失礼数,待小叔回屋换身衣裳再过去,如何?”

云有心说完,云慕忆又朝他身上嗅了嗅,然后嫌弃道:“还是有酒味,小叔还是回屋换衣裳吧,可不能让人笑话小叔。”

云慕忆与溱昭来到前厅之前,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和衣裳,问过溱昭确定没问题后,她才提着裙子,面含浅笑绕出游廊,朝前厅走来,见着坐在主位上的云子君,乖巧地唤了他一声,“爹爹。”

云子君与云有心虽为兄弟,但两人年纪相差了整整十六岁,而今的云子君,已然三十七岁,浑身上下透着的是身为云家之主的威严,与温柔的云有心全然不一样。

他本是微微笑着,与坐在客位上的客人说着话,一见着云慕忆,他面上的微笑瞬间就沉了下来,只见他盯着云慕忆,严肃道:“一大早晨的你便跑到何处去了?”

云慕忆早就想好了回答,只听她老老实实道:“回爹爹话,女儿到绣庄去了,女儿自己琢磨不透爹爹要女儿学的针法,担心绣不好荷包,所以大早就到绣庄去请教。”

“那你可请教好了?”云子君心中自然是不相信。

“差一点儿,正回来要回房去绣呢,绣好了就送给爹爹的,可女儿一进门,溱昭就叫女儿来前厅了,所以,就还差一点儿。”云慕忆说到最后,对着云子君甜甜地笑了一笑。

她知道她爹爹肯定不会相信她的话,不过在客人面前,爹爹肯定不会戳穿她的,更舍不得在客人面前训斥她。

果然,云子君这是不悦地看她一眼,而后对身旁的客人笑道:“小女向来顽皮,让世兄见笑了。”

云子君说完,又立刻对云慕忆道:“来见过你严师伯与严世兄。”

云慕忆这才看向坐在厅中的两位客人,福了福身,有礼道:“慕忆见过严师伯,严世兄。”

只见坐在客位上首的是一名身着华服而立年纪的男人,在他右手边坐着的,则是一名与云有心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着一身藏蓝色锦袍,生得一表人才,器宇不凡,此时他的目光正落在云慕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