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赐推开身旁那群亢奋了的牲口,没好气地说:“认识什么啊!我认识的是她旁边那个男的。”

“认识男的也行,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嘿嘿嘿,这话我喜欢!”

章赐心情烦躁地将同伴们推开:“别闹,别闹,闹什么呢!那人你们不也见过么?!”

“啥?我们见过?”

“在哪里?”

“我家!”章赐没好气地说,“我哥,你们忘了?!”

几个男生一听这话,顿时面面相觑,只想说“你在和我开玩笑么?”,可章赐的神情分明不是开玩笑。他们几个与同为差生的章赐一起从高一混到高三,自然也去过章家若干次。如果说章赐是章家父母的“掌中宝”的话,那么章赐的兄长章御,简直就像是捡回来的。

他们之前去时,也遇到过几次章御,他住在章家最小最差、甚至没有窗户的房间内,看起来瘦弱且沉默寡言。并且,就算在他们面前,章家父母也会毫不遮掩地大声呵斥甚至咒骂这位章家的大儿子。就连章赐,心情不好了也会骂上几句。而就在前不久,章赐还以幸灾乐祸的语气告诉他们“章御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被我爸妈扫地出门了,现在也不知道沦落到那里去做乞丐了”,可眼下看来……

不远处的青年虽身形看来依旧属于瘦的范畴,却明显地比之前要健壮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的精神状态与过去完全不同了,目光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死气沉沉”,反而充满了神采。此时此刻,他正低着头看身旁的女子摆弄手机,眼神柔和,嘴角微勾,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冬日的暖阳。

几个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吐槽——

“你说那帅哥是你哥?”

“开玩笑吧?”

“虽然是和你哥有点像,但看起来完全像是两个人吧?!”

章赐听了这话,心里顿时更为不爽了。从小时候起他就知道章御长得很好看,爷爷也因此相较于长得像父母的他更偏爱后者。他永远都记得爷爷去世前一年的那个暑假,他跟着父母去爷爷家。被爸爸抱在怀中的他远远地就看到了正拿着喷壶在花园中浇花的章御。

那一天的章御穿着白色的衬衫、及膝的苏格兰格子短裤以及一双簇新的黑色皮鞋,唇红齿白,容貌精致。甚至连那头鸦羽般漆黑的柔软短发,都似乎在光照下闪闪发光,看起来简直像是个高不可攀的小公子。

后来爷爷去世了,哥哥被带回了家,他也亲眼见证了一颗原本很漂亮的宝石是如何一点点地被糊上泥浆污渍,变成了一颗只要他想踩就随时可以去踩的石头,这让他觉得舒心而快乐。

而眼下,这颗明明应该已经被遗弃在路边、明明应该一直被人践踏、明明应该不再耀眼的宝石,却一点点剥去了肮脏的外壳,重新变得光彩夺目了起来。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童年时的那一幕,这让他既惶恐又愤怒。

就在此时,因为感觉到了强烈的视线,章御下意识就回过了头。然后,怔住了。很显然,虽然同处一个城市,但他也是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章赐。又或者说,他还没有做好再见章家任何一个人的准备。

感受到身旁人僵硬的纪涵也是扭过头,一看之下,也是愣住。

章……赐?

对于“章鱼粉”们来说,章赐此人并不陌生,负面意义上的那种。

章御没什么亲人运,成名前为追求梦想被所谓的“家人”扫地出门,成名后这群人又如同跗骨之蛆般缠上来,甚至还扬言要告章御“不孝”。绝大多数人都认为章御的死绝对与他们有关系,就算不是直接也是间接。更让人恶心的是,章御死后这群人还不肯消停。

大概是因为太过心灰意冷,原本的世界线中,章御死前留下遗嘱,将自己的所有财产都捐献了,一分钱没给这群人留。这群人又是报警又是上法庭,最终一无所获后居然厚颜无耻地打起了亲情牌。每到章御忌日就秀一波存在感,说些什么“感人肺腑的往事”。这个章赐甚至还借此出道也成为了一名声优,说是什么“想继承哥哥的事业”,只是最终也没混出个名堂来——但即便如此,也足够恶心人了。

所以,每一个“章鱼粉”,都是一名坚定的“章家黑”。

身为脑残粉的纪涵更是如此。

虽然恨不得立即冲上去给对方一个“死亡冲击波”,但在心爱大大面前纪涵还是很顾及形象的,更别提她根本没法解释自己认识他家人的事情,所以她只能佯装什么都不知道,问:“怎么了?”

章御回过神,有些僵硬地回答说:“没什么。”他不是很习惯撒谎,同时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说明,而且……莫名的,他并不想对她说自己有着那样的“家人”。

纪涵没发觉章御复杂的心态,只觉得他是想避开对方,于是从善如流地说:“他们估计也休息地差不多了,我们继续上去吧。”

“好。”

两人于是去找坐在一旁的郑大爷、马大妈以及在他们脚边转圈的丸子,继续着“爬山之旅”。

眼看着四人一狗离去,章赐的同伴抬手拍他肩头:“哎,你哥走了,不去打招呼?”

“有什么好打的。”章赐没好气地说。

“也不能这么说。”一头上染了绿毛的少年坏笑着说,“你哥现在工作了吧,工作了就能赚钱,你是他弟弟,他怎么着也该借个三瓜两枣给你花吧?”

“就是!你前几天不还说想买双新的运动鞋么?”

“之后还可以顺带请我们k个歌吃顿饭什么的……”

同伴的怂恿中,章赐眼珠子一转,颇为心动。他新看中的那双鞋要一千多,又不是很贵,结果爸妈居然以“上个月刚给你买过一双”为由不给他买,小气死了,害得他在同伴面前丢脸。而眼下既然有个“发财”的机会,不要白不要!既然章御没沦为乞丐还能周末来爬山,手头肯定有俩闲钱。

至于会不会被章御拒绝之类的,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因为自从爷爷去世章御和他们一起住起,只要他要,章御就必须让给他,这已然成为了他坚信的生活法则。

“走着!”

“走走走,我们去给章赐助个威!”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准备出发,反正上山就一条路,完全不需要担心追不追得上的问题。

与此同时——

“我好像丢了点东西在平台上。”爬山途中,纪涵顿住脚步,如此说道。

“丢了什么?手机还是钱?”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

面对郑大爷和马大妈的询问,纪涵颇为镇定地回答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一块手帕。”

两位老人家见她这么说,也是放下了心。的确,一块手帕而已,估计没什么人会捡。就算真丢了,损失也不大。

“我陪你去吧。”章御说道。

“不用了。”纪涵摇头,“你们先走吧,我很快就能追上来。”

“可……”想到章赐等人就在下面,章御总觉得不放心。虽然直觉她不会吃什么亏,但还是……

“就这么定了。”说完,纪涵转身就走。

马大妈看着走得无比干脆的纪涵,又瞧瞧满脸担忧的章御,心想“一不小心又吃了一碗狗粮”,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抬起手拍了拍青年的手臂:“别担心,小纪是有分寸的人,你啊,还是老老实实留下来陪我们‘老人与狗’吧。”

“……”

纪涵是有分寸的人吗?

她觉得自己是,但耐不住有些人不懂分寸啊。刚才那群人的眼神她看得清清楚,章赐也好,他的小伙伴也好,那眼神中的恶意几乎都能具现化了。这山虽然不高,但毕竟是山,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她事后后悔也来不及,所以很有必要将一切掐灭在苗头。

很巧,因为过去出过一些事,每个平台上有设有保安亭,其中有安保若干。绝大部分情况下,除非出了不得不管的事情,否则他们都是在自由划水的,今天亦然。同样,绝大部分情况下,他们都是不会拒绝外快的,尤其是有人亲自送上门的、轻松好赚又不会引发后续问题的外快。

于是乎……

章赐等人在磕完两包瓜子、啃完三包凤爪顺带丢了一地垃圾后,正准备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山上进发寻求外快,然后就被一群保安给堵住了。

“站住。”

“干什么?”

甫一被围住,几个少年还有点小嚣张,但在发现对方腰间都挂着警棍后,渐渐地都有点怵。毕竟都还只是高三的学生,哪怕平时再混,也顶多就是逃逃学混混网吧四处厮混,偶尔打个群架还不是回回都赢,眼下突然感受到来自“肌肉壮汉的凝视”,顿觉压力山大。

“干什么?”为首的保安冷冷一笑,原本就长得很凶的脸顿时更为狰狞了,“你们说我们找你们干什么?”

“我、我们又没犯事!”

“就是,我们来爬山的!”

“你们就这么对客人?”

少年们叫嚣了几句,不过声音那是越来越小。

“爬山,我们欢迎啊。但是——”保安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一截鸡骨头,“在地上丢这么多垃圾就说不过去了吧?看你们的样子,都还是学生吧?基本的素质在哪里?”

“……”

“……”

“……”

这话一出,章赐等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问题是——

“丢垃圾的又不是只有我们!”

“就是!”

“其他人也丢了。”

为首保安呵呵了声:“可丢的这么嚣张的只有你们啊,清洁工几个小时才来一次,你们把这地弄得这么恶心,这万一来个记者,这不是影响我们小觉山的形象了么。”

“……”

“放心,我们也没想把你们怎么样,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地把这里收拾干净,就让你们走。”保安抬起手按住章赐的肩头,神色顿时更加狰狞了,“你们要是实在不愿意,我们也只能把你们扣在这里,等家长来领人了。怎么样,你们怎么选?”

还能怎么选?

当然是选择原谅她……不对,当然是选择扫地啊!

章赐几人只觉得内心疯狂日狗,可这事说理又没理,打架又打不过,还能怎么办?他们也很绝望啊!

保安们对他们的选择也不意外,毕竟他读书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找家长”,他一挥手,立即有几个保安拿来了塑料袋。他随手将它们往对方手里一塞:“打扫吧。”

“……都没扫帚吗?”章赐吐血。

“清洁工都没来,哪来的扫帚,直接用手抓吧。”

“……”

于是乎,这群苦逼的骚年郎只能蹲下身开始捡瓜子皮、鸡骨头和各种包装袋,划水的保安们就这么戳在旁边围观者。拜此所赐,原本还想乱丢东西的人们顿时收敛了不少,纷纷将手中的垃圾丢入了……章赐等人手中的塑料袋上。平台上的秩序那是顿时为之一清啊,真是可喜可贺!

保安低头看着敢怒不敢言的几个学生娃,心中冷哼了声:还治不了你们?瞧这头发染的,跟一群彩色乌龟似的。

实际上,就算这群人没丢垃圾,他也有其他办法把他们扣下。没办法,有土豪掏了钱啊,只要能把他们扣在原地三小时,就给五千块。钱都已经提前转账了,他们还能不照办?什么,为啥不收了钱不做事?开玩笑,像那种为了整几个学生娃就能随手砸钱的主,要把她得罪了,谁知道她会不会怒砸个更多找人揍他们出气,何苦自讨苦吃。

这一边保安们是眼都不眨地盯着章赐等人捡垃圾,那边纪涵是心情很好地继续往山上爬,没走多久就看到几人正站在原地等自己,被章御抱在怀中的丸子远远地看到她就“嗷嗷”叫出声。

她快步迎上去,只觉得心情更好了几分。

“找到了?”

“没,大概被别人捡走了。”

“那手帕重要吗?”

“不重要。”

……

就这样,一路走走歇歇,四十多分钟后,几人成功地登上了小觉山的顶点,也正式到达了目的地——位于山顶的庙。

老年人大多对此比较虔诚,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纪涵原本是不太信的,但既然从未来穿到现在这种事都能存在,神只存在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所以,她叩首时格外真心。

章御在纪涵的身旁跪下,他其实原本也是不太信这些的,因为在最痛苦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过有谁能把他从那种境地救出去,然而每次的结果都是失望。可现在,他突然都觉得,也许过去的苦难都只是在为现在付出代价,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比起“先甜后苦”的命运,他果然还是更喜欢神只为他编织的这个“先苦后甜”的命运,尤其……他很庆幸一切的转折点是身旁的这个人,所以……

——请一定保佑身旁的这个人身体健康,身体健康,身体健康,千万别再去做胃部切割手术了!还有事业也要依旧顺顺利利的。希望他能活得长长久久,每天都心情很好。嗯,愿幸福幸运常伴于他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