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骁讪笑道:“父皇!你怪儿臣放走了阿漓,儿臣早说过,她一定会回来的,现今她人已在眼前,父皇何必还如此生气?!”

“跪下!”汴皇腾地一声站了起来,脸色竟如刚石一般冷峻。阳骁脸上还挂着笑,心忽地一沉,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父皇这副神情。看来……今日他们二人要想求得原谅,并不是件易事。他只得退至殿中跪下了。

汴皇冷冷的目光,从阳骁身上,转到苏漓的身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扔掉手中朱笔,冷冷道:“你,不止让朕感到失望,还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你自己说,该如何受罚?”他话语中隐然透出一股冷戾阴狠,再不复先前初见慈爱祥和。

苏漓抬起眼,迎上汴皇愠怒的双眼,淡淡道:“苏漓自知有辱皇命,不配任圣女一职,请皇上另择贤明,以免误了大事。”

汴皇眼光顿时一变,身为圣女,公然抗拒皇命已是大罪,她还敢私自放走敌国皇帝,简直胆大包天!今日进了宫来,非但不主动伏首请罪,竟借此事请辞圣女之职,似乎这一切都不被她放在眼里!

她以为可以借着那一点血脉亲情为凭仗,便可为所欲为?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无视帝王之威!汴皇顿时心头怒起,“怎么,你武功大成,目的达到,便对圣女之位不稀罕了?”

“苏漓不敢。”她淡淡垂首,目光依然平静无波,“苏漓只是觉得难担重任。”

汴皇怒极拍案道:“你别忘了,当初是你主动要求当这圣女,并非朕逼迫于你!想当年昔皇妹叛教出逃,也不曾如你这般胆大妄为,但凡朕派下去的任务,无论多棘手,她都能尽力完成!你身为她的女儿,对朕连五分的忠心也没有!”

听他突然提起母妃,苏漓的心忽然一痛,静婉姑姑临死前曾说,母妃为了完成任务,不知付出过多少代价,经历了多少凶险,而那些汴皇又知道多少?或许,他从不曾关心这一切,只要能够达到目标,即便是母妃死了,在他眼里也是死得其所!当初是她主动提出担任圣女一职,可那又何尝不是他言谈之中屡屡暗示,一心促成?

汴皇怒声又道:“朕知道,你与那东方泽曾有白首之约,但你既然选择继任圣女,又服下绝情丹,为何不能断情绝爱?还是在你心里,从来就不曾将汴国当做你的家?!”

此话一出,阳骁顿时吓了一跳,刚想开口替她辩解,只听苏漓不慌不乱地答道:“皇上言重,苏漓放他走,绝非出于私情。东方泽是何等人,皇上岂会不知?此人做事,从不会毫无筹算,倘若这次他在汴国境内出了什么意外,晟国至今守在边界天门的三十万大军,将会再次入侵汴国!晟国兵力雄厚,真正实力不可估量。东方泽初登帝位,野心勃勃,而那新任骠骑将军袁向,摄政王黎奉先均是领兵良将,朝中将领多数是东方泽一手提拔,他们将会借此为由,倾国之力,誓死踏平汴都!那才是我汴国之大患啊!”

汴皇心下一凛,脸色已经青了大半。苏漓的话虽不好听,却句句在理。这位晟国新任的年轻皇帝,心思深沉难测,世人皆知。当日东方泽骤然发兵攻汴,三十万大军来势汹汹。若不是汴国士兵生就骁勇无匹,又熟悉当地地形,忽尔都借此优势数次迂回作战,双方僵持不下,只怕晟国三十万大军早已长驱直入,直逼国都!

殿内无风,徐常却觉得脊背阵阵生寒,忽然想到昭华公主那般聪慧的女子,自恃计划周密,最终也陷进东方泽的局,不得善终。

汴皇脸色变了几变,愠怒道:“区区一个晟国,朕难道怕了不成?”说罢,他轻蔑地冷哼了一声,似乎根本不把东方泽放在心上。

苏漓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缓缓又道:“倾汴国之力对付一个晟国,于皇上而言或许不是难事,但……若是再加上定国呢?”她明亮淡然的眼神,丝毫无惧,早已将这天下局势了然在心。

汴国曾派圣女教暗杀定国皇帝,定国对此又岂会一无所知?两国积怨这样深,至今未起干戈,不过是时机未到。前段时间,汴、晟两国激烈交战之时,定国边疆忽然调兵遣将,加紧巡防。谁能保证对方不是另有居心?而这一点,也正是晟国提出议和后,汴皇反复思虑,最为顾忌的原因。

一句话,已将利害点明。

汴皇怒火渐褪,目光深冷。他紧紧盯着苏漓的眼睛,仿佛想要看得更深更远,直望到她骨子里去。

将圣女教交给她的时候,教中早已四分五裂,两大长老只知争权夺势,互不相让;八大分舵各自为政,犹如一盘散沙。原以为,没有三年五载,她断不能收服住那些人。但出乎意料,不过短短时日,两大长老一死一逃,八大舵主无人再有不服!

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与骁儿一般年纪,却能审时度势,眼光长远,行事手段更是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计。汴皇心底一时喜忧难辨,这样的人,若能为他所用,将来定能助他成就大事,但……若有二心,也必成为心腹大患!她虽有汴国皇室血统,却生在晟国,长于晟国,摄政王黎奉先对她有养育之恩,晟皇东方泽又是她昔日的恋人。而汴国除了萧王阳震与她关系紧密之外,也只有骁儿与她走得最近,但在她心里究竟占有多少分量,却无从揣测。如何才能彻底收服她为己所用?

汴皇眯了眯眼,缓缓起身,绕过御案,停在她身前五步远。沉默半响,终于开口,“朕承认,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阳骁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始终目不转睛盯着汴皇的神色,听闻此言,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

“但,这不是你抗命的借口!”汴皇忽然话锋一转,厉声喝道:“身为圣女,你的职责便是尽全力执行朕交代的任务!可你却公然违抗圣命,私自放走敌人,无论是何原因,都不可原谅!朕,决不能轻饶了你!来人!”

殿外立即走进两名侍卫,汴皇衣袖一拂,转身坐回御案之后,冷冷道:“带下去,打入天牢,明日午时斩首。”侍卫领命,走上去就欲抓住苏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