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

浓稠无际的黑,却不是寂静。他之所以能确定自己还活着,便是听见了这一片黑暗之上窸窣的埋土声和细碎的人声。

“……小少爷就这么死了?”

“……那会儿确实是断了气。”

“……夫人这么做未免也太草率了,虽说看起来像瘟疫……”

“……让你埋你就埋,哪来这么多事儿?我看他那亲娘也是一副命不长的样子——走了走了,去给个交代……”

细碎的人声渐渐远去,他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一口棺材。

一口埋进土中、剩不下多少空气的棺材。

他睁眼看着这一片漆黑,却只是静静地躺着——其实挣扎与否的结局,其实或许也不会有很大的区别,但他总归不能就这样死去。

而他现在已经有了些微的窒息感。

他放缓了呼吸,在确认了头顶的那几人不曾复返后,摸索着碰到了棺材的顶盖,屈起手指一下一下规律地敲击着。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样是会得救,还是会被杀死,一切更像是他的本能。

有急促的脚步声自远及近,踏过他头顶的封土。

似乎是听见了这奇怪的敲击声,脚步声围绕着四周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有窸窸窣窣的挖土声。

他没有停下,敲击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因为那窒息感更重了一些。

在头顶的棺盖被揭开的一瞬间,他被猛然灌入的阳光刺得闭上了眼。

他听见了青年人难掩讶异的惊呼声。

得救了。

……

一幅画。

蘸着血绘成的画,笔法算不得多么出挑,却也是上乘。

少年双手撑着案桌端详着,甚至能够看到几处尚未干透的笔触。

“还是慢了一步。”

将画送来的青年人叹道:“深宅大院岂易插手?事发突然,清明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

少年将作画的用具一一取出,又将这幅画展平:“我明白,只是……兔死狐悲罢了。”

“你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清明的死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有何依据?”

“直觉。”

“……”

“听说你要回丹阳郡了?”

“是,家中有变,我不得不先行返回。何况清明的嘱托由我完成最为稳妥。”青年斟酌着说道,“看来近日的雅集只能失陪了。”

“我知道你这一去山高水远,其实再难有相逢之日,不必顾忌什么。”少年细细地描摹着,笑得散漫,“你看,二十四人倏忽便去其二,我也难免会有些感慨。”

“……”青年一时无言,便索性看着他行云流水地挥毫。

“一年。”少年又道,“一年为期,如果一年后一切如常,便算是我杞人忧天了。”

“但愿如此。”

少年兀自垂眸看着画卷:“凶手呢?”

“自然是‘她’。”

“目的?”

“那个几乎人人皆知的‘秘密’。不过看起来,东西没有丢,连我们也不知道在何处。”

“或许她的这幅画便是线索。”

“这便是你对它做此修饰的原因。”

“自然,至少……”少年的笔微微顿了顿,笑道,“让它看起来像一幅普通的画。”

“你不打算找出它?也是,‘她’对此物势在必得。”

“不错。”少年点了点头,“若是一年后一切如常,我自然会去寻找一番,但若是……那么清明留下的秘密,便交给她的家人吧。”

“……我明白了。”

说话之间,少年已落定了最后一笔。经由他的一番伪装,原本血色的画卷此刻已变得与寻常画作无异。

“你何时动身?”

“明日寅时。”

“好,”少年笑着收好了画笔,只留下那幅画铺在案桌上晾晒着,“到时我和霜降来送送你们——我去寻他了,明天见。”

待得少年离开后,青年才走上前仔细地端详着伪装过后的画作。

画中庭院深寂幽静,女子闲然地倚阑绾着发髻,宁静的神态之中莫名地带着几分悲戚。

画卷一旁的空白处题着一行肆意飞扬的行书落款:

清明雨,平康十七年二月,应岚。